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玉对着油灯默然走神,回到里屋的韩世忠也没有任何睡意,他似是想起了什么一般,在举了灯,在整间屋子翻找,最后瞧见靠着墙角垒着的好大三口木箱子,他略一犹疑,还是打开了顶上那个,窸窸窣窣一番翻找,眉心却越皱越紧。
“你在找什么?”
昏暗的里屋,突然响起的隐晦声音,吓得韩世忠手一抖,差点把箱盖合上,他侧头,看着醒转过来的白瑛,“瑛儿?可是吵到你了?”
话一问完,他才瞅见白瑛额上缠着的一圈绷带,油灯光再往上一照,似有似无的血气沁在绷带上,清晰可见,韩世忠又是一惊,赶紧合了箱盖,往床榻上一坐,皱眉:“怎生弄成这样?”
白瑛越来越冷静,或者说是,越来越冷,她扶着枕头缓慢的坐起来,看着面前的韩世忠,她一生的天,英武堂堂,一双眼睛晶亮有神,棱角分明,怎么看,都是好看的。
她抬起了半边手,似乎想摸了摸他这个顶天立地的夫君的眉棱骨,可是手伸到半路,又停了下来。白瑛生硬的扳回自己手,落回她自个儿丛生皱纹的眼角。
她匀了一口气,“没听坊巷里头说吗,你带回来的那个娇滴滴的小娘子,要杀我这老婆娘,取而代之。”
韩世忠先是一愣,随后勃然起身,“胡说!红玉姑娘哪是会做这种事情的人,瑛儿你是糊涂了还是怎地?!”
白瑛也不生气,她甚至动了动身子,把韩世忠愤怒晃荡的手一把抓住,慢慢的拉回自己面前。韩世忠被动的再次坐下,白瑛依旧握着他的手,她甚至都能感觉到,韩世忠那温热肌肤之下,封腾的血液,白瑛慢慢的把头埋进韩世忠的一双大手掌之中。
两人成婚十多年,鲜有这般亲昵,韩世忠一时不太适应,想着抽手出来,又觉不妥,一犹疑,他感觉到掌心里传来的温热又潮湿的感觉。
白瑛在哭?
韩世忠张嘴叫了叫她。
白瑛埋着头,语气嗡嗡然,“老韩,你不信我。”嘴一开,所有的怨气和委屈都上来了,无声的眼泪水被韩世忠的大手掌兜住,“老韩,我跟了你那么多娘,你不信我,你不信我,外头那个小娘子今日要杀我……你….老韩,我这辈子跟了你,好苦啊。”
怎么能不苦,那些年间的韩世忠从不管事,成婚之后便从了军,两人聚少离多,家中操持,长辈赡养,全都担在了他这个新媳妇的肩上,奈何家中日子过得又紧巴巴,白瑛就那样一日似一日的熬了过来,熬了十几年,面朝黄土背朝天,眼瞅着也许好日子来了,韩世忠竟然往屋里带小娘子了!
好苦啊。
白瑛花了好大力气,忍住她呜咽出声的痛苦,她心里是巨大的不安,面对眼前,她是一抹瞎,韩世忠和梁红玉在弄些什么,她搞不明白,也没有人想过要她搞明白,白瑛自觉,这不是好事,甚至,那个梁红玉,会毁了她耗费一生心力还维护的家。
可是她要怎么斗?文不会,武不行,脑子不灵活,也转不起来,跟那小娘子比心机。
她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借由韩世忠自己来驱赶那个贱人,她今夜说什么都要把这根刺在韩世忠心里扎牢了!
“老韩,我好苦啊,连街坊听到动静都能赶着来救我一命,你却不信我,你那外头那个…那个…要杀我,你不在家,今日这事,要是别人再迟一步,我白瑛,便已经去陪你那苦命的娘亲,跟着前去伺候了。”
韩世忠豁然变了脸色,只可惜昏暗的灯火,遮着这一切。
白瑛这话着实戳心,这是白瑛第一次跟他诉苦,他心里的愧疚已经到了顶峰,再一句不信任的指责,韩世忠有些摇摆了,最后提到由白瑛伺候送终的,他那老娘亲……终于,这可是诛心之言了,韩世忠急了。
“瑛儿,这话…这话你可别乱说!”
白瑛终于抬起头来,抓着韩世忠一双湿透的手往自己的头上搁,“你摸摸,我嘴上能乱说,这头上的伤,能乱说吗?全街坊的人,能乱说吗?你…你不信我,你倒是去问问啊,去问啊!”
嘴上说着让韩世忠去问,但白瑛依旧死死的抓着他的手不放,她就那样,倔强又凄苦的看着韩世忠,看着韩世忠发虚,看着…看着那根刺,插进韩世忠心里。
韩世忠确实焦虑了。
一方是十多年无声付出的发妻,一方是身负血仇的…梁红玉,信哪个?白瑛受了伤,今晚红玉姑娘怎么提都没提一句?她要杀瑛儿?是瑛儿碍着她的复仇了,还是怎地?会不会里头有什么误会?
韩世忠猛然想到王渊,接下来红玉最棘手的敌人,她也是要杀?
白瑛清晰的感觉到了,韩世忠那双大掌里传出来的焦虑和不安,她无声又沉默的看着他,看着他自己去想,看着他眉目间积聚翻腾的暴躁。
看了半刻钟的时间,她终于再一次冷淡的发问,“先前你在找什么?”
