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方的每一次不经意回头或倒退都是对齐修远的一次巨大考验——生怕自己不小心被对方发现的他紧张的几乎要窒息——齐修远无法想象父亲发现他这个做儿子的在跟踪他时,会是一副什么样的表情,会不会毫不犹豫的对他痛下杀手。
尽管这样的想法有点让人头皮都感到发寒,但齐修远就是肯定对方在发现他后,必然会眼皮子都不眨一下的直接灭了他的口——当然,前提是他任打任挨,没有半分反抗的话。
为了避免引起不必要的冲突,齐修远只能小心再小心。
也不知道是不是多日不见心爱女人,想得厉害的缘故,齐博伦在数施手段后,终于整个人都放心下来——不但脚步快了几分,连那不经意回头的举动都减少了些许。
齐修远见此简直是如蒙大赦,如今的他虽然也和父亲一样,修为爬升到了绿阶巅峰的层次,但到底比不上父亲十数年如一日的厚积薄发,父子俩个真要是对上的话,还真不知道会不会两败俱伤,被别人捡了便宜。
在齐修远一面努力追踪,一面胡思乱想的时候,齐博伦在一条巷弄旮旯里停了下来。
齐修远对这一片地形还算熟悉,知道里面根本就没有其他的路,因此耐心在外面等候。
果不其然,大概过了半柱香的功夫,一个穿着一身褴褛布衫的中年男子从刚才齐博伦拐进去的那个角落里虎虎生风的走了出来。他有着一下巴的络腮胡,面皮上带着一条长而狰狞的刀疤,腰间还配着不知道从哪里踅摸来的一把生锈长剑,走起路来更是意气风发,让经过他身边的人本能的选择避让开来。
齐修远眼神有些闪烁的看着对方在一家车马行租了一匹黄褐色的马匹往城郊的方向疾驰而去。
“也不知道那女人到底出色到了何种地步,让高傲冷漠如您,也能做出这样一副殚精竭虑的样子出来……”齐修远喃喃自语,“这样能够把您的心掌控的牢牢的女人,真的会与我有什么密不可分的关系吗?如果真的有……这些年……您又怎么会如此对我?!”
齐修远心里的困惑和不解几乎无法形容,但现在显然不是思考这些的时候,在略略纠结过后,他又悄无声息的追了上去。
不过这回为了以防万一,他没有学着齐博伦的举动租赁马匹,相反,而是选了一辆看着就颇有几分暴发户味道的马车,又专门请了一个车夫为他驱策,这才一派大方自然的紧追上去。当然,在马车里他没忘记把自己化装成一个腆胸叠肚去城郊外庄子收账的管事。
沿途,齐博伦很快就发现了这辆与他几次并肩又落后而行的马车,他眯了眯深邃冷漠的眼眸,往马车里面望去。
只见一个肥头大耳的中年人正趾高气扬的同样往他这边看来,眼睛里的鄙夷和蔑视与齐博伦瞳眸里的狐疑傲慢对了个正着。
单单只是看这一眼,齐博伦就确定了对方的无害和趋炎附势的卑劣性情,他从鼻腔里嗤哼一声,将头撇到一边,彻底无视了对方的存在。
在他不屑一顾扭头的瞬间,齐修远后背唰地泌出了一层意味着紧张和后怕的寒栗冷汗。
百川府城外的庄子不少,产出也还算丰厚,因此官道上经常能看到出城收账的管事和账房等人,齐修远在最初的紧张过后,就整个人都冷静下来——他也学着齐博伦的态度,从鼻子里重重哼出一声,把头用力甩到另一边,不仅如此,还在晃晃悠悠的马车上搬了数本账册来看,一副‘我是斯文人,不与汝等武夫为伍’的清高样。
齐博伦没想到自己在去探望爱人的路上也能碰到如此奇葩,不由得有些啼笑皆非,同时难得的在心里闪过一丝促狭的情绪,琢磨着如果让这肥头大耳的管事知道他与之对着干的落魄武夫不但是个修者,还有着绿阶巅峰以上的修为,也不知道他会是个什么表情,会不会像颗球一样从马车上滚下来哭丧着一张肥脸磕头赔罪连连。
如是想到的齐博伦心情颇有些愉快,原本的那几分因为被人冒犯而倍感不悦的情绪也略减轻了几分——也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自从把韵娘从安灵韺手中夺回他身边后,他一直如火山一般压抑着随时都可能喷溅爆发的愤懑情绪就在一点一点的得到缓释纾解……若是以前碰到如此狗眼看人低的家伙,以他的脾性,绝不可能让对方还好好的活在这个世界上,不仅如此,这蠢肥猪即便是死,也会死得很难看。
可如今呢,明明是同一个人,同一件事,他却从这个胖子的身上感觉到了愉悦和宽宥……罕有的愉悦……罕有的宽宥……
