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娉婷新嫁嫩妇,身边陪嫁丫环对赵府也是摸不着头脑,夏芍药留了素娥在此照顾,自己带着小平安往前面去招待客人了。
花厅里宴席已经开始了,丫环们开始上菜,整个赵府如今就她的品级最高,便跟崔夫人坐在首桌,怀里搂着孩子。小家伙之前在新房床上爬来爬去,玩的兴起,这会儿被拘在亲娘怀里,无论如何也不肯安生,吵着闹着要去见祖父。
夏芍药便将他递了给丁香,让丁香抱了他过去,哪知道小平安却不肯让丁香抱,嘴时嚷着,“平安要自己走!自己走!”
丁香才松开了手臂,他便从丁香怀里脱身,跟个小炮弹似的往门外去冲,小家伙跑的急,一头就撞上了才更衣回来的宁景兰,她低头去瞧,嘴里冒出一句话来,“瞎了眼的小崽子!”还要伸腿将小平安踹开,被眼疾手快的丁香冲上前去抱开了。
整个花厅瞬间就安静了下来,崔夫人掩面,恨不得不认识这个儿媳妇。魏氏心内暗笑:这就是大家闺秀的教养!人却已经立了起来,忙朝着夏芍药赔礼道歉,“我弟妹性子急了些,夏夫人别放在心上!”
夏芍药也站了起来,压根没理魏氏,缓缓往宁景兰面前走了过去,声音沉沉,“麻烦二少夫人将方才的话再说一遍!”
小平安已经被吓懵了,他本能的知道宁景兰的话不好,伸手就要夏芍药抱。
宁景兰从小到大对嫡亲的长兄都轻视到了骨子里,总觉得他是多余的,若是镇北侯府里没有这个人该多好。更何况出身商户的夏芍药,原本就是泥地里的人,今日凭什么就轻狂到了跟她婆母平起平坐的地步?
她昂着脖子,乜斜着眼瞧了夏芍药母子一眼,嘴里吐出俩字,“贱种!”大约不解恨,又加了一句话:“贱人生的贱种!”还未反应过来,耳边先有了清脆的响声,面上后知后觉已经火辣辣疼了起来,却是重重挨了夏芍药一巴掌。
夏芍药揉揉发麻的手掌,冷笑一声,“二少夫人倒是高贵,但你那高贵的娘亲未婚先孕,跑到镇北侯府逼死了我婆母,自己做了侯府继室,还容不得我家夫君,往好好的侯府嫡子身上泼脏水,将他逐出家门,这就是南平郡主的高贵之处?”
这原本就是一桩奇闻,大家也只是私下议论一番,有人深信有人质疑,当这是流言,亦真亦假,现在经怀化大将军夫人亲口证实,这事儿就是百分之百的确认无误了。
宁景兰整张脸都涨红了,恨不得扑上去撕了夏芍药的嘴,“贱人,你血口喷人!”挥手就要将方才那一掌还回去。
夏芍药身边还跟着榴花,她可是个泼辣性子,一把就握住了宁景兰的腕子:“我家姑娘若说的是假的,你这么着急干嘛?做什么这么心虚啊?”
宁景兰自小都是俯视众人的,只因身后有个大靠山,就连晋王也宠爱这个外孙女儿,只觉得她酷肖其母,倒是将南平郡主的性子学个十成十。就算是嫁了人,婆婆也不曾指着鼻子训导她一句,用的法子都比较委婉。她从不曾被人指着鼻子骂过,还被甩了一巴掌,当下连最后的一点理智也失去了,另名一只手就向着榴花脸上挠了过去,声音里带着掩饰不住的恨意,“贱人!你敢拦着我?”所幸榴花手脚灵活,侧头便避过了脸面,宁景兰的丫环已经冲过来要护着自家主子。
夏芍药扭头朝着首座上恨不得装死的崔夫人开口,“崔夫人,你家二少夫人似乎神智有点不太对。”她甩了宁景兰一巴掌,那是因为看不惯她跋扈的样子,竟然敢指着自己的宝贝儿子骂,可不准备抓头发撕衣裳做疯妇状与宁景兰大战三百回合。
好歹今儿是赵六与何娉婷的婚事,她既担着招呼四方宾朋的责任,先就不能失了气度。
崔夫人这会儿真是深悔结了这门亲事,官场上倒是一项助力了,可后宅子里却是桩麻烦事儿。
“够了!还不回家去,也不瞧瞧这是什么地方,跑这里来闹!”
