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侯绛。”
“有!”
他怒意难消,话音冷然。某人中气十足地一声答到,眼角粲然的笑意让云皇原本炽烈的怒意禁不住飙上最高点。
“很好笑吗?”
“唔,是啊……”
小妮子没心没肺地点了点脑袋,嘴角咧上了耳根。
“王上,膳食到了。”
门外,太监尖细的嗓音打断了屋里冷凝的气氛,也打断了云皇飙飞的怒焰。
“传什么膳,通通给本王撤了!”
他暴怒大吼,门外一阵慌乱响动,太监宫女们哪见过云皇发那么大的火,胆小的已吓得屁滚尿流,胆大的也禁不住面色发白。
就听见屋里一声重响,大门刷地打开了,面色阴沉无比的云皇摔门而出。
屋里,只有婕妤夏侯绛坐在高高的太师椅上,翘着脚晃啊晃,仿佛丝毫不知自己危险的处境,嘴角依然流露出浓浓的笑意。
次日,绛婕妤冲撞圣颜,贬为才人的消息迅速在后宫传开了。
这些日子,绛阁的奴才们一个个哭丧着脸,看向费妍的目光里有愤恨、有同情、但更多的是自怨自艾,更有甚者,连包裹都打好了,就等着树倒猕猴散,大伙儿好各奔前程。
费妍年龄小,性子散漫,原本就被这群刁奴欺负着,这会见她不受宠,众人更是没了顾忌。
绛阁里整日里乌烟瘴气,胆大的太监们就敢当着她的面,聚众围赌,压根不拿她一个正五品的才人当根葱。一日三餐,送上她桌上的也就剩点馊菜冷饭。问起来,只说御膳房那里要给云妃做翻新的糕点,没空做绛阁这边的伙食。
费妍忍了三天,终于忍不住爆发了。
“我又不是兔子,我要吃肉!”
“八筒……主子呐,那天可是奴婢亲耳听着王上说您胖啊。这么胖了,就少吃点吧。哎,你干嘛,趁我不注意还偷牌不成!”
门口围着一圈宫女,正在打马吊,离费妍最近的那个宫女,掷了手中的牌,一边分出了些许精力,吊着眼角,恶劣地嘲讽着,一边聚精会神地注意着牌友们的小动作。心分二用,利索得紧。
“你们快点,这局我可是胡定了。”
“就你那臭牌,还美的你了!”
她们笑闹成一团,只当费妍是空气,几圈走下来,身前早就堆积了小山般的筹码。
费妍坐在饭桌前,皱着眉,犹豫着把那根炒得焦黑的青菜往嘴里送。只一口,她立刻吐了出来。
“这菜都已经馊了,你们让我怎么吃?”
“有的吃就不错了,要不是王上慈悲,若是摊上别人,早拖出去砍了,主子您就知足吧。”
刁钻的宫女眼角一斜,似笑非笑。费妍哑然。
自那日侍寝之后,仿佛整个天下都颠了个儿,原来尚挂着张笑脸,虚与委蛇的,全部都恶脸相迎。更别提本来就刁奴欺主的,越发没了顾忌。
所有人都说,绛阁的主子,这么一辈子就算是完了,甭指望王上会再看她一眼了。
哪个男人能容得这样的羞辱,更何况是云皇。
“让开让开,别挡这儿碍事!”
粗暴的太监一把推开她,象征性地问了声:“还吃不吃,不吃这桌的东西都撤了吧。”然后大手一扫,不管是残羹还是冷炙,纷纷扫落在地。
“乒乒乓乓”一阵碗碟破碎声传入耳底,费妍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这些人。
刚入宫时,他们在自己面前阿谀奉承,表尽衷心,现在,欺负她的也正是这么一群人。
费妍心底忽然泛上一阵冷意,冰冰凉凉,从脚尖一直蔓延到心底。
如果是在从前,费妍拼死也要争取自己的利益。
可这是在一个她完全陌生的时空,后宫的尔虞我诈,全是她所不了解,也永远不想了解的……她的眼泪,忍不住在眼眶里打转,却倔强地捏紧了椅下的坐垫,强忍着。
十五岁的小费妍仿佛在一瞬间长大了,她不再是被父母捧在掌心的幼女,更远离了无忧无虑的校园时光,没了老师的谆谆教导,也没了同学似真似假的“肺炎”玩笑。
那些曾经在她看来无比寻常的幕幕,或喜或怒,或悲或嗔,在这华丽而冷漠的皇宫里,一时竟显得如此温暖,弥足珍贵。
此时,门外的宫女们笑着、闹着,“哗啦哗啦——”地洗牌。
不远处,太监们手里摇着的色子,小小一方地儿,就听着买大买小的声音不绝于耳。
她是被刻意孤立隔绝的人,这后宫中所有的喧闹和热络似乎都与她无关。只因为高高在上的那一人,对她厌倦了,对她厌恶了,所以一切的一切都变得遥远起来。
后宫里的女子,无一不以那人为天、为神,那么卓绝的人物,本就是可望不可及的那弯皎白明月,清冷而又遥远。
可她却生生将他拒之门外。
他们知道云皇将不再会容忍她,于是所有的不满全部爆发在她的身上,彻底颠覆了主仆之道。
皇城内,镇北将军府。
半夜,秋红猛地一个寒颤,从睡梦中惊醒。
“小姐,您怎么醒了……”
“阮惜暮,不,将军呢?”
