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起来,崔大人也是当官多年的,只他初做官时身边便有得力的幕僚,民生问题自来有下面人操持,他只需跟官面上的人应酬得体,与本地缙绅打好关系,这官便也顺顺当当的做了下来。
当官需要政绩,花团锦簇的事情崔大人没少干,实事却是一样没沾过手,等到上任结束,他身边最得力的幕僚年迈,辞了他回家养老,崔大人便没再请幕僚——当官可不就那么回事嘛。
能讨好得了上官,别弄的下面百姓作反,最好还有点能够拿出手的政绩——譬如他的同年x某某就是往京是送了祥瑞而升官的——官运亨通也没什么难的。
崔大人民生实事一样没学会,但钻营的法子却学了千百种,不然也不至于教他攀附上了晋王。
只他自来学的是吟诗做对,应酬文章,今日放了何康元跟夏南天走人,便有些心头郁郁,此次不但没得好处可沾,竟是要教自己补贴税银了?
这却是万万不可的。
崔大人左思右想,便叫了下面的吏胥来商讨,也有那聪明的便给崔大人出主意,“不如大人加税?”理由都是现成的,燕云十六州战况激烈,作为大齐百姓,有义务为大齐军队的粮草做贡献。
这是上面还未下旨加税,洛阳城竟先加起税来了。
等到过得两日,府衙的加税的公文贴了出来,倒让何康元与夏南天这两人心里皆沉了沉。
新官上任三把火,若是先为着百姓而烧起来,还教人放心。可若是这把火先为着自己的私利烧起来,不问缘由的加税,这可不是什么好兆头。
上任府君为官,从不曾胡乱加过税,与本地缙绅相处也算不错,孝敬肯收,但却也不是狮子大张口,更不曾胡乱加过税,倒使得洛阳城里市面上各行各业的百姓日子都过的不错。
新任府君上任还未满一年,便开始加税,洛阳城百姓皆暗中议论纷纷。
苛捐杂税加起来容易减起来难,地方百姓祖辈居于此间,铁打的城池流水的官员,上了年纪的长者历经多少届官员,立刻就从崔大人加税这一举动品出了不寻常。
“……这个府君竟是个不顾百姓死活的……”
有那年纪轻的还觉得奇怪,“怎么就瞧出来府君不顾百姓死活了?”
“这才上任就加税,若是他为期一任,可不知道要加多少名目繁多的税去,这种事情有一就有二,不过是想着法子敛财罢了。只盼着他快快任满走人是正经。”太平年景尚且如此,上任一样实事没做便要加税,若是碰上灾荒年,还能给百姓留条活路?
想也不可能!
府衙贴出的加税公告所涉面积极广,整个洛阳城乃至河南府但凡家有恒产者,竟然无有能逃得过的。便是那住在城郊的百姓挑着担子进城贩卖些家里的果菜,竟也要交五文进城钱。
除了城里行走的乞丐,就算是行院里的姑娘做了皮*肉生意,也是要抽成的,老鸨子哭天抢地,“这可让人怎么活哟……”
夏家与何家此次也不能幸免,以及种桂花的吴家,其余花农商户,此次却是按照田亩摊派。
夏南天这些日子忙了起来,夏芍药便将孩子交给丫环们带着,她自己开始跟着夏南天也忙了起来。
夏家铺子里全是老人,只消夏南天一句话,便开始尽心做事,盘帐抽调银子准备交税,但燕王府的众多产业却是要夏家父女俩亲自上阵的。
醉云居的二掌柜如今也还是二掌柜,干的却是大掌柜的活。
大掌柜被押送到了幽州便再没了音信,也不知道燕王殿下如何处置他了,后来战事即起,燕王哪有余力管这些。
二掌柜如今待夏家父女极为尽心,为着夏家女婿如今可是在燕王手底下征战,只要往燕云十六州传个话,他这个二掌柜的职位也做到头了。
夏家父女前往醉云居盘帐,准备抽调银子应付府衙税收,二掌柜便让伙计准备了茶水点心,亲自侍候着,还道:“其实崔府君加税,咱们完全可以不交的,只要亮出燕王府的牌子。”
夏南天生意做老的,对崔府君心里已经有了成见,也知道燕王忙着征战,哪有空回身来对付他,况且崔府君身后还立着晋王府,便安抚二掌柜:“旁人都交,咱们也不好例外,如今尚且能应付,便不该给殿下添麻烦,若是他日崔府君得寸进尺,再有应对也不迟。”
二掌柜陪笑道:“夏老爷说的极是,崔府君最好是只加这一次,若是尝着甜头,三五个月便加一回税,将来咱们总有法子治他的。”他到底是燕王府当差的,底气便比外面的商户要足上许多。
夏芍药跟着夏南天从醉云居出来的时候还感叹:“咱们都要调这许多银子,小户小贩们岂不要勒紧裤腰带了?”
