躲在重重帘幕后边,装作陪侍的小太监……这个,听八卦是女人的天性。
不一会儿。皇帝携着粱王殿下,长公主并一众大臣来了。先是御前侍卫开道,再是宫女提着花灯排排侍立。由于战乱刚过去,这个阵仗比起宫倾之前,已经简单了许多。不过最大的变化,就是皇帝身边多出来的那位少年……梁王殿下是也。
梁王逆着宫灯而立,着一身金丝镶边的玄色上衣,边角的螭龙刺绣随风荡起,腰间配着香囊和玉佩。薄唇轻抿,眉飞入鬓。这样的他,周身有种说不出的疏离,倒是挺陌生的。
咫尺天家威严,不可侵犯。
别说她了,在场的贵妇人,太监,宫女个个连大气都不敢喘,生怕惊动了圣驾。倒是未出阁的大家闺秀们,怯生生地抬起头。有几个大胆的,直接瞄了瞄粱王殿下。随即羞红了脸。还有更大胆的,情不自禁再看梁王一眼。
她忽然有种想法:君琰要是又黑又丑就好了……哪怕是毁容了也可以。
酒宴开张时,皇帝说:“诸位爱卿同乐,尽情欢畅。”席间谈笑不断。皇帝问了几个大臣家中的情况,赏赐了他们。一丛家眷也携儿带女上前来谢恩。皇帝似乎心情很不错,赏了几个大臣的夫人以诰命,还赐了不少美酒佳肴。
轮到传唤钦天监正范之焕时。范之焕携着女儿上前来谢恩。云缨看到范大人的女儿走得一路婷婷袅袅小碎步,每步不超过半块金砖。谢完恩典之后。皇帝没有让他们退下,反而询问了范之焕他女儿范娉婷芳龄几许,可有人家等等。
预感不妙,果然不出所料,皇帝最后问了范娉婷,是否认得梁王陈朝临?范娉婷这才敢正视郑君琰。却是道:“殿下……是郑哥哥?”
这一声,寂静了全场。她的呼吸都快停止了:这个姑娘……认识郑君琰。不对……重点是郑哥哥?这是什么称呼?
但粱王殿下却很快给了她答案:“不是。范姑娘怕是认错了人罢。”
好像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范娉婷却是垂下了眼,羞红了脸。范之焕叹息一声,牵着女儿回到了座位。范娉婷这么一出风头,坐上的姑娘都对准范氏怒目而视。不过看她吃了个亏,下面去“觐见”粱王的姑娘都收敛了许多。
云缨端着个盘子,看姑娘们来来往往。但郑君琰始终冷着一张脸,半点表情都没有。还有大胆的姑娘,为了引起他注意。便恭维他的赫赫功勋:“早听闻梁王殿下号令三军,出奇制胜,打败了叛军。解了皇宫之围…”
郑君琰淡淡道:“圣主恩德天威,本王不敢邀功。”
“……”
她默然,觉得现在谁敢在梁王殿下面前开口,需要很大的勇气。不过最辛苦的是范娉婷。看得出来,她和她的父亲都坐立不安。看他们的服饰,也不是什么高官显贵。想必,范娉婷真的是情不自禁,才会在这种重要场合失仪。
她很想去问问这姑娘:你和郑君琰有什么瓜葛?
约莫是郑君琰的态度太冷淡,让宴席的气氛也变得尴尬起来。这时皇帝出马了。指了一位靠前坐的徐姑娘出列,单独上前来询问她。这姑娘说自己是某某侯的女儿,母亲是某国的公主。如此高贵的身世,正是有为青年们趋之若鹜的类型。
不过这姑娘的容貌,家世还不是在场中最出挑的。想必还有其他才能,才能让陛下另眼相看。果不其然,皇帝接着考了她的学识。无论四书五经,还是经史子集。这徐姑娘通通信手拈来。她这才知道:这是个大才女!
想一想也对,郑君琰缺的是才华。或许,陛下以为郑君琰喜欢的是她的才华,所以特地找一个有才的女子许配给她。结果,皇帝真的问粱王:“临儿,你觉徐姑娘的才华如何?比得上你的那位心腹知己云小驸马吗?”