“将军……将军现在应该还在书房里吧……小姐,小姐您到哪儿去啊?你不能去书房啊,将军吩咐过任何人都不能打扰他……”将军府中的丫鬟递来湿巾。
这样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日子过了也有许多时日,秋红依然无法习惯。她的伤已经好了大半,却忘不了那个抱着她嚎啕大哭的少女——二小姐夏侯绛。
将军府的书房在西南偏院处,那儿环境幽僻,鸟啼清脆,平常仅三两个丫鬟小厮整理杂物,外人不得入内。
秋红这一觉醒来,心里有说不出的骇然,仿佛是被人生生掷在了冰窖里,从头到脚,泛上的都是寒意,窒息的感觉汹涌袭来。
近来,坊间的流言此起彼伏。
大伙儿都说夏侯府的二小姐,顶撞了龙颜,连贬三级,从婕妤降成了才人,没掉脑袋,没进冷宫,可不是天大的运气。然而后宫是什么地儿,那可是吃人不吐骨头的地儿。
怕是……到头来,稍有那么几人一唆使,奴才们再使几个绊子,一条小命可就不保了。
秋红天天听着,禁不住忧心如焚,她求过阮惜暮数次,想进宫继续伺候她家二小姐,可都被阮惜暮不由分说地拒绝了。
说到急时,那陡然降下的寒音,足可把秋红逼得禁不住浑身发抖。
这一回,这一回无论如何,她不会再退缩。
二小姐在她最危难的时候帮了她一把,这个时候,正是二小姐需要她的时候,她绝不能懦弱地躲在将军府上,任二小姐被危机四伏的后宫的争权夺利所吞噬。
她的手心沁出了冷汗,一路小跑,匆忙赶到书房。
青灯如豆,剪窗烛影,微微摇曳。
从外面看去,长身玉立的阮惜暮背对着她,正立桌前,在书桌另一侧坐着的,是一个极为年轻的男子。
她只觉那侧容有些熟悉,却一时想不出什么地方见过。
房里传来两人对话的声音——
“不过是个无关痛痒的小姑娘,王上何必与她为难。就算……看在夏侯老将军的面子上,微臣恳请王上不要再为难她了。”
“这茶不错,色泽清淡浮绿,看来甚好。”
“王上喜欢,微臣立刻嘱咐奴才们送进宫去。刚才微臣的话……”
“惜暮,朝臣中,最懂本王的就是你了。如你所说,何必为了个无关痛痒的小丫头,扫了本王的兴致。”
“承蒙圣宠,那么就看在微臣的面上,放了夏侯绛吧。”
书房里好一阵沉默,丝丝危险的气氛在不觉中逼散而出。
秋红终于明白房里的那人是谁了,他是云皇。
她心里忽然一阵激动,慌忙间竟推开大门,整个人扑跪在地,一个响头磕去:“王上,让奴婢,让奴婢进宫伺候二小姐吧。”
云皇的眉陡然皱紧,杀意骤现。然而,当秋红抬起脸,云皇嘴角竟勾出一分玩味的笑意。
阮惜暮心中一个咯噔,当下错身挡在秋红身前。
“二小姐?”
杜子腾饶有兴味地挑起眉梢。
“王上。”
阮惜暮不悦地沉下脸,语气肃穆:“王上若真觉着为难,也就罢了,反正是无关紧要的人。恕臣尚有要事,先行告退。”
语毕,他不着声色地挡住杜子腾的目光,拉起秋红,转身就朝门外而去。
“慢着——她,留下来。”
云皇一声令下,阮惜暮的脸顿时黑了起来。
“王上!”
“什么夏侯绛无辜,看着夏侯文老将军的面上,休要为难她。惜暮真当本王愚不知世事吗?镇北将军阮惜暮何时讲过情面,这情面二字,若是由其他人来说,本王或许会信,由你口中道出,那便是天大笑话。”
杜子腾慢声细语,莞尔一笑,从容不迫地轻啜一口清茶。阮惜暮身体陡地一僵,一种无从可察的寒意从心底泛出。
“臣知人不独亲其亲,人不独子其子……”(www..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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