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穿着团花锦衣荷包满满的,也有只穿着粗布短打,只有几吊钱便跑来撞运气的。
大堂里人头攒动,乌压压挤的严实。
两名晋王府的护卫在前开道,将不长眼的分开,保护宁景世往小包间里去了。
赵六站在二楼,以下巴示意今日见到他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的夏景行:“大掌柜你瞧,那位可是输急眼了。”
宁景行隐在暗处,伸了个脖子朝楼下探头瞧了一眼,恰瞧见宁景世那张似乎不太开怀的脸。
“这是……”
赵六从怀里掏了掏,塞给他厚厚一沓按着手印的借据,宁景行接过来随意翻翻,皆是签着宁景世的字迹,从一千两到三五千两不等,积少成多,粗粗一算竟然不下于三万两了。
不说赌坊的借债从来都是利滚利,利息高的吓人,单只本金就不少。宁景世这是被人下了套了,恐怕已经输红眼了,竟然连赌坊的债都敢借。
夏景行倒是想过让宁景世欠一大笔赌债来着,但在没接手燕王府产业之前,还真无从下手。
赵六拍拍已经傻掉的宁景行,“不用太感谢我!兄弟这就下去好好侍候宁少爷。”
夏景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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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包间里,宁景世坐立不安。
他与赵六初相识之时,赵六还不是赌坊的掌柜,只是赌客。只后来赌坊易主,赵六成了二掌柜,便与宁景世时不时的小赌两把,既钓着宁景世的胃口,又让他对自己的赌技倍感兴趣。
不知不觉间,宁景世便输的多了起来。
赵六久在市井,对宁景世的眼神极为了解,很多输红眼的赌徒最后都是这副样子。所不同的是,宁景世身后财力雄厚,作为赌坊的二掌柜,似宁景世这类身怀巨富又不差钱的,便是赌坊的重点客户,很是需要赵二掌柜“好生关照”一番。
宁景世每日从晋王府别院的支出都不少,三五百两是常数,只这数目放在胜意赌坊,却只能溅起个水花,待他玩的正兴起的时候,就输个精光了。
这时候赵六再来一句,“公子若是没银子就回去吧……”宁景世哪里听得进去这假意劝真刺激的话,立刻便犯了倔,先是将身上的配饰给押了上来,等输光了之后就开始借债了。
晋王府护卫在进来之后早被他轰到一边自己玩去了,这两人也乐得轻松。世子爷可说过了,王府不差钱。
一来而去,宁景世便债台高恐了。
姚仙仙进了宁景世的院子之后,拿出她在行院里学来的手腕,力挫群雌,很快就将宁景世身边的四个贴身大丫头给压了下去,成了宁景世身边最体面的一个。
只是每日让她不安的是,早晨起来亲手替宁景世挂上身的各种配饰,等他从外面回来之后就不见了影子。
这让姚仙仙一度以为,宁景世也许是犯了风流的毛病,在外面又恋上了哪个姐儿,随身的东西也不知道入了哪个姐儿的囊中。
只次数多了,他身上却除了汗臭味,却不曾有脂粉香,心里便疑心他恐怕是去赌博了。
高门弟子,有这种爱好的不在少数。只姚仙仙心里总觉得有点不安,她使尽了浑身解数才获得了如今安宁的好日子,岂能眼睁睁看着眼前的好日子成了镜花水月。
她大着胆子前去求见常氏,吞吞吐吐将自己的猜测跟常氏说了,隐约表达了自己的焦虑。
常氏跟晋王世子最近比姚仙仙还烦恼。
自夏景行被逼无路,放弃了身份姓氏,入赘商户的消息传了开来,虽然晋王不曾遭人白眼,但晋王世子却感受得到大家对于宁景世的微词,以致于好多人都不愿意跟宁景世同席。
常氏带着宁景兰出去,遭遇也类似。
许多官眷贵妇不愿意自己家女儿跟宁景兰同席,就怕传出去名声不好听,影响了自家女儿的婚事。
这使得晋王世子与世子妃常氏在最近的几场宴会上心情都颇为复杂,夫妻二人商量一番,觉得宁家兄妹俩来洛阳城也不少日子了,该亮相的也亮了,该带着他们俩结交的也结交了,只如今还无人开口表示:我家愿意与镇北侯府结亲。
索性他们也不必再白费功夫了。
宁景世最近沉迷于提高赌技,常与赵六切磋,对宴会兴趣也并不大,日子倒也过的逍遥……假如忽视他那一堆欠债的话。
姚仙仙前来求救,常氏便觉得这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儿,只要宁景世不跟着丈夫去赴宴。
她还安慰姚仙仙几句:“……咱们这样人家的子弟,这些事情也寻常,想来姑娘也听说过的。阿宁玩心重,他房里的事儿你就多操些心。”
等到圣人要起三日后启驾南下的消息传了出来,胜意赌坊的二掌柜便亲自带个人上门讨帐,晋王世子这才傻了眼。
——别院里的现银加起来还没宁景世输的多呢。
他匆匆请了晋王前来处理此事,晋王却觉得升斗小民在耍诈,令晋王府的一帮侍卫们将人丢出了王府别院。
这下可捅了马蜂窝了,赌坊里的伙计们都是爱财不爱命的,更何况内中还有别有用心的赵二掌柜,咬住了王府这块大肥肉,不发一笔横财哪里肯收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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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sp; 第二日王府别院门口便赌了个水泄不通,赵六带着人开始在王府别院门口静坐示威,又花了些银子让整个洛阳城里的乞丐都在传唱莲花落,内容正是用宁景世赌输了,晋王不但不肯替外孙付赌资,还将赌坊的人都丢门去为素材,进行了深度的艺术再加工,故事非常有看头。
虽未指名道姓,但等胜意赌坊的人在晋王府别院门口闹了几日之后,不知道的也知道了。
晋王世子急的团团转,生怕下一回这莲花洛就开始点名带姓了。
赌坊要帐,向来无所不用其极,尤其是这么一大笔银子,大部分悄悄送到燕王手上,落到赵六口袋里的可也不少呢。
赵六跟了燕王鞍前马后,做官是没想着,就图个富贵日子,大笔的欠银对他来说真是比蚊子见血还兴奋。
到底这事儿还是传开了,大家都知道了镇北侯府里的公子赖了赌帐不还,让赌坊的人堵了其外祖家的正门。
很快这事儿便传到了圣人耳朵里,遂将晋王叫到了跟前去,好生训了一顿。
“……就这样儿的也能做世子?不怕将来把镇北侯府输个精光?”
