“沈师爷,我是洪塘人,这一次来省城,路过洪塘市,那边真是繁华极了。”
“洪塘市,中亭市,潭尾市,乃郡城外市,省城税赋所在。”沈师爷与林延潮分说道。
“是啊,学生记得洪塘市那正好有巡检司,税课司,不知那里缺不缺主事?要么驿站驿丞也不错?”林延潮商量着问道。
听林延潮这么说,沈师爷顿时翻了个白眼。这简直狮子大开口啊,巡检司,税课司,驿站的领官虽然是小官,但也不是随便进的。
这样部门要么是官员贬职外放的去处,要么是背后有大靠山。比如王阳明从京城被贬,就在龙场干过一任驿丞。若换了普通官吏,没有费大的代价,怎么可能轻易进得去的。
何况洪塘市的巡检司,税课司,周知县也无法安插人啊。
这些都可是油水部门,洪塘市巡检司,课税司每年过手银钱有几千,上万两之多,而驿站里官吏迎来送往,吃喝马嚼,一年报销个两三千两,也属于正常。
“谁说巡检司巡检,税课司大使,驿站驿丞没有流品了,这都是从九品的杂职官,不说轮到轮不到,就是轮到也轮不到你一个本地人。”沈师爷数落道。
林延潮听了大失颜面,果真还是外行了,干笑两声道:“我就是这么一说,沈师爷听听就好了,做官还不是为了离家近嘛。”
离家近?做官就是为了离家近?
沈师爷立即收回对此少年,神童的看法,什么莫欺少年穷,简直就是个贪图安逸的懒散之辈。
“没有就没有吧。”林延潮也是在心底盘算利害得失。吏员就算了,虽钱多权大但身份低,何况自己是要走科举之路,自己爷爷当了吏员,对自己名声也不好。一句胥吏家里出来的,就能成为士大夫口里的笑柄。
吏员不行,就杂职官吧,所谓杂职官就是传说中的下九流,不入流品官员。但即便不入流品,也是官,身份高于吏衙民。
正所谓漫天要价,落地还钱。林延潮主动这么一提,沈师爷也大概摸清林延潮的要价。
这少年还真敢开这口,难道真的不把衙门放在眼底吗?沈师爷想起之前周知县说的话,不由腹诽起来,什么叫你敢要多少?你县尊大人自己来试试。
眼下周知县不在,沈师爷也是给自己擦汗,看来小鱼小虾就混弄不过去了,下面差不多到自己可以做主的底线了。
沈师爷道:“你想离家近,好吧,下渡的闸坝官那有个缺?”
“这是作什么的?”林延潮虽穿越到明朝有段日子了,但有些部门还是不清楚。
“掌闸坝,启闭蓄泄之责!”
林延潮,我。。。。。。
“你这也太难办了,好吧,我想想,对了,漏泽园……,你不知道?这可是个好差事啊!”沈师爷击掌说道。
乱葬岗岗主?好差事?不是这么坑人的吧。
林延潮对此呵呵两声。
说到最后沈师爷没好气地道:“好吧,河泊所大使空缺了许久,其余的我也是没有办法了,少年人好自为之吧。”
林延潮问道:“沈师爷,这,这河泊所是什么地方?”
沈师爷也没兴趣再绕弯下去了道:“洪武初年,倭寇在海上活动猖獗,朝廷对渔民严加管制,故而编户立长,属河泊所。河泊所平日主要就是催鱼课,此外工部催办的鱼油,翎毛,鱼鳔也要收一收,所大使三个月前就退了,没有人管事。”
“最好的一点,因为闽地地处偏僻,国朝允许,所大使可以由土官充任,平日只要完成了催科,没有人会来管你。什么完不成催科,那也没太大关系,区区两百两银子,县里真心没人看得上,你说是不是给个王爷都不换的好差事。”
打住!连漏泽园的活,都是说是好差事的沈师爷,林延潮打算还是问清楚再说。
“具体待遇呢?”
沈师爷虽是刑名师爷,但对本县钱谷食货也是精通,如数家珍般地道:“国朝有法度,本县河泊所课米一千石以下,故而只设官一员,不入流,另攒典一人,巡拦八名,给纳捐船五艘。河泊所大使,钦给马一匹、马夫一人,续增柴薪皂隶一名,河泊所大使,俸每月三石,其中本色一石、折色二石,闰年不加银,当然这只是明面上的。”
林延潮记得自己爷爷当铺司时,年俸也不过九两五钱,比普通铺兵七两二钱只高那么一点。
河泊所自是远远不如了巡检司,驿站之列,但比起急递铺一,却也是强了不少,再说河泊所怎么说也是实权部门。看来这也是目前自己最大限度能争取到了,再贪心就什么都拿不到了,还是见好就收吧。
于是林延潮拱手对沈师爷道:“周知县,沈师爷都这么说了,那我也不能不识好歹,如此也就太不给面子了,我回去和我爷爷说一下,明日回话。”
“也好。”沈师爷在额上擦汗,松了口气,心想总算把事情是定了下来,这少年实在可不好糊弄啊,我若是有个这样精明的儿子,将来就什么都不愁了。
沈师爷将林延潮送出县衙后,郑重叮嘱道:“今日之事,我与你之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切记不可声张,与第三人说到。”
林延潮听得明白,当下向沈师爷道:“沈师爷,我记住了。”
沈师爷当下笑了笑,露出了放心的笑容。
林延潮出了县衙,眼下兜里有了五两银子,就不必辛苦走两个时辰回家,索性奢侈一把,雇艘小舟回去。
想到这里,林延潮直接往北,到安泰河边,找了一个租船的船牙,花了一百钱雇了艘小船。乘舟返家,而沿途上开仓救灾的消息已是传开,百姓们扶老携幼的,拿着粮袋在城西的常丰仓那排队去。
沿着河,拿着粮袋领完米的百姓,满脸幸福地走着。
丈夫扛着粮袋扶着老母走在前面,妻子抱着孩子,一家人一人一下手上摸着,丈夫背着鼓鼓的粮袋,大人小孩都是喜极而泣。
一位皓白,身上打着补丁的老人,抱着一个孩童,走一步看一眼手里的粮食。
“孩儿,咱们可以活命了,活命了!”老人老泪纵横,对着怀中孩童言道。
“娘,有了粮食,你就不用把我卖给大户作丫鬟了是不是!”一名少女向母亲问道。
“孩儿,娘对不起你啊!娘不卖你了。”
女孩清甜的声音在那唤着:“娘,那回家我给你和弟弟做野菜稀饭吧!”
如此场景,遍地皆是。
看着这一幕,林延潮眼眶里几颗泪水不知觉的落下。
在为周县令,沈师爷谋划时,自己只关心的是自己能从其中,为自己,为家里拿到几分的好处。但眼下见眼前饥肠辘辘的百姓,那卑微的一点期望,以及最简单活下去的需求。
林延潮觉得自己有些狭隘,记得上一世刚踏入仕途时的雄心壮志,到后来失望于前途,疲惫案,壮志消磨,只求三餐温饱,女友欢心。
读书不为稻梁谋,自己眼下是办不到,但若是将来……将来自己有当官的一日,定然不能忘了今日所见的一切!
林延潮握紧手心,对自己默默言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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