府衙的公告贴了出来,加税的主意是下面吏胥出的,崔知府只要在写好的公告上面盖上知府大印即可,真要实施起来,却是下面的人在做。
崔知府原想着加三成,自己留一成,下面跑腿的吏胥属官分一成,剩下的一成正好补足税银,往户部交帐。但是负责收税的胥吏却比崔知府更会敛财,原本要交三两银子的商铺,到了这些人口中便是五两银子,交上去五两,落下二两哥们自己分。
当着崔大人的面还要邀功,“小的们腿都跑断了,挨家挨户的收,才收了这些回来。”
崔大人倒还要在交上来的税银里分些跑腿费打赏他们。
一来二去,倒肥了他们的荷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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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户尚且要调派银子交税,似寒家孙家这般人家,今年田里收成,铺里收银算是白收了,还没捂热就被官府上门收走了。
寒家两间小铺面,一间赁了给别人收些租子过活,一间便开着布庄,由寒取自己经营着,铺里也只雇个小伙计跑腿进货。
这日寒取还未回家,孙太太便带着丫环上门了。
孙家昨儿交了税,又瞧见张家拉了芍药根入铺,说是从夏家庄上拉来的。张家的小伙计言谈之间对孙家颇为轻视,还道:“你们家听说与夏家有亲呢……”晚间孙老爷便心上不舒服,抱怨女儿无用,结了这门亲竟不能同夏家这婆家舅舅多来往,还让张家伙计上赶着打脸。
当初孙寒两家结亲不久,孙老爷便嚷嚷的四处邻里都知道了,还特意跟张家提起这事儿,话里话外的意思便透着\\\”张家与夏家生意也只这一年了,往后夏家的芍药他孙家便包圆了,再轮不到张家来插手的。”哪知道这话说了都有两三年了,张家倒仍旧跟夏家好好做着生意。
为此,每到张家从夏家拉了芍药入铺,张家小伙计总会嚷嚷的整条街上都知道。
特别是今年的税银原本已经交过了,上面却又加了税,孙老爷回去便跟孙太太抱怨。
原本这门亲结成之后,这两年间孙太太对寒家便越来越不满,今此再也不能忍,此次便带着丫头上了门。才见了夏南天便诉起苦来,“昨儿才交了税,今年的生意竟是白做了,当初亲家太太说过的,等成了亲便同夏家舅老爷讲,要将家里的芍药根交了给我们家来做,这都几年了?”
夏南星这一向病才好了许多,已经能在院子里走转了。但她病中这许多日子,早将原本的一点耐性也磨尽了,脾气愈加的暴躁起来,张口便顶了回去,“亲家太太这话说的,你家闺女嫁到我们家里来几年了?竟然连个一男半女都没有!”
她这是哪里能戳疼了人,便专往哪里戳。
孙氏听得这话,一张脸都失去了血色。
孙太太听得这话顿时气不打一处来,指着夏南星的鼻子便骂了起来,“你家儿子不顶用,关我家闺女甚个事?既嫌我家闺女,不如就两家和离,各过各的得了。”她一早后悔了这门亲事,只觉闺女明珠暗投,嫁了这家子耽误了半生,女婿也是个用无的。自家跟舅家闹翻了,他做外甥的若是带着媳妇儿往舅家多跑几趟,说不得就跟舅家打好关系了。
孙氏与寒向荣成亲数年,虽不至如胶似漆,却也是有商有量,从未红过脸的。
眼瞧着婆婆跟亲娘吵了起来,她自己便先将心事放一放,使了眼色让钏儿去小跨院请寒向荣过来调派。
寒向荣赶了过来的时候,夏南星正与孙太太大吵。
孙太太身宽体胖,中气十足,只夏南星这一向病着,气虚话短,才说不得两句话,便气的大喘,指着孙太太手都抖了起来,“你……你……”哪知道寒向荣进来瞧见夏南星这模样,立刻便扶住了夏南天,去阻止孙太太,“岳母别再说了,没瞧见我娘已经气成了这样?还想怎的?“
