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听话地坐下后,四下瞄了瞄,不由得感叹,整个办公室的装修都透着股老态龙钟的味道,大到书架桌椅,小到台灯茶壶,简直是上世纪留下的古董。她本以为,他那么年轻,办公室里至少会现代化一点的……想着想着,余小双喝了一口茶,苦得挤眉弄眼,频频砸吧嘴。
听到动静林逍南顿了顿,抬头问:“喝不惯?”
“这么苦你怎么喝得下去?”余小双起身去翻那个白瓷的胖茶壶,里头居然沉了超过半壶的茶叶。“茶喝得太浓伤肾伤肝,影响消化,还容易骨质疏松,我帮你重泡吧!”说完便蹬蹬蹬地端着茶壶走向门口,刚跨出去一步她才觉得不对头,万一他不同意呢?于是默默探回身子,追问了句:
“行不?”
林逍南斩钉截铁道:“不行。”
余小双颓了,“哦……”讪讪地把壶放回原位,她又回到沙发上坐好了。
接着便是漫长的沉默,余小双本以为他带她来是有什么特别的目的的,结果,他居然只是自顾自忙工作,完全把她晾在了一边。又等了几分钟后,她终于按捺不住想开口问了,可该怎么称呼他比较妥帖成了难题。直呼其名?人家可是国家干部,太不礼貌了。林司长?太生分了,好歹三年前还有点交情在,这么喊有点讽刺啊。不然逍南?不不不,万一他摆着臭脸说我们很熟吗,那就太丢脸了!
他现在的脾气阴晴不定的,也不知道他怎么界定他们的关系,实在难拿捏分寸。
于是,斟酌了半晌后,余小双蹦出一句:“林同志,打扰你工作我很抱歉,但我很想问个问题。”
林逍南拿着钢笔的手一颤,几滴墨汁从笔尖溢出,洒在了纸上。他皱着眉,嘴角略微有些抽动。“什么问题?”
当事人丝毫没察觉出自己这一声“林同志”杀伤力有多大,眨了眨眼睛道:“大晚上的,你来这儿是为了工作?”
“嗯。”
好吧,虽然已经八点多了,她就当他是爱岗敬业好了。
“那你把我带来的用意是?”如果她也搞政治,或者职业在这方面有点涉及,说不定还能帮他给个建议什么的,可是他知道的,她是政治渣。
林逍南似乎没想过这个问题,有一瞬间有点被问怔了,想了片刻后说:“没什么用意。”
她无语,“那……我怎么办?”
“你怎么了?”
“呃,难道我要一直在这里旁观你工作吗?”
“你不愿意?”
余小双呛了一下,支支吾吾:“倒、倒也不是不愿意……”
“那就行。”
应完这最后一声,他便低了头继续看文件,没再理余小双了。
余小双囧,缩回沙发后默默地看着他冷冰冰的脸。她腹诽着,林司长的工作模式如此希特勒,何宴知平时心里一定很苦,唉。
她本以为今晚他们的互动就此结束了,没想到没过一会儿,林逍南居然又开了口。
“你还是单身一人?”
好吧,轮到她苦了。这货不说则已,一说就直触雷区。其实她也不是没人追,但就是提不起劲儿谈恋爱,就连朋友都说她注定要成剩姑了,在这个男多女少的社会居然还能找不到男票,还能说她什么好?
余小双点点头,表示他的猜测正确,她想了想,又补充了句:“还跟你有点关系呢。”
他放下笔,表情不解,见状她嬉笑着解释:“因为你们呀,我再也不相信爱情了。”
林逍南一眼便看出了她另有心事,但大概是不愿意对他提及,所以刻意用了很愉悦的口吻,来掩盖声音里那丝负面的情绪。既是如此,他也不逼她,当然,他也不关心,他关心的只有一点,她单身就好。
“你单身一人,还带着孩子,不辛苦么?”