云缨差点跌倒:好端端又拿我出来比较做什么!
结果郑君琰冷冷道:“启禀陛下:论才华,比驸马爷绰绰有余。论实学,驸马爷不是女流之辈可以相比较的。”
沉默,气氛很沉默。
她真的同情这徐姑娘,这多尴尬啊……结果徐姑娘自力更生了:“殿下。您这话曼儿不敢苟同:驸马爷是男子。为国为家经世致用,是男儿的本分。而妇道人家,读书识字,为的是陶冶性情。何必,要将学识当作安生立命之本呢?”
的确,妇人的本分是相夫教子,非钻研经济之道。席间有不少妇道人家颔首。皇帝本人也拈须微笑,好像对徐曼儿的回答十分满意。而徐姑娘得到了皇帝的首肯,越发胆大了。还问道:“不知道梁王殿下是否也同意曼儿的观点呢?”
郑君琰只答了一句话:“学了不用。当作显摆的资本也不错。”
云缨抬起袖子擦了一把汗:看来。郑君琰对她真的算好的了。这么嘴贱,比起陆海楼也绰绰有余啊……最后徐姑娘羞愧地告退。
接下来又上来一位柳姑娘。工部尚书柳溯寻之女柳清音。这姑娘没别的好处,就两个:漂亮,大胆。漂亮在于一双丹凤眼,水灵灵的,巴掌大的脸,吹弹可破的肌肤……大胆在于,她是全场唯一一个从头到尾正视郑君琰的姑娘。
不过当她款款盯着梁王殿下看时,有个人冷冷咳嗽了一声。这个人不是别人。正是长公主芊芊是也。全场最美丽最高贵的女人,毫无疑问是她。芊芊把眉头一蹙,绰约如西子捧心。就看呆了全场人。连皇帝都不禁问道:“阳儿,可是身体不舒服?”
芊芊没什么精神道:“启禀父皇,儿臣对百合花香过敏。”
一句话,就把柳姑娘请了出去……
最后出场的是靖远侯陈尧的女儿陈珊。靖远侯为国捐躯,死后封了一等公爵,由长子承袭。其夫人封了一品诰命,大女儿陈珊也被加封为安阳郡主。算是一门显赫,哀荣无比。而她,才是真正让云缨感觉到有威胁力的女人。
只一眼,她就发现陈珊是个很有魅力的姑娘。她的美丽,不在于文采,外貌,仪表。而在于风情。一双眼睛,倾注了万种愁肠。因为丧父不久,全场只有她穿的是素白的衫子。杏眼迷离,一头乌发如瀑,最是婉约之美。
果不其然,郑君琰唯独多看了她几眼。也说出了第一句不算刻薄的话:“将军新丧,姑娘请节哀。”
陈珊款款一拜道:“父亲在世时常说:文死谏武死战,是臣子本分。殿下的好意妾身心领了。”
郑君琰点头称赞:“虎父无弱女。”
气氛忽然变得好了起来。她揉了揉眼睛,确定这刚才还冷漠无比的男人是郑君琰。哎,谁说女人是善变的,男人比女人还善变。陈珊的表现,是所有姑娘中最好的。好的连皇帝也露出一丝欣慰的笑容,眼看就要说什么……
却看芊芊放下了茶盏,勾起抹讥讽的笑:“陈姑娘的父亲为国捐躯实在是令人敬佩。不过姑娘既然是长姐,还该多督促弟弟们好好学习。以后别学那“宛城小龙阳”。”
坐上不少人都憋着笑——“宛城小龙阳”是陈珊的三弟陈珏。这诨号简直是天下皆知了。陈珏从小喜欢花天酒地。尤其是喜欢玩娈童。他才十五岁,陪床的娈童竟有十来个。外边还有不少风流债。所以被称为“宛城小龙阳”。
陈珊一下子臊了脸皮。红的都要滴出血来。帕子搅得手指泛红,却不卑不亢道:“多谢公主教诲。以后一定多加管教。”
芊芊这才微笑道:“说白了。有出息的子弟,不需要父母的荫护。皇恩只沐浴有为之辈,不是给国蠹准备的。”
陈珊只能姗姗然告退。
芊芊的这一番话无疑使得云缨刮目相看。毕竟,芊芊是在陆家后宅长大的女孩,这些女人之间勾心斗角的弯子,懂得比她多。事先,芊芊承诺了她将梁王的婚事给推脱开,果然帮她办到了,倒是显得她庸人自扰。
随着这些大家闺秀一个个败退。云缨也没心思再看下去。都是抱着一颗芳心来,碎成渣渣回去。谁能比谁好过呢?正准备悄悄走,看到对面的范娉婷也起身离席。她放下盘子,抄了小道跟了上去,却看范娉婷孤独地走出了锦和宫,迈开步伐径直走到御渠边上。最后停在一块大石头后面,小声哭起来。
一开始是呜呜咽咽的抽泣,后来呼吸急促地大哭。居然是压抑哀伤至此。云缨听了半晌,听得都心疼起来。不禁走出来问道:“范姑娘,你有什么伤心事吗?”