做婆婆的开了口,宁景兰委屈的眼泪都要滴下来了。她被人打了一巴掌,婆婆不但不帮着她,还嫌她丢脸。订亲的时候,崔夫人亲口向南平郡主许诺,待她必跟待亲闺女一样,哪有亲闺女被人打了,做娘的反开口斥责闺女?
“婆婆,你怎么能这样?!她就是个商户贱种,怎么能同你坐在一张桌上?”
夏景行如今升任正三口怀化大将军,她竟然还不知道,只觉得婆婆可厌,就算是要巴结,也应该回过头来巴结她这个侯府嫡女,晋王的亲外孙女儿,何至于就抱着那商户女不放了?
“住口!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崔夫人眉毛都立了起来,朝魏氏使眼色,又遣身边跟着的婆子丫环,“二少夫人今儿发癔症,快将她送回家去!”
魏氏心里乐开了怀,自宁景兰进门之后的诸多不平衡瞬间就消解下去了一半儿,还陪着笑脸去劝她,“弟妹,先回家吧,你若不舒服嫂子给你请大夫!”
宁景兰最恨她这种皮笑肉不笑的模样,在后宅子里与魏氏过了几年的招,妯娌之间只保持着表面的和*谐,如今是连这最后的一点脸面都留不住了,她甩开了魏氏的手,冷笑一声扭头往外走,“当我稀罕来吃这什么破酒啊?!”长这么大宫宴都不知道吃了多少回,这种规格的喜宴还真不放在她眼里。
魏氏朝着夏芍药歉意的一笑,“夏夫人别生气,我替我弟妹向夫人赔个不是!”要矮身向夏芍药行礼,却被夏芍药扶了起来,“大夫人这是折煞我了!你是你,崔夫人是崔夫人,二少夫人与我原本就有心结,这却是与你们婆媳无关的。倒是让你们瞧笑话了,我一时冲动!”甩了她一巴掌,倒是不后悔。
她这是表明自己的态度,崔夫人原本也没脸坐在席上了,听得她这话倒将一颗心放到了肚里,暗赞她到底是做生意的,轻重倒是掂量得清,当下叹气,“当年我们家在南方,订亲的时候这些事情统不知道,唉!”
这是将宁景兰毫无教养,南平郡主强夺人夫之事推的一干二净,与这对母女划清了界限,表明崔家与镇北侯府联姻之前并不知晓此事,只成了亲却没有休妻的道理。
崔大姐儿已经及笈,如今还没订下人家,她是个沉静的性子,素日在闺房做些针线读书习字消磨日子,就连今儿的喜宴都不曾来。
崔夫人这是生怕二儿媳妇的家风,以及她不当的举止会影响到女儿的婚事,这才忙忙开口撇清。
夏芍药心里冷笑崔家,真是里子面子都想要,当时估计攀附晋王这棵大树的时候,就算是知道有这等事,恐怕也会权衡完了,照旧联姻。只面上却笑的真诚无比,“夫人也是被蒙蔽了,谁能知道二少夫人也算得出身高门了,哪知道会有此等闻所未闻之事?!”将所有不好都归咎于南平郡主母女。
一场喜宴之上的闹剧很快就落了幕,崔夫人心中却久久难以平静,回去的时候与魏氏同车,犹豫再三,才道:“老大家的,若是给二郎置个外室,让她在书院外面的别院里侍候二郎起居,让他暂时别回家,你觉得如何?”
如今崔二郎身边侍候的是小厮,却是宁景兰好玩,将他们夫妇隔开了,又不敢送通房丫头过去,怕崔二郎跟丫头胡闹,万一庶子生在前头面上就不好看了。可如今瞧着宁景兰行事,倒有点拿不准了,她没生孩子就敢如此跋扈,若是生下了儿子,整个崔家后院哪里还放在她的眼里?
