焦剑问方丈:“就他一人?”
方丈:“寺里就他一人,还有一川军的连长带着几个人护送他前去。”
“川军的连长,姓什么叫什么,还在不在?”
方丈:“他姓李,叫李得胜,还健在。此人命苦,1949做了俘虏,关押了几年后遣返回原籍劳动改造,这几年听他说日子好过了……”
焦剑迫不及待地问:“在哪儿能找到他?”
方丈一击掌:“巧了,他正好在寺里。他与我师兄觉慧感情甚好,每年这个时候,都要到寺里来超度他的亡灵,然后再北上潼关去祭祀。”
天下竟然有这么巧的事情?焦剑奇怪地问方丈:“他什么时候来的?”
方丈:“他刚到一会儿,你就来了,我就先安排他在僧堂里歇息。”
忽然,窗外轻微的响声引起方丈的注意,他小声说:“窗外有人!”说罢,他几步走到门前推开门,来到室外。
雪花,在黑夜中纷纷扬扬,没有人的踪迹,窗台下的积雪中,却有一双人的脚印。说明有人在窗外偷听谈话,已经多时。
是谁在偷听谈话,其目的是什么?焦剑百思不得其解。想立即见到方丈说的那个人,就请方丈带他前去拜访。
方丈答应了,在前面引路。
到了僧堂,里面空无一人。方丈奇怪地喊了几声:“李施主!”寺院里响起他的回声,没有人应。他叫来小和尚:“李施主去哪儿了?”
小和尚:“十来分钟前,他离开伏虎寺,下山了。”
方丈仰望着漆黑的天空,雪越来大:“大雪很快就会封山,他现在下山,会有危险……”他朝着寺门念了声“阿弥托福!”
焦剑脑海里闪出在上山途中遇到的那个老者,问方丈:“你说的那个李连长,是不是头发已经花白,背略有些佝偻,年龄有七十来岁?”
方丈诧异了:“你认识他?”
焦剑:“不认识,在来伏虎寺的途中,同路。”
方丈叹息一声:“可惜,你俩有缘无份!”
焦剑断定在方丈室外偷听谈话的人,就是李连长,至于他为何要深夜冒着大雪离开寺庙,想不出原因。他问方丈:“你说,他会到哪儿去呢?”
方丈:“他夹着尾巴做人二十多年,难哪!也许他察觉到什么,就不辞而别……我想,他下山后会到潼关菩提寺去,再有几天就是觉慧的忌日。每年这个时候,他都会去的。”
焦剑突然冒出一个念头,到渔阳去,到潼关菩提寺去。也许到了那里,才会查到事情的真相。
焦剑回到报社,莫名其妙地感到心跳,似乎有重要的事情要发生。
收发室给了焦剑一封香港来的挂号信,打开一看是《为了忘却的回忆》那篇文章作者的亲属写给他的。
信中说绮梅在接到焦剑的来信后的第二天去世了,临终之前她说感谢报社发表了她的文章,她可以放心地走了。至于焦剑要求提供萧寒的联系方法,她已经多年没有和萧寒通讯了,要是有缘自然会相见。焦剑感到遗憾,如果她再多活一段时间,也许会看到佘彪重见天日;同时,他也感到不解,在收到这封信之前,自己为什么会心乱如麻……]
焦剑来到总编的办公室。
总编:“你回来得正好,日本京都日中友好协会的副理事长幸子小姐已经在宾馆等你三天了。”
焦剑奇怪地看着总编:“我不认识这个人!”
总编叫他坐下:“我们发的《为了忘却的回忆》,国际广播电台全文转播了。她收听了,立即赶来成都,通过对外友协找到我,提出一定要见你!”
焦剑更加惊讶:“见我……为什么?”
总编:“报纸上的全文她看了,想进一步了解没有发表出来的材料。”
焦剑苦笑了:“说实话,材料我倒是掌握了不少,都是一鳞半爪的,我头脑里也是一团乱麻,说什么好?”
总编:“不管如何,你要去见她,”他拿出一个信封:“里面有她的情况介绍和住的地方!”
焦剑无奈,只好答应了:“好吧,我先回家去看看父亲,再到宾馆去见您要我见的人!”
老总编:“家要回,父亲也要去看,但别让客人等久了!”
焦剑:“知道!”