余小双愣了愣,他居然知道她跟外甥一起生活,难道调查过她?她轱辘了一圈眼珠,还是认真地答了。“还好吧,他比较懂事,我不是很操心。”除了极端挑剔和强迫症,也没别的毛病了。
单身,还带着个孩子,正好。
林逍南笑了笑,站起来走到她跟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你既是因为我而单身,如果我不弥补点什么,似乎不应该。”
余小双仰头看他,突然觉得他的眼神充满了压迫感,于是缓缓站了起来,还稍稍离他远了点,她的声音几乎要低进尘埃里:“我开玩笑的……你别认真啊。”
他眼底的光一沉,“不如,我们试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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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小双大病了一场,大叶性肺炎,在医院挂了两天水才好转。高烧不退的时候她说了好多胡话,什么“林同志你在开玩笑吗”“林同志你吓到我了”“林同志对不起”,她嗓门又大又亮,像极了七八十年代的广告里高亢的女声,抑扬顿挫,起承转合,把同病房的病友们吓得连连要求换病房。
前两句梦话好解释,后一句,其实是因为,那天听林逍南说完后,余小双傻了眼,他步步朝她靠近,这情景让她忽然想起了张跃的脸,恐惧感爆发后她做了个动作——抬脚踢了林逍南的膝盖。于是闯祸了,还闯了大祸……
林逍南才出过车祸,小腿胫骨上的伤还没好完全,被她这么一踹,脸刷地白了。
之后,余小双跟着以何宴知为首的护送大军,风风火火地把林逍南送到医院,但接着她也阵亡了。医生的诊断是,过度疲劳加受惊,免疫力低下引起的肺炎链球菌感染,要多注意休息和补充营养。
余小双迷迷糊糊睡醒后,看到的第一张脸是张希来,他背着小书包坐在一边,两只眼珠滴溜溜转。
“小姨,医生说你太累了。”他瘪着嘴,有点沮丧,“是因为养我所以累吗?是不是我吃得太多了?”
她虚弱地笑笑,摸了摸他柔软的头发,“没有啦,小姨累并快乐着。”
“不然,我跟爸爸住一段时间吧。”
“不行的,小希来。”她咳了咳,“你走了,小姨会很孤单,身体就更不好了,就更容易生病。”
“真的?”
余小双郑重地点头,然后瞟了瞟墙上的日历,眼睛一瞪,“今天不是星期一吗?你怎么不去上学?”
张希来从椅子上下来,拉了拉书包的肩带,“我想来看看你,现在马上去。”他笨拙地把小鸭舌帽戴上,转身走了几步又回头道:“小姨,那花是爸爸送的。”
她脸色微沉,但很快便敛了阴霾,笑道:“知道了,快走吧,病房里都是细菌,别被传染了。还有注意安全,看红绿灯啊。”
他默了默,嘟哝起来:“那是风车菊,紫色的,我让他买这个的。”
“嗯,小姨很喜欢。”
闻言,张希来开心地笑了,蹦蹦跳跳地离开了病房。他白嫩嫩的脸一笑起来特别萌,余小双瞬间就被治愈了,所有因张跃而来的情绪都不翼而飞。想起来也有意思,他这么小小一只,如果不依靠着她就活不下去,这样被需要,被依赖的感觉真好。
她刚醒来眼皮还重得很,正打算再睡会儿,却突然听到外头传来张希来说话的声音,脆生生的,不用多大的音量就能传到她耳朵里:
“嗯,在里头,已经好多了。”
“叔叔,你是我小姨的朋友吗?我小姨很累,你进去后不要吵她可以吗?”
“我走了,叔叔再见。”
叔叔?余小双想,不会是林逍南吧……来找他算账了?!可、可、可她还没想好怎么面对他啊!一思及此她困意顿时全消,考虑了一会儿还是决定装睡,于是她侧过身,啪地一下把被盖过脑袋,心里默念:阿弥陀佛,林同志退散啊退散!
来人的脚步声很沉稳,一步又一步地来到了她的床前,然后站定。她听得越来越紧张,额头起了一层细密的汗。
来人站了一会儿,无奈道:“别装了,被子都在抖。”
咦?声音不像,那是谁?
余小双正犹豫要不要出去时,被子便被人从头上扯开了。她转头去看,心终于从喉口落进了心窝。松了口气后,她怒了,猛地把被子拽回来,有气没力地边咳边道:“欺负病人吗?掉节操哦。”虽然这人本来就没什么节操。
邵准妖娆的嘴角微挑,笑了笑,整个病房瞬间如沐春风。
“抽空来看你,你的态度可真叫人难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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