孙太太见女婿一过来便护着亲娘,还指责她这做岳母的,一点脸面也不留给自己,便拉了孙氏的手,指着寒向荣的鼻子立时让他写和离书来。
夏南星当初挑这门亲,也是细细选过的,孙家论起家世来,却要比寒家更好上一截的。没想到今日被亲家指着儿子的鼻子要和离,喘了口气便喊,”立时写了休书给她,让她们娘俩走!“反正当初结亲,也是因着夏家的原因,如今自家与兄长交恶,还不知道孙氏背后如何笑话她呢。
她都已经破罐子破摔了,又觉得孙氏不够贤良,成亲数年而无所出,而且当初寒向蓝在家,瞧中什么她也不肯大大方方给,给自家闺女难堪……近来她夜里常思女儿,也不知她在秦家日子过的如何,肚里孩儿早已经落了地,也不知道是男是女,由女儿至兄长,种种难过加起来,哪里还管这门亲事能不能再维持。
孙太太听得夏南星要让寒向荣出休书,顿时她炸了锅,上来便要撸袖子挠她的脸,”我好好的女儿被你家作践几年,倒还想写休书,你休想!还不拿了和离书来?!“
夏南星体力更是不支,寒向荣向着母亲,自然要护着自家娘了,又觉得妻子既然已经嫁了自己,自然是嫁鸡随鸡,嫁狗随狗,怎么能让娘家母亲跑来自家屋里闹,”岳母你怎能这般不讲道理?“
孙太太听得女婿这话,肚里更是火大,上去一把就挠花了寒向荣的脸,冷笑一声:”你既说我不讲道理,我便不讲道理给我瞧!“竟然是真不打算做这门亲了。
孙氏倒没想过和离,可是这些事情不过是眨眼的功夫,她比较为难,帮自己娘亲,得罪了婆婆夫君,若是帮婆婆夫君,娘家这条路算是走绝了,只不过犹豫了一小会,场面就不可控制了。
寒取回来的时候,正逢夏南天与孙太太对掐,寒向荣脸上几道深深的血印子,还试图跟岳母讲理,指责孙太太不讲道理,孙氏在旁一脸崩溃,刘氏抱着孩子远远看着,嘴里只一惊一乍:”娘你小心着点……小叔哎哟你的脸……“
家里粗使的婆子丫环都探头探脑瞧着,主子打架,竟没一个人上来相帮的。倒是孙家的丫环还在旁相帮,家里乱成了一锅粥。
这是在做什么?“
寒取头疼的看着眼前一幕,暴喝一声,总算让院子里这场混乱停止了。
夏南星见寒取回来了,顿时有了主心骨一般,嗓门也高了起来,”立刻……立刻写了休书!“
寒向荣当真是左右为难,他既没想着休妻,也不想亲娘跟岳母打起来。原本想着亲娘病着,总不能再教岳母给气病了,哪料得到护了亲娘,不但岳母不饶人,就连亲娘也闹的更凶了。
孙氏呆呆站在原地,看着两家闹了起来,丈夫却连一点决断之力也没有,公公来了之后,婆婆往公公身边去了,丈夫却目光直往公公面上瞟,似乎下一刻,公公说一句休妻,他便立时会写出休书来。
哪怕他走过来,向自己走几步都行,好歹也能让她知道,丈夫的心在自己这儿,可惜他没有。
孙氏的心跟着一点一点的凉了下来。
寒取再从中调停,夏南星不依,非要儿子休妻,而寒向荣又似乎很是为难,对意见不一致的父母也不知如何相待,孙氏终于开口:“写了和离书来,咱们和离罢。”
夏南星说这话,原本就是拿孙氏来要挟孙太太,想着自己的许多难堪烦乱,索性恶心恶心孙太太,也顺便敲打下孙氏——就算媳妇儿家世比寒家更好一些,让她知道寒家随时可以休了她,不怕她以后敢拿乔。
更何况孙太太定然也没胆子带着闺女回家,不过是色厉内荏而已。
夏南星算准了孙太太的为难之处,但是没料到最后提出和离的竟然不是孙太太,而是孙氏。
孙氏上门来闹,话赶话让女儿和离,等到女儿真提出和离,她反倒傻眼了,“闺女,你可想好了!”