宁景兰出身好,背后又有晋王撑腰,无论休妻与和离都不可取,崔家可也没准备与晋王撕破脸。可若是让晋王的外孙女儿在后宅称王称霸,连婆婆也不放在眼里,哪还了得?
魏氏以前就厌恶宁景兰进门之后,时时处处压了她一头,但婆婆要抬举她,自己做人儿媳的还能说什么呢。今日真是老天也疼她,仿佛是洞知了婆婆内心深深的不安,她摸着婆婆的手十分诚恳的再添点柴:“母亲所虑极是!若是弟妹没生孩子,许是还会收敛,若是生了孩子,恐怕二弟都不敢得罪她了。”
但凡做婆婆的,必是爱子如命。尤其崔二郎更得崔夫人欢心,小儿子打小嘴甜会闹腾,生的模样又好,千挑万选才挑了个儿媳妇回家,这会儿听得儿媳妇将来压到自己头上不算,恐怕还要凭着身世权势压到儿子头上,再无犹豫。
“你回头就悄悄儿派人去寻摸个人,务必是清白人家的女子,性子也不能太软糯了,万一将来教她知道了,还不得活撕了啊。”就算事败,两家能打擂台最好。
魏氏迟疑,“那这是算通房呢还是算妾呢?”
崔夫人唇边带出一抹凉薄的笑来,“你这孩子傻啊?先一顶小轿子抬进去,等生了孩子再说,瞧她的态度吧,她若是乖呢就先压下此事,若是还这么闹腾,那便让二郎别再近她的身,省得弄出个孩子来。”这个她自然是宁景兰。
却是崔夫人有打算不让宁景兰生孩子了。
魏氏心里快意得很,后宅子里的妇人,连个孩子都没有,往后的日子只有艰难的,再没有越走越顺的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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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家院子里,众宾客散尽了,丫环婆子小厮齐上阵,开始收拾残席,归置东西。
夏芍药抱着已经老实不少的小平安坐在前院廊下,整张脸都陷在廊下的阴影里,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夏景行送完了最后一拨宾客,进来的时候就看到她这副模样,倒好似泥塑木雕一般一动不动,伸手抱过儿子,在小平安面上狠狠亲了一口,这才有暇问老婆,“娘子这是怎么了?累的狠了吗?等收拾完了咱们就回家休息去。”
夏芍药长出了一口气,站了起来,忽没头没脑问了一句,“夫君以前……在侯府里的时候,是不是常常被宁家兄妹俩骂……”贱*种?
最后两个字生生被她咽进了肚里去。
她虽然揍了宁景兰,可是想想她能这么毫不犹豫的骂小平安是“贱*种”,是不是曾经的夏景行就过着这样的日子?被南平郡主以及她生的儿女随意辱骂?
光是想一想心里就难受的慌,明明那是她不认识夏景行之前的岁月,但是一想到他幽暗的童年少年时光,就觉得喘不过气来,恨不得……怎样补偿他才好!
夏景行尚不知道后院花厅里的事情,豁达一笑,“就当是被狗咬了,不放在心上就好。”
夏芍药的心里就更难受了。
被侮辱的是他,可是她就是见不得他被人侮辱,哪怕是过去那小小的他也不行。
“以后,夫君一定要将曾经侮辱过你的人全部都踩在脚下,给我出气!”
夏景行转瞬就明白了她话里的意思,她能因为别人侮辱了小时候的自己,就气愤不已,这得是多可爱的姑娘?!
他将儿子放在肩上,笑出一口白牙来,“咱们回家喽!”
等回去之后,夏芍药去沐浴,小平安又跟着夏南天去睡觉了,他便去外间召了今日跟着夏芍药的丫环查问。夏芍药从来不是无缘无故便生气的人,相反她十分的通情达理。能让她气成这副样子,那必然是事出有因。
丁香胆小,畏缩不言,榴花却看不过去了,噼哩叭啦将今日宁景兰如何骂小平安,夏芍药动了真怒扇了她一巴掌,后续如何安抚崔氏婆媳都讲了一遍,末了才道:“姑娘也是气的狠了,而且安哥儿差点被踹一脚。他那么小,一脚若踹实了岂不要踹出大病来?”