范娉婷吓了一跳。转身看到她,也是惊住了:她出入皇宫也七八年了。从来没见过这么漂亮的小太监。却是问道:“你是什么人?”
“我是……路过的人……看你哭的可怜。”
范娉婷眼泪又扑刷刷地落下。哭的她倒不知所措起来,只好摘下一朵花送给她:“姑娘,你打扮得这么漂亮,一哭妆容就花了。”
听着这近乎稚嫩的安慰,却更加触动了心魂。范娉婷忍不住道:“我喜欢他五年了。可是他看都不看我!”
云缨叹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人间伤心事,莫过于此。她走过去,安慰道:“假如什么想不开的,跟我说吧……我一定替你保密。”
范娉婷这才止住了哭泣。她也不知自己怎么了。或许是方才宴席上压抑的羞愤,或许是这些年压抑的感情。总之,她寻到了一方出口。就对这个素不相识的小太监发泄起来。
五年之前,她的爹爹带她去郑丞相家做客。因为那时候郑丞相开始研读《周易》,所以常常请范之焕前来解惑。有一次,她也跟着去了,结果认识了那时候还是郑丞相侍卫的郑君琰。当时年纪小,她只觉得这个哥哥很好看。
有一次,她趁着爹爹不注意,攀爬郑丞相家的李子树玩。脚下一滑,差点摔下去。却是郑君琰飞身而上救了她。
少年说:“小妹妹,这树不是用来爬的。而是用来结果子的。”
于是。便在心底刻下了这个人。从此,她日日夜夜盼望去郑丞相家。只为了多见那英武帅气,武功卓绝的少年一眼。后来,少年高升为御前侍卫。她高兴极了。到了及笄的那一天。她写了一封信给郑君琰。信中说——青杏已成熟,只待君攀援。
结果这封信便石沉大海。
而她范娉婷,为了等那个少年的回复,直到十八岁了,还没有嫁人!
再见面,便是方才。从此萧娘是路人。
她还未说完。云缨却哭了起来。安慰人的她,反而变成了被安慰的那个。她哭完了,却是连声道歉道:“范姑娘,这些年你吃苦了。”
范娉婷摇了摇头:“吃苦那也是因为我太执念了。方才那一面,我就明白了:他心里从来没有我。以后,我会忘掉他的。”
云缨抬袖擦去眼泪:“那你忘得了吗?”
范娉婷叹息一声:“忘不掉也得忘。否则日后只会更加痛苦。我明白,喜欢上一个人,是需要两情相悦的。放弃一个人,只需要自己下得了决心。”
她沉默了,送走范娉婷之后。却又把这话揣摩了好几遍。假如有一天,她真的不得不放弃君琰,那么,真的下的了这个决心吗?
