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见她往门外猛地一扑,已重重倒在地间。
她糊满是殷红鲜血的手在地上抓了两抓,似乎还想爬起身来,但终究虚脱地垂了下去。
慕北湮冲上前,喝问:“张和究竟是什么人?那黑衣人是谁?你们背后的人又是谁?是谁?”
薛照意仿佛没有听到,冀盼地望向黑黢黢的门外,竭力吐出字来,“为……我报……仇!妲”
她垂下头,没了声息。
她的半边衣衫已被鲜血浸透,但到底长年酷爱制香,居然还有淡淡的芳香在血腥味中萦在小小一方陋室里。
旁边的公差上前一探,说道:“死了!禾”
一道夜风卷入幽暗破旧的屋子,伴着森冷的死亡气息,令慕北湮不由地打了个寒噤。昏黄的油灯被风扑得越发暗昧不清,他举目处,便觉门外的黑暗仿佛随着那风袭进来,如罗网般悄悄围困住他。
他的面色越来越不好看,“小玉的死不是普通的奸杀,我父亲的死也不是寻常的仇杀。只怕……有天大的阴谋!”
景辞摸着袖中那枚令牌,沉默地盯着死去的薛照意,没有说话。
小鹿想说,瞥见景辞的眼神,又悄然闭嘴。
郢王府的令牌并不能说明什么,可能是他自己的,也可能是茶客失落的,也可能是他仇人的,才会那般不经意地丢在灶膛前。
郢王是皇子,可能成为未来皇帝的皇子。
若贺王案与之有关,不论是敌是友,似乎都不大好玩。
小鹿再不知轻重,到底在极接近皇宫的原府待了几年,晓得其中厉害,见端侯不吱声,自然也知趣不提了。
慕北湮思忖半晌不得要领,只从对方敢害自己父亲来看,晓得对手不同寻常。他抬头看向景辞,“那个逃走的人是张和吗?”
景辞摇头,“小鹿说张和又病又瘦,但那黑衣人高大魁梧,武艺高强,显然不是一个人。方才薛照意说了,杀她的是张和。如此看来,黑衣人应该是她的同伙,只是来晚了,她已被张和所害。”
他察看着薛照意的伤处,说道:“她中的这刀扎得很深,但并没有刺中心脏,看来张和身手平平,且走得匆忙,并未发现她一息尚存,甚至等来了同伙。”
慕北湮沉吟道:“薛照意躺在墙角处,并不易被发现。我们到来时,屋中也未点灯。所以那黑衣人很可能刚刚赶到,便是发现了薛照意,薛照意也可能还有很多事未及交待,临死才会冲着外面叫唤,让同伴替她报仇。”
他也忍不住看向外面,“那黑衣人必是知情者。阿原能追到他吗?若是被他逃了,想找出主使者,只怕难上加难!”
景辞垂首看着自己的突突疼痛的双足,苦笑一声,“哦,可我只盼阿原能顺利逃开,以后再设法缉拿那黑衣人。看那人身手,应该远在阿原之上。”
慕北湮惊怒,“那你怎么不去帮她?”
景辞不答。
慕北湮极不放心,正待出去查看时,外面的差役忽叫道:“原捕头回来了!”
二人忙出去看时,正见阿原在萧潇扶持下白着脸奔回,袖口兀自一滴两滴地滴落血珠。
“清离!”
慕北湮忙奔过去看时,景辞行动比他还快,已握住阿原手腕,仔细辨她伤处。
萧潇已恭敬道:“公子,我看过了,那刀砍得虽狠,原捕头避得快,所以只是皮外伤。左公子那边的伤药治外伤特别有效,回头跟他要些敷上,应该很快就能痊愈。”
景辞“噢”了一声,见阿原泪光闪闪的模样,眉峰不觉皱起,“疼得厉害?我随身带着伤药,正是言希给的。这就给你敷上?”