夏景行吓出一身冷汗来,恨不得此刻就往夏南天院里去瞧瞧小平安。
“你们可瞧仔细了?她真没踹到哥儿身上?”
丁香与榴花齐齐摇头。
没踹到安哥儿身上,姑娘都生平第一次打人耳光,若是真踹实了,恐怕姑娘杀人的心都有了!
夏景行总算放下一颗心来,对宁景兰更是厌恶不已,虽然她已经出嫁了,不能跑到崔府后宅子里将她揪出来,但心里却暗暗下定了决心,以后要做崔知府前进路上的绊脚石,坚决不能让宁景兰在婆家的日子好过。
崔连浩出任洛阳知府,原本就是走了晋王的路子。如果以后让他发现晋王这条路越来越不好走,最后完全用不上,恐怕崔夫人就会迁怒于宁景兰,她依仗着晋王过的好日子恐怕就到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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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间这些风风雨雨,通通被一对新人隔绝在了窗外。
新房里红帐子上面绣着的童儿活灵活现,何娉婷已经净了面,拆了凤冠,脱了大衣裳,洗去了面上脂粉,安静在床沿上坐着。想想前一晚何太太教导她的,只觉得紧张的都快喘不过气来,大冷的天手心都冒汗了,还催身边的丫环,“将火盆取掉两个,热的厉害。”
新房里屋子四角笼着四个火盆,赵则通已经进了浴房去沐浴,丫环见她委实紧张的厉害,反劝她,“姑娘这会子觉得热,一会子**脱了衣裳睡觉,屋里就冷起来了。”
说者无意,听者有意。这话落在何娉婷耳边,直如响雷一般,炸的她整个人都快熟了,全身上下更要冒出汗来,脸蛋晕红,还推了丫环一把,“你瞎说什么呢?”
丫环还懵懵懂懂,“难道姑娘睡觉不脱衣裳?这身裙子若是不脱,明儿起来可就皱了。”原本她们是要侍候着何娉婷换寝衣的,哪知道她死活不愿意,非要穿家常的衣裳,丫环们拗不过她,只能翻开嫁妆箱子,临时寻了一身给她。
何娉婷又羞又气,只觉得丫环哪壶不开提哪壶,“不要再瞎说了!”
丫环很委屈:“……”她哪里瞎说了,这身裙子若是皱了,明儿得花半天功夫才能熨平整。
赵则通从浴房里出来,就瞧见自己的新娘子规规矩矩的坐在床沿上,桌上的席面一筷子都未动。
有了夏芍药的吩咐,又由素娥照顾何娉婷,前面才开了席,新房里便也上了四样热菜汤面,让新娘子填肚子。等赵六前面敬完了酒回房,桌上的菜已经撤了下去,他还当媳妇儿饿着肚子,愣是吩咐下面人准备一桌子席面上来。
何娉婷不好意思说自己已经吃过了,赵则通还当她害羞,过来拉着她的手就要坐过去吃两口,才握住了她的手便摸了满手的汗,顿时急了,“听说新娘子大清早爬起来,一日不食,这可是饿出虚汗来了,快过来吃两口缓一缓。”瞧着媳妇儿珠圆玉润,家境又好,定然是从来没挨过饿的,一点也不经饿。
赵六打小对挨饿最有经验了,拉了何娉婷过来便先盛了一碗汤给她,还叮嘱她,“慢慢喝一点下去,饿久了可不能吃的猛了,不然胃里受不住。”
在他焦急的眼神之下,何娉婷更不好意思说自己早已经吃饱了,反正坐着吃饭比两个人**上去要让她放心的多,便接过碗来,小口小口啜起汤来。
丫环们早得了家里婆子的嘱咐,新婚之夜姑爷跟姑娘搭上话之后,她们就别在房里碍眼了。见何娉婷果然端着汤碗喝起来,姑爷还挟了个小巧的喜丸子往她嘴里喂,就跟喂孩子似的,“啊——张嘴!”这是赵则通见到干儿子之后,新练就的技能。
一屋子丫环悄没声儿撤了出来,领头的丫环十分担忧,“姑娘今晚……不会吃撑吧?”瞧姑爷喂的那架势,似乎准备让姑娘再饱饱加餐宵夜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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