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回她真的饱了,肚子再也装不下。
脸颊上那一块块毛糙的痕迹是用脏手摸脸造成的,倘若不是裴裴拿小镜子给她照,她还不知道自己已经毫无形象。
裴裴刻意不提陈燃,两人街头压马路,喝了些冷饮。
走走停停,时间消磨飞快。
天不知不觉黑得透彻。
习萌不认路,可裴裴认。裴裴打开手机地图,乘公交加步行,成功带领习萌回到宾馆。
楼梯里没人,楼道上也没人,两人刷卡进屋,连空气都飘着几许寂寞。
洗了澡躺床上,习萌不死心,随口问:“头有没有找我?”
裴裴叹气:“你是猪啊,他有没有找你还用问我么,看看他有没有打你电话不就知道了!”
没有,一个电话也没有,根本不用翻通话记录。
妈蛋!
其实她心里特敞亮,只是始终不愿意面对现实罢了。
忍了一整天,这会儿,眼泪瞬间不争气地夺眶而出。
裴裴惊慌坐起来,抽纸巾按住她眼睛,“哭你妹啊哭,立刻给我收住!”
习萌猛一憋气,真的收住了。
脸颊涨得越来越红,眼睛也瞪得越来越大。
……好难受!
裴裴撤下纸巾,看见她这副鬼样子,吓一跳:“你搞什么!别吓我!”
习萌精疲力尽地长松口气,人渐渐缓过来。
她眼眶是红的,脸蛋也是红的,“眼泪是磨人的小妖精,放出来简单,收回去好难呐。”
裴裴气极反笑,戳她额头:“大傻子。”
***
裴裴闭上眼睛没多会就进入梦乡,而习萌失眠了。
幸而她只是睡得晚,和一般遭受打击的人比起来,睡眠时间一点没有缩短。她依然能睡,接近中午的时候才悠悠转醒。
起床后,在街头饭店连盛两碗白米饭,没见食欲受一丝影响。
裴裴惊叹于她能吃能睡,自己却因为心里装着一件事,吃饭速度慢吞吞,极少动筷子。
早上和其他人打过招呼,让他们按照行程计划定点出门,她则留在宾馆等习萌起床后再一同赶去会合。
现在习萌已经醒了一个钟头,可有一件事她却迟迟张不开口。
“裴裴……”习萌突然看向她,咬着筷子一脸无辜,“菜可是你点的,不合口味可怪不到我头上。”
裴裴忍了忍,咬牙说:“你怎么就这么欠抽呢?”
她撇嘴:“你看,我就知道你想打我。”
“……”
裴裴背挺直,真想凑过去暴打她一顿,但最终还是忍耐住。
她看着习萌,既心疼又恼怒,一股难言的情绪在胸腔里极速发酵,几乎想要掀桌爆粗。
习萌受惊于她所散发出的暴力磁场,狐疑地觑她一眼,想了想,还是不放心地端起碗,朝远离她的方向挪了挪屁股。
裴裴见状,青筋直跳。
慎重做了一番考量,她拿捏好语调,缓缓说:“陈燃昨天半夜的火车,回家了。”
习萌心里咯噔一下,嘴巴和心灵同时震惊:“啊?”
嘴里含着一团饭菜,模样傻呆呆。
裴裴怕她误会陈燃早就有此打算,忙解释:“不是提前计划好的,听说是临时买的票。”
“哦。”饭菜忘了嚼,也忘了咽,还在里面包着。
“哦什么哦!”裴裴替她着急,“你就没什么要说的?”
你倒是骂啊哭啊打电话质问啊,他明摆着是为了昨天的事走的!
她轻轻眨眼,终于想起把嘴里的一口饭菜咽下肚,然后才轻声说:“那他买到座位票了吗?”
“你还关心他有没有座位,大姐,你没事吧?!”裴裴简直想给她跪了。
头顶吊扇呜呜地吹,习萌却依然热得满头是汗。
怎么会没事?
她大声说:“我有事!我当然有事!”放在桌下的腿连跺三下。
裴裴一愣。
旁桌的人也一愣。
习萌一脸愤怒地说:“知道他没买到座票,我心里才会痛快一点啊!”
说话同时,又重重地连跺三下。
咚、咚、咚。
周围几桌的人都看了过来。
“……”
裴裴一时被镇住,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顿了顿,尴尬道:“嗯……你说得对。”
习萌眼眶有泪,可就是不哭出来。
眼泪是磨人的小妖精,她不会再把小妖精放出来了!
裴裴看她一会,新一轮思想斗争又在激烈展开。
说?不说?
……头疼!
“小胖。”裴裴最终决定说,“蔡嘉她……她也走了。不过她是上午走的,不是昨天晚上!”
最后一句也不知道强调出来有何用处。蔡嘉和陈燃,明明之前看似毫无瓜葛,来武汉的这两天却诡异地暴露出一丝不同寻常。
作为旁观者,裴裴理不清这层关系;作为当事人,习萌更加理不清。
习萌终于意识到,她这段为期三年的明恋似乎是要画上一个糟糕的句号了。
当陈燃对蔡嘉表现出不太一样的细心照料时,她没有觉得自己完蛋了;
当陈燃冷漠表态他就是故意不和她填报统一志愿时,她也没有觉得自己完蛋了;
可是现在,她浑身上下被一股无法自控的无力感充斥,像一只被针扎了个眼的橡皮艇,在狂风骇浪的大海上飘啊飘啊,快要支撑不住。
心情即将溺水前,她做的第一件事,是给她妈打电话。
她蹲在小饭馆门前的屋檐下,裴裴还在柜台结账。
罗美君细细的语调在这个有些孤单的时刻亲切感倍增:“喂,小胖子,是不是又缺钱花啦?”