想到那距离自己越来越近的爱人,齐博伦的眼神骤然变得温柔下来。
坐在马车里的齐·胖管事·修远表面上一副对齐博伦嗤之以鼻的模样,实际上所有注意力都定格在前者身上——齐博伦突然温柔下来的眼神自然也被他看在眼里,不需要任何人做过多的解释,齐修远就知道他这位好父亲定然是有想起了他千捧万宠用金屋藏起的那位美娇娘。
齐修远用眼角余光默默偷瞥着这样的父亲,对那位撞大运得了齐家家主青睐的女人越发的感到好奇,当然,也有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患得患失……
又大概行了半柱香的功夫,官道旁边出现了一条小岔路,小岔路旁边是一座看上去比较稀疏的林子,偶尔还能从树梢枝干上瞅见零星熟透了的沉甸野果,几只只有小儿拳头大的鸟儿用尖尖的喙有一口没一口的挑着最甜的地方啄凿,偶尔还会唧唧喳喳叫上个两声。
齐修远知道到了这里不能跟了,他也没打算再跟,因为他已经弄清楚齐博伦此行的目的地了——从这条小岔路走,前边只有两个大庄子和零散几个小庄子,齐修远虽然不知道哪一个才是齐博伦金屋藏娇的地方,但他最不缺少的就是耐心,完全可以一个又一个的踅摸过去。
因此,为了避免打草惊蛇,他很是淡定的吩咐车夫继续往官道上走了,齐博伦眼看着那肥胖管事的马车从他身边擦肩而过,心里的最后一点戒备消散于无形。
折腾了好些天总算找准地头的齐修远松了好大一口气,在付了车费又重重打赏了一番后,齐修远随便找了城郊一家野店订了间上房待了下来,准备等夜阑人静再去那几个庄子里探探看。
他也没想着去打扰距离自己不算太远的爱妻,免得对方时刻都在为他牵肠挂肚,忧心忡忡。
就这样按捺着性子等了好几个时辰,始终高悬于半空中的艳阳才终于有了西斜的倾向——齐修远松了口气,一面端着野店里的粗陋凉茶胡乱灌了两口,一面扔出碎银说他要结账。
做客店生意的,都伶俐的紧,哪怕是这种山郊野店,也没有人蠢到去问齐修远这么晚了怎么还结账的问题,野店老板点头哈腰的结了银钱,亲自把齐修远送到店门口,热情洋溢的欢迎他再来。
已经换了那身收账管事打扮的齐修远闻言,即便知道那老板说的只不过是客套话,但依然含笑迭声应诺。
几番你来我往后,齐修远离开了这偏僻狭小却异常干净整洁的野店,悄无声息的藏在一处山坡后面换了早先藏在这儿的夜行衣,身形猛然朝前一纵,往齐博伦刚才所进的那条小岔路疾驰而去。
齐博伦金屋藏娇的这片地方风景十分的不错,又地处偏僻,真要说起来还很是个藏人的好地方——当然,这里面也有个前提,那就是被他藏的那个女人要宅的住,即便是每天和仆婢们脸对脸没有任何交际也甘之如饴。
齐修远觉得这女人应该是个不喜热闹又爱清静的,若非如此,也不可能在这样一个僻静的地方一住就是十几年,不过,这里面自然也不能排除中间也过几次搬家的可能——毕竟他父亲不傻,不可能认为把一个女人藏一个地方十数年不挪窝也不被人发现。
齐修远耐着性子一个庄子一个庄子的潜摸进里面察看,都是一些寻常的佃农和农妇,没瞧见伺候人的仆婢或护卫什么的,齐修远顿时有些着急,生怕今晌午在他离开后,他父亲齐博伦又奸猾狡诈的摆了他一道——
比方说明着进了小岔路口,实际上在他走后就退出来去了别的地方。
齐修远有些心乱,恰好就在这个时候,他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怒气冲冲的从一座看上去格外不起眼的庄子里大步流星的走了出来,脸上依然贴着一条狰狞刀疤的中年男人浑身都散发着一种让人窒息的压迫味道,紧缩的眉头和冒着火光的深邃眼眸足可见他的狂怒之情。
还从没见过齐博伦这副模样的齐修远心里咯噔了一下,悄无声息的把自己藏得更严实了——所幸如今天已黑沉,庄子旁边又不缺少足有人小腿肚高的凌乱杂草,匍匐着藏在里面又屏住了呼吸,除非刻意拿灯笼或者用劲气去横扫,否则很难让人注意到里面到底是一副什么样的场景。
齐博伦就以那样一种怒火冲天的姿态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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