晋王一把年纪,在今上面前讪讪的:“阿宁贪玩,都是那赌坊挑唆的,且这债务谁知道是真的假的?!”
他这里才在圣人面前辩解,胜意赌坊就将宁景世给一状子告到了洛阳府衙。当官的看到这被告,吓的立时就跑到了行宫来求见圣人。
胜意赌坊可是官府记录在册的,况且他们一没拘禁宁景世,二没押着他非赌不可,赵六还振振有词:“小人原还是劝着宁公子的,只他不听劝,非要玩,不止将身上的东西都抵押了,还在小人这里借了许多银子,听得他要走,小人如何不着急?”
他们可是做的正当生意,就是说破大天去,也没得赖帐的理。
圣人都被气乐了,“瞧瞧!这就是你的好外孙子!”
晋王气的面色铁青,“这帮狗胆包天的!”也不看看宁景世是什么人,就敢往上告!
圣人正好闲来无事,便决定亲自审一审这案子。
赵六听到行宫传召,揣好了那一沓借据,朝着夏景行挤眉弄眼:“大掌柜,我这可都是为了你出气啊。万一我回不来,你可得让夏帐房给我祭两杯水酒。”
夏景行真是恨不得揍他,都什么时候了还惦记着他家媳妇儿。
特别是他这副市井无赖的光棍模样,真是光脚的不怕穿鞋的。
如今夏景行也分不清赵六是为着他不平,还是将宁景世当做了肥羊来宰,又或者两者兼而有之,总归对他来说倒真是好事一桩。
赵六跟着宫使往行宫去了,这里夏景行便去寻燕王。
燕王听得赵六胆大包天,顿时笑了起来:“赵六这小子倒还是老毛病,光棍无赖做久了,再学不会正形的。正好我今日原本就约了兄弟们去向父皇请安,倒是赶巧了,去看出戏也好。”到时候若能推波助澜岂不更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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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阳行宫里,赵六跟着宫使到了景阳宫正殿,先时朝着圣人趴下去磕了个头,他既不知宫礼,又觉得自己的身份,索性装傻充愣,转头在殿内瞧见宁景世,还朝他打了个招呼:“宁公子——”
他上门要帐,宁景世原也没放在心上的。
镇北侯府一年也要让赌坊妓馆上门来个几次,少则三五回,多则十来回。既南平郡主都从来不责备他,宁景世便觉得舅父晋王世子也太抠门爱计较了些。
他压根没计算过自己到底欠了多少帐。
既然赌坊的人寻上门来,给他们便是了。
他在赌坊充大爷,又是个不知柴米油盐贵的主儿,只当家里的银子堆山填海一般再是花用不尽的,反正也从来无人教他民生经济,自来出门吃酒喝茶,都有提着荷包的小厮付帐,他还当真有一副视金钱如粪土的气概。
晋王这里气的要死,宁景世却跟赵六打招呼:“赵掌柜——”这一位的赌技他是真正服气的,还教了他两招,让他与别人赌的时候也小赢了几把。
只宁景世不同别个,他现在是一门心思要钻研赌技,跟别人赢几把就觉得索然无味,还是跟赵六过招比较带劲。
那种屡败屡战的酣畅淋漓的感觉,真是从他学会赌开始就从来没有过的。
圣人见得宁景世与这赌坊的掌柜还是一副哥俩好的模样,顿时瞪了晋王一眼:还不管管你的蠢外孙!真是被人卖了还帮人数钱呢!