阿原摇头,哽咽道:“小坏为救我挡了一刀,中刀后逃开了,也不知是死是活。”
慕北湮忙道:“别难过,我这便叫人替你找去。若找不到时,回头我寻一只更好的猎鹰送你。”
阿原点头,又道:“不知怎的,我总觉得我不是第一次看到小坏被人伤到……”
慕北湮一边招呼随侍去府中召唤人手搜查黑衣人和小坏,一边劝慰道:“别想太多了。你以前从未养过鹰,必定是因为伤到头部,所以生了幻觉。”
可前提是,她是原清离。
慕北湮眼神黯淡下去,转身待去细细搜查这屋子时,只闻阿原苦恼叹息道:“那不是幻觉。我一定是养过鹰的,只是记不起来了。我原先那只鹰应该是雪白的,被恶人以一把剑开膛破肚。那恶人还想杀我……”
“嗒”的一声,景辞刚取出的药瓶不知怎的跌落地上。
他俯身捡起,淡淡看向阿原,“想起来了?还想起什么?”
阿原摇头,“没别的了,细想时头疼得厉害。待我们回京后,我要再查下当日被劫杀的前后因由。我总觉得没那么简单。”
景辞不答。
慕北湮静默片刻,说道:“对,你被劫杀之事,绝对没那么简单。就像我父亲遇害、小玉遇害,都不像我们眼睛所能看到的那般简单。”
贺王命靳大德杀了小玉,沉尸沁河;薛照意杀了贺王并试图嫁祸慕北湮,却因左言希的维护转而嫁祸左言希;左言希查嫁祸真相时,傅蔓卿被薛照意的同伙人杀害。傅蔓卿之死与说书人相关,但下手的可能就是这个黑衣人。
真凶已死,即便抓不到黑衣人,贺王之案明面上也算是破了,但背后之人犹在看不见的迷雾中,怎么也看不清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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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边的事很快有公差将消息传入衙门,长乐公主、谢岩等都被惊动,于是这一夜继续无法安睡。
匆匆忙忙披衣赶来,问明情形后,二人一边安排人手搜拿黑衣人和说书人张和,一边纡尊降贵窝在张和的陋室里细细搜查,并叫来里正邻居和茶楼老板、伙计,询问张和的来历。
但所有人的证词异常的一致:张和半年前来到沁河,说是因战乱逃难而来。他说书曲折生动,为人和蔼谐趣,遂在茶楼站住脚,且和周围之人相处融洽。他平日里的行止与常人无异,至少在周围接触的这些人眼里,并无可疑之处。若说缺点,顶多有些贪杯好色而已,也不曾做甚么出格的事,所以无伤大雅,还是众人眼里容易相处的好人。
张和的屋子几乎被翻转过来,同样不曾查到更多有用的线索。
甚至没有一点字迹或器物,显出他与贺王或郢王这样的贵人有关。
景辞明知贺王遇害案不可能是寻常凶杀案,寻机跟谢岩、长乐公主说了郢王府令牌的事。
二人虽年轻,到底时常跟在梁帝身边,很多事看得比一般人清晰很多,脸色便都不大好看。
谢岩低叹道:“此事暂时别让北湮知道。他关心则乱,若一时冲动行差踏错,恐怕会闯出不可收拾的大祸来。”
长乐公主面部的疹子已消褪大半,匆忙出来时便没再带帷帽,此刻面色泛着白,倒显得剩余的几颗疹子格外扎眼。但她已顾不得容貌,沉着脸问:“你们怀疑跟我三哥有关?”
谢岩沉吟道:“未必。”
景辞亦点头,“看这张和行事细致,几乎滴水不漏。但如此谨慎的一个人,怎会把郢王府令牌失落在灶膛前?还在小鹿相探时遗落,恰被小鹿捡去?”
长乐公主眼睛一亮,“你觉得……有人陷害三哥?”
景辞道:“张和应该是故意遗下令牌,将我们的注意力引到郢王那里。他可能是陷害郢王,但也可能就是想告诉我们,郢王才是背后的主使者。薛照意临死时说得很明白,张和背叛了他们。故意遗落令牌,是不是同样出于背叛,刻意暴露郢王?”
真作假时假亦真,何况牵涉的是当今皇子。若无确凿证据,连长乐公主都不敢因为小小一枚令牌向梁帝进言。一个不慎,令梁帝起了疑心,今天这些查案的公主、臣子们,只怕都得搭进去。
长乐公主叹道:“如今,我们只能指望着能抓到那个黑衣人了?”
谢岩瞅她一眼,“恐怕没那么容易。即便接近过他的阿原和萧潇,都无法描述出他的容貌,到哪里找他去?即便找到,凭这人的身手,也不是一般人能抓捕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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