阳光投在她的鞋尖,半边明亮,半边阴凉。
她瓮声瓮气地说:“我不缺钱,我缺爱。”
“我看你是缺心眼!”罗美君没好气,“我和你爸好吃好喝地供着你,还给你钱自己出去玩,你说说你怎么就缺爱了?这话要是被你爸听见,有你好果子吃!”
这时候,裴裴走出来,见她在通话,默默站一边等候。
习萌没注意到,只顾低头抠帆布鞋上的布料纹路。
“妈妈,我跟你说的不是一回事。”她蔫蔫地说。
罗美君听出女儿语调不对,忙问:“你说的哪回事啊?”
习萌撅嘴,然后又放下:“你女婿自己跑了。”
女婿?罗美君想了想,口气平淡地说:“你说那个姓陈的男孩子啊?跑了就跑了吧,没什么大不了。”
习萌一听,刷地站起来,“你不是赞成我趁这趟出来玩把他追到手吗,怎么就没什么大不了了呢?”
罗美君说:“是你喜欢他又不是我喜欢他,他跑了关我什么事!”
“……”她竟无言以对。
罗美君接着又说:“为了一件与我无关的事浪费我话费,习萌萌,你嫌你妈零花钱太多是吧?知不知道你爸这个月扣押我五百!”
“……真的假的?”
“因为是我支持你出去玩的,你的开销要慢慢从我这里扣!”
其实事情的真相是,她这个月在网上败了好多护肤品,习爸爸用扣减零花的方式限制她的花销。当然,真正的原因习萌不会知道。
习萌信以为真,咽咽口水,干笑一声:“妈妈,我还有事,再见哈!”
罗美君:“哎——!”
习萌果断按断通话,而后拍拍胸脯,压压惊。仿佛动作再慢一步,下一秒她家母上大人就该坦荡荡地催债了。
裴裴这时候出声:“好了?”
“哎呀妈呀!”她吓得嘴巴能飞出鸟来,“你从哪儿冒出来的!”
裴裴无语:“我等你半天了好么!”停顿一下,转告她,“张桥让我们直接去东湖找他们。”
“哦,我们现在就去吗?”
她看起来好似已无大恙。裴裴难掩好奇:“你没事了?”
习萌心脏一缩,咬了咬唇,硬气地说:“伦家本来就没事。”
“伦家你妹!说人话!”
“老子没事!”
“没事就好,努力保持。”
“好的大人。”
***
毕业旅行结束后,习萌剪短了头发。
短到什么程度呢,有点像吴君如的发型。
以前她虽然珠圆玉润,但好歹浑身上下透着女孩子的娇憨劲儿,现在发型一变,整个一个憨傻的假小子。
其实她剪完头发后立马就后悔了。
那个看起来猴精猴精的理发师根本听不懂人话,只是让他剪短点,结果咔擦咔擦给她剪没了!
习妈妈罗美君曾经这样评价过自家女儿的身材:作为女孩是胖了点,但换成男孩这身板就是壮,壮比胖要好啊。
习萌变成假小子以后,罗美君决定收回过去的话:“人家壮一身都是肌肉,你壮一身都是肥肉!”
习萌顿时心塞塞:“我失恋了啊,你不安慰我就算了,还成天打击我!”
“失恋了啊?活该!”罗美君扯着柔柔的嗓音,“事实证明,早恋都不会有好结果!尤其是死胖子!”
她妈在督促她减肥的道路上从不口下留情。
她自动忽略后一句,不服气地反驳:“一码事归一码事,你不能一竿子打死一船人!”
罗美君冷哼:“你还好意思教训我,我还没跟你算账呢!你说你,要不是背着我跟你爸篡改志愿,你能去念什么景观学么,景观是干什么的你知道么你!”
……还真不知道。
她只知道景观归于建筑院系,她比陈燃少十几分,担心建筑不要她,才为保险起见在第二志愿填城市规划,第三志愿填景观学。而第四志愿才是习爸习妈共同希望的会计。
谁会知道城市规划也不要她啊!
填志愿的时候她想得很简单,建筑和城市规划都是五年学制,她想和陈燃一起毕业,要么建筑,要么城规。
若不是陈燃要求她把景观和会计也填上,她现在岂不是得走调剂?
……好险!
不过话说回来,她糊里糊涂地选专业,和专业调剂有什么分别?说不定还不如被调剂呢。
去南湘大学读景观学已是铁板钉钉的事实,除非她回高三复读一年扭转局面。
习爸习妈私底下一番商讨,最后决定顺其自然。
他们从朋友口中了解到,景观的就业前景还是相当可观的,私有企业也好,事业单位也好,当一名设计师似乎并不比当会计差。
他们唯一担心的一点是:习萌一向学习懒散,若不是有陈燃这个目标在,根本考不到如今这个好成绩;现在动力没了,她能努力成为一名景观设计师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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