他倒是跟赌坊的人交情好。
还没开始审,燕王便与其余诸皇子来向今上请安,目睹了宁景世与赵六哥打招呼,心里也暗暗好笑。
——赵六这小子真是越发出息了!
洛阳知府周正益抹了把额头的汗,顶着晋王恨不得杀人的眼神上前陈述案件,又有赵六怀里那一把借据呈上,宁景世也供认不讳,这是自己所立的借据,晋王一张老脸辣辣的烧,都快没地方搁了。
偏宁景世还道:“外祖父别恼!赵掌柜有不传秘技,等我再学个几日,以后在外面与人耍玩,定然将这些输了的都赢回来!”他觉得自己还能独挡一面,就算是输了些许银子,以后也能凭自己的赌技补回来,当真没放在心上的。
燕王在旁暗乐:三五万两之巨竟然也能当小钱一般,宁景世真是被堂姐与王叔越养越蠢,蠢的都不忍
直视了!
案件很是清楚明白,在赵六巴巴的眼神下,宁景世一副“快点判了我也好回去切磋赌技”的迫切心情下,今上也没多做为难,判定晋王府要付给胜意赌坊这笔银子。
赵六恨不得当场蹦得七尺高,砰砰砰朝着今上磕了几个头,嘴里还咕叨:“来之前我说什么来着?圣人定然是青天再世,一定不会让小人失望的!等小人回去之后就找个书生现写个话本子来!”
晋王立刻想起了自己家别院门口那一群臭烘烘的乞丐,心里一口气哽住差点没上来。
燕王还体贴的亲自端了杯茶给晋王,在心里默默道:皇叔对不住啦!反正你家也不差银子!
圣人倒夸燕王,又单赏了他一套官窖新出的茶具,引的其余皇子们都艳羡不已——东西还寻常,大家都能想了法子弄了来,只为了这份体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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晋王府出了大血,大部分进了燕王的口袋,还有小部分除了胜意赌坊的两位掌柜,便是其余管事护院伙计分了,人人都有份。可算是晋王爷掏钱让大家过了回年。
赵六领着赌坊里伙计护院一起喝酒的时候,便举杯高喊:“感谢晋王!”给予他们的好生活。
赌坊里的伙计护院们顿时笑成了一团。
二掌柜真是蔫坏蔫坏的。
宁景世可不如此想,还认定赵六是他平生知交,哪怕被一状告到了洛阳府也是如此。
等回了晋王府,宁景世被忍无可忍的晋王拍着桌子才吼了一声,说要禁他的足,他便梗着脖子道:“舅舅抠门也就罢了,没想到外公也这般抠门。在家里时,母亲从来不禁着我出去玩。”
正是年轻气盛的好时候,平日在家里又是被捧大的,宁景世今日也觉得丢脸不已。明明是极寻常的事情,平日他在外面欠了债,债主上门讨债,可都是顺顺利利结了银子就走的。
赵六之所以要将他告上官衙,还不是因着拿不到银子。
晋王头都大了,以前怎么就没发现这小子这么蠢的?!
偏偏宁景世还不觉得自己蠢,只觉得晋王让他丢脸:以后还怎么进胜意赌坊与赵掌柜切磋技艺啊?!
夏景行回家之后,将此事跟夏芍药一讲,她顿时笑出声来:“晋王自己酿的苦果子,以后吃起来肯定特别有味。这才是第一口呢。”
因果共生,晋王年轻时候惯坏了女儿,有这结果一点也不奇怪。最重要的是,这才是个开端,宁景世可不比南平郡主,只在后宅晃悠,这一辈子要是不出错也就这样儿了。
外面的世界就是个广阔的天空,对于宁景世来说可不有无数的乐子嘛。
以后……需要晋王收拾烂摊子的机会还有很多很多。
她抱着夏景行拿回来的银子数了一回,又与他商量:“咱们要给赵掌柜的送点礼以示谢意吗?”
赵六帮他们出了一口心头恶气,于情于理都应该谢谢他!
夏景行哪里肯说出赵六被宫使召入宫中之前说过的话,全力杜绝媳妇儿再有机会见赵六。就算是最近赌坊的帐本也是他带了回来给夏芍药看的,美其名曰:太过操劳,省得还要往外跑。
他自己隔了一日在明月楼置办了席面来酬谢赵六,这小子喝的酩酊大醉,还唠叨不休:“怎的我就没有大掌柜的好运气?当年我也流落街头来着,出老千被发现,被人打个半死,扔街上都快饿死了,也没个富家姑娘来救我……”
当真是怨念不已。
夏景行:“……”兄弟醒醒,这是个看脸的世界!
赵六捶着桌子几乎要号啕大哭了:“招赘哪有这么漂亮的姑娘啊?大掌柜你是撞了什么狗屎运了?”
夏景行唇边始浮上笑意来,这句话……还真是一句大实话!
赵六次日酒醒,便拉着夏景行要传授他赌技,神神秘秘将他拉进房间,又关好门窗,这才要开口授课:“这些招我都没教过宁景世,万一过得几个月殿下召了我加去,这里可就靠兄弟你了。!”
夏景行:到时候谁先去幽州,可真不一定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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