焦剑辞别老总编,骑上自行车回家。说到家,那只是父亲的宿舍,一套两居室的房子而已。这套房子,还是几年前摘去五十年代末期戴在父亲头上的帽子,照顾他这1926年参加革命的老人分给他的。焦剑工作没日没夜,住在报社,父亲一个人住在家里。这么多年来,父亲为了他一直没有婚娶。焦剑在心里深深地感激,同时也为父亲悲哀……
焦剑回到家里,父亲似乎有预感,早就准备了丰盛的饭菜,还特地拿出一瓶酒。
焦剑有些过意不去:“爸,我又不是外人,何必呢?”
父亲:“同在一城,十天难得见上一次!”
焦剑望着日见衰老的父亲,心里充满内疚:“以后我注意!”
三杯酒下肚,父亲看着儿子:“我看了那张报纸,《为了忘却的回忆》……写得好!你们发表的经过?”
焦剑:“是我编发的,老总编看了当天就决定见报。”
父亲端起的酒杯停在空中,两眼看着焦剑:“没有背景,就这么简单?”
焦剑回答:“没你想的那么复杂。”
父亲疑惑地说:“文中提到的余彪……”
焦剑打断父亲的话:“佘彪。”
父亲看了他一眼,固执地说:“余彪!在没有搞清他的身份之前,是国民党保密局的上校站长,建国初期,一个乡长就有权力处他的死刑,何况是军事法庭判处的,你们……”
“爸,我奉编辑部之命,在想办法搞清佘彪的真实身份。”
父亲摇摇头:“你们报社不是权力机关,没用!”
“爸,你小看了與论的作用,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首先就报纸推动的,”
父亲沉默了。
焦剑:“不光是佘彪,我们也在查萧寒的事情。”
“你说什么?”父亲眼里闪出异样的光:“也在查萧寒?”
“是,这几天我忙得不亦乐乎!”
父亲问:“有收获?”
“有,我见到两个重要的人,一个是当年萧寒所在旅的旅长,现在的军区司令;还有一个是狙击手陈志,在当射击教练。”
父亲眼里闪出一丝惊讶,稍纵即逝:“不简单,你公然找到他们了!有用吗?”
“有用,提供了很多线索。”
父亲叹了口气:“难哪!与日本间谍大岛娟子关系暧昧,和汉奸姨太太关系不正常……要澄清谈何容易,死无对证!”
我奇怪地问父亲:“你怎么知道死无对证,只要杜原肯开口……”
父亲冷冷地问:“你连这个人也找到了?”
焦剑点了点头:“遗憾的是,他拒绝见我。”
父亲:“要是我,也不会见你!”
焦剑茫然地看着父亲。
父亲:“这很简单,承认事实,就会否定他自己。现在时兴换位思维,要是你,你会彻底否定自己?”
焦剑有些不服气:“那要看什么事情,错了就错了!”
父亲把一杯酒干了:“你太年轻了……很多事情不取决人的意志,而出于时代的需要。比如说那个余彪,在不能证明他是自己人的情况下,他那国民党保密局上校站长的身份,就足以杀他的头,那是为了维护新政权的需要!”
焦剑为父亲的冷酷与偏执而不满:“你没有读懂那篇文章……”
父亲生气了:“没有读懂的是你!文章中有句话说得好:在这个世界上,人的六根难以清静,所以你不是你,我不是我……孩子,几十年都过去了,就让它过去,不要再去揭开那些伤疤……”
焦剑执拗地说:“为了公平与正义,我认准的事情,会一直做到底!”
父亲疑惑了,突然冒出一句令焦剑惊讶地话。
“你想做普罗米修斯,燃烧自己,照亮别人?”
焦剑一下懵了,在他的下意识里,父亲是工农出身的干部,根本就不懂西方文学,他竟然知道古希腊神话,还有盗火者普罗米修斯!
焦剑回答说:“我不是当英雄的料,只是做我想做的事情!”
父亲诧异地看着焦剑:“好小子,有你父亲那股子劲……”
焦剑不知父亲这句话是褒还是贬,总之,两人随后就无话可谈,有一杯无一杯的各自喝着闷酒。焦剑理解父亲,他一生坎坷,受了几十年的冤屈,今天虽然平反,但他的腰再也直不了。
吃完饭,焦剑告诉父亲他可能要去趟渔阳。
父亲眼里闪出一丝光,他似乎想说什么,然而,他忍住了,什么也没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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