她松开韩世忠的手,自顾自的下了床,开了顶上的箱子,再次对着木然的韩世忠大声重复,“老韩,你先前在找什么?”
“啊?”韩世忠回过神来,恢复一线清明,找什么?此刻的他,哪敢说,他是在找白瑛的那本道书。
韩世忠从红玉屋里回来了,对着眼前这情形实在是焦心,心里也不知怎地,辗转几圈,竟然想到了两人相处的一个细节——红玉举了信,神情自然的给他看。他不识字儿,又是尴尬又是脸烧,回来坐着一想,实在不行!那九思瞧着便是个会读书的主儿,韩世忠怀着复杂的心思,主意就打到了白瑛的那本道书上。
找出来,天明了就去问了那红玉姑娘,让她教着自己学两个字,他还能转又交给白瑛呢。以前虽然跟红玉提说教识字儿的事情,但是七七八八的事情又耽搁下来了。那时候他是纯粹为了白瑛,现在带了点赌气,挽回面子的想法。
这些心思哪能跟白瑛说啊,尤其是他现在也是心绪不稳,韩世忠心不在焉的打了个哈哈,“我就是…就是瞅瞅里头是啥?”
白瑛站在箱子边,翻拣了两三下,“这箱子里全是你的衣裳,怎么?怕我藏着不给你穿?我一个娘子家,藏着你这男人的衣裳作甚。”
“恩。”韩世忠听出了白瑛话里的抱怨,想要说两句,“我这不…这不…你要想穿,我……”话说到一半,韩世忠拍了拍脑袋,瞬间通透了。
他赶紧翻下床榻,在箱子深处找了两身衣服,他细细的瞅了瞅,往自己身上比划了好几下,又是皱眉又是瘪嘴。
白瑛被挤在一旁,不解,“你到底要做啥?”
“歇了吧。”韩世忠对着翻找出来的两套衣服看了很久,才转身揽了白瑛**。
天儿将明的时候,那场冷雨才算是歇了口气,只是依然瞧不见天晴的迹象,黑灰铅块似的云朵挤在上头,昏昏暗暗。
韩世忠早早的起了,没有惊动白瑛,他心定不住,进进出出在整个院子里转悠了好几圈,才牵了马往军部去。
红玉听到了动静,等她收拾好了开门,韩世忠已经离开了。红玉惊讶的发现她门口搁了个矮板凳,上头放了两件灰不溜秋的…窄袖袍衫和收脚的宽裤?
红玉把衣服一打开,心里便通透了,她犹豫了一下,还是捡了衣服,回屋换好。
她这厢收拾完,去厨房把白瑛的药煎好,粥也上锅熬着,手上的瞧着白瑛也起了身,出了堂屋往外间来了。
红玉刚要起身去迎,哪晓得白瑛抬眼朝着她这个方向一看,只一眼,白瑛却一脚踩空了台阶,差点儿又摔倒了,红玉来不及上前,只瞧着白瑛踉踉跄跄,好不容易撑着离她不远的,水泡着衣服的木桶,看看站住了脚。
红玉赶紧上前捡了板凳安置白瑛坐下。
白瑛由着她扶着,静了静,等着眼前的那阵血气上涌带来的黑色过去,等她稍微清醒了一点,还没动作,红玉便往灶头上麻溜的端了药汤来伺候着白瑛喝下。
红玉记挂着昨日大夫的诊病,寻思着是不是还得请了那老大夫来一遭,她问道,“夫人感觉可还好?”
白瑛不啃声,打量了一会儿红玉的衣着,这小娘子今日把头发都利爽的挽成了一个孤髻,身上那明显大了些,不太合身的男人衣裳,分明是昨儿夜里韩世忠翻检出来的!
好你个不要脸的贱人!想着法子来勾引人!竟然穿起了老韩的衣服!看我怎么治你!
白瑛忍了心里翻滚的血潮带来的不适,她接了红玉递过来的药汤,喝了一大口。
红玉瞧着白瑛神色,试图去分辨白瑛脸上的“毒气”,心里打着鼓,昨日那老大夫临走前说话也不说完,到底是何毒气?这一端详,一时不察,等她回过神来的时候,只感觉白瑛“噗”一声,好足一口力气,嘴里一口药,一滴不剩的全部喷到了红玉脸上。
红玉愣神。
白瑛横着袖子,一抹嘴边苦涩的药汤,对着红玉那张*的脸,盯牢了,一字一词,她说得及极其缓慢,“给我脱下来!”
红玉苦笑,又脱?她低头瞧着自个身上的衣裳,先前她瞧着这衣服,晓得还韩世忠为她准备的,她一寻思,童贯要找的是梁红玉这一个小娘子,要是…娘子变男人了呢?倒是一个掩盖身份的好办法。
光想着这一茬了,竟然忘了白瑛的顾忌,活生生的触了这夫人的逆鳞!
白瑛见梁红玉低头不语,她心里冷哼,一掌推开梁红玉,白瑛踉踉跄跄的往厨房走!
不脱是吧!
白瑛趁着那梁红玉尚且没回过神,翻捡了一下灶肚里还燃着的烧火棍,她挑了一根粗壮的木材,正巧燃到一半,白瑛毫不犹豫的抓了出来,反手就朝着跟过来的梁红玉身上打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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