回去的时候,已是深夜,
因为酒宴的主人是陛下与粱王。所以郑君琰回来的很晚。打发了芊芊的宫女。她洗了自己,然后上了外屋的床。床上没人,她可以安稳地睡下去。争取一觉睡到天亮,没人打扰,这样后天可以精神百倍地上路了。
但这只是个争取而已。子夜时分,她还是醒了。睁眼看到郑君琰正抱着自己,身上有酒味。连朝服都没脱,就躺在床上。她立即清醒了过来,拍了拍他。这厮是醉酒了。她只好给他翻个身,帮他脱下衣服,脱下鞋履。
“云儿。”他呢喃叫着。
“嗯。我在这里。你怎么喝了这么多酒?”她很奇怪。郑君琰平日和她睡,就算身上有酒味,也会洗干净了才**。他今天是怎么了?
但男人还在说着胡话:“云儿,你身上好香。”
“……睡觉!”
不喜欢酒味,她把被子往他身上一盖。自己爬起来,转到隔壁的房间去睡了。睡了一两个时辰之后,又被弄醒了。原来郑君琰这厮醒了。半夜摸了过来,却是继续拥着她睡觉。
她真的不想闻着酒味睡觉。于是也弄醒了他:“君琰,君琰。你能不能别在这里。我闻不得酒味的。”
郑君琰也爬了起来,斩钉截铁道:“不行。你睡在哪里,我就在哪里。”
算了。她认输。
只是躺下去后,这厮摸了上来。她赶紧用被子把自己裹紧了。因为范娉婷的事儿,今日实在没那个兴趣。但是这厮不依不饶。饿虎扑食一样缠着她。最后她也生气了:“郑君琰,你手放哪儿?!”
“云儿最乖了。给我亲亲。”他还处于半醉半醒的状态。不过本能就是想要她的身子。顾不得她的意愿了。
“不准碰我!”她随手拿了案头的一壶茶,倒了一杯。灌进他口中。总算,郑君琰恢复了正常。却是道:“这茶馊了。”
“……”
于是郑君琰起床,出去不知干嘛了。她也新学到一招:馊了的茶,可以解酒。但是想想,别弄到拉肚子。不放心他,又小心翼翼跟了上去。转过回廊,看到郑君琰扶着墙壁呕吐起来。此时此刻,内外服侍的宫女,太监都睡着了。她自己跑去偏间弄了一碗解酒汤,一碗茶,面带歉然地站在他身后。看他吐个不停,着实可怜。
于是很内疚道:“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郑君琰吐完了之后。周围酒味更大。可是整个人清醒了不少。转身看云缨端着两个碗,表情委屈得像个小媳妇似的。没由来的好笑起来,他接过茶,漱了口。又喝了醒酒汤。
她很抱歉:“你没生气吧?”
郑君琰好笑地看她一眼,拽了拽她的发尾:“我生气了。你竟敢谋杀亲夫!”
“那个,我真的不是……”她支支吾吾居然说不出话来。然后郑君琰一把拥她入怀。头顶响起一个声音,满是歉然:“云儿,对不起。现在我只能给你一个侧妃的名分。”
她呆在他的怀里。
郑君琰继续道:“但是,我也不会接受任何女子的。我只认你一个妻子。只接受你一个女人。”亲了亲她的脸蛋,捧住她的容颜。深深眷恋她的点点滴滴。满是笃定道:“等我登基了,立即封你为皇后。”
她真怕他说这种话。但是郑君琰真的不是随便劝得动的人。委委屈屈道:“陈珊不是挺好的嘛,还有范娉婷。”
“……你去了锦和宫?!”
她很老实:“嗯……还遇到了你的老相好。”
“我的老相好?”郑君琰自己也很惊讶。然后意识到:某人吃醋了。醋劲还挺大。为了安慰某人,于是问了详情。硬是回忆了半日,才说:“那个范娉婷……我真的一点都不记得了。”
“那信呢?”
他说道:“那时候我刚从郑丞相手下出来。自己的名字都不记得怎么写了。哪里认识那么多字。”
“……”
她,完全服了。同时,深深同情范娉婷范姑娘:您不是输在格调太低级,您是输在了格调实在太高级。或许,当着他的面说一句:我喜欢你,那就万事大吉了。
这都是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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