寒向荣也没想到孙氏竟然会提和离,他自己逆不了父母的意,想着只要拖得过这一时,过后谁还会提这话头,日子还不是照过。哪知道孙氏会提和离,“娘子——”他也没做错什么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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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家父女俩忙着抽银子核算要交的税银,何康元跟儿子也盘了一回帐,交完了税银,转头就跟何大郎发起了牢骚,回到外宅之后,外室抱着幼子来,说是两闺女来信了,往家里送了些京里的东西来孝敬他。何老爷怀里抱着肥肥胖胖的幼子,忽想起两双胞胎闺女的夫主倒真是户部侍郎。
大齐朝各部尚书一名,侍郎两名。户部其中一位侍郎是秦瑱,另一位姓曾,过了知天命的年纪,得了两个美貌的双胞胎丫头侍候,一路伴驾的日子过的分外滋润。
何家双胞胎姐姐名彩华,妹妹名彩玉,做姐姐的肚皮争气,回到长安便大了肚子,转年就生下了个儿子,算是曾侍郎的老来子。
曾夫人便将何彩华抬了做姨娘,原本想着压着妹妹,这样姐妹两个心再齐,名份上有高下,时间久了不怕姐妹俩不内讧。哪知道曾侍郎对何家的姐妹俩倒是一样宠爱,回头就吩咐夫人,”她两个既一样进的府,就一起抬了上来罢。“
竟然是一前一后做了姨娘。
姐妹俩统共中得了一个孩子,想着在深宅子里以后也只有靠这个孩子过下去了,何彩玉对姐姐跟曾侍郎生的这个孩子倒更为疼爱些。
俩收到了何老爷的家书,回头何彩玉在枕上便将这事当笑话讲给曾侍郎听:”……崔大人倒是会做事,先让家父以及洛阳种花的各商户白白抱了家里种的奇花异草去开花展,等办完了花展,那些花儿也凋谢了。到了要交税的时候,竟叫了家父去问话,家父便说今年的牡丹一盆也没卖出去,全拿去开花展了。不过几日,衙门里便贴了公告出去,要往各家加税,说是为着燕云十六州的军队筹措军饷……许是我们姐妹在大宅子里,竟然没听到要加税的圣旨……“
曾侍郎一听便知道这是地方官在弄鬼。他在长安城年代久远,也知各处官员盘根错节的关系,只这崔知府便是当初晋王立荐。他倒不是晋王一派,又与同僚秦瑱关系不错,回头便将这事儿也当笑话讲了给秦瑱听。
”……家里的小妾娘家就在洛阳,没想到晋王力荐的人倒是急圣人之所急,愁圣人之所愁,已经开始为燕云十六州的军队筹措军饷了。“
何康元也是个促狭的,悄悄儿派人去往各处,揭了一张州府衙门贴出来的加税告示,折在信里交了给曾侍郎。
因着洛阳城比较大,附近州县皆归洛阳府所辖,这加税的布告贴了可不一张。
曾侍郎也不是听见风儿就是雨的人,还是何彩玉将加盖着官府大印的加税告示给了他瞧,曾侍郎惹不起晋王,却知道晋王见了秦瑱府上的老太君,都要上跪问安的。
那可是他的亲姑姑。
曾侍郎讲完了笑话,还将这告示塞给了秦瑱。
秦瑱便先将此事压了下来,只吩咐户部下面办事的书吏注意着洛阳府交上来的税银。
过得一个多月,洛阳府里的税银交了上来,竟不比往年多,秦瑱便弄了个朱漆盒子,装了这告示往华阳大长公主房里去了,将其中原委讲了给她听。
秦瑱不想正面与晋王斗起来,可是若是华阳大长公主出面,那就是长辈对小辈了,就算在宠弟弟的圣人面前也是不怕的。
华阳大长公主收了告示盒子,想一想便唤了许氏来,让她带着秦少宗在洛阳收的小妾过来。
寒向蓝进府之后,见到了端庄的许氏,以及秦少宗的其余三位姨娘,这才终于清醒了几分,原来这男人可不止她一个女子,且她还是最不起眼的一个。
她不但比不上秦少宗房里的妾室,便是华阳大长公主府里的二等丫环也比她体面,吃的穿的用的无一不精,见识也比她强上许多。
原来她以前当真是井底之蛙。
等到寒向蓝足月,生了个男儿,落了地便被抱到了许氏房里养了起来。她做着月子便哭了好几日,要跑到许氏院里去讨要孩子,却被扣儿给死命拦住了,“姑娘自己一身一体俱是主子奶奶的,由得主子奶奶发落。便是姑娘生了儿子,那也是姑娘替主子爷跟奶奶生的孩子,会说话了是要叫奶奶母亲的,却是与姑娘无关了。姑娘只管安心做月子,若是姑娘安份了,奶奶自然会记得姑娘的好,到时候说不定会给姑娘抬一抬位份……”
寒向蓝大哭,一肚子委屈:“可是那是我生的孩子……我才是亲娘……”怎么就要叫别人做母亲了呢?
扣儿见死劝没用,索性便吓唬她,\\\”姑娘若是再哭闹,让奶奶心烦,若是惹恼了奶奶,让她将你发卖了出去,落到什么地方可就不知道了。到时候不说姑娘身不由已,便是以后想见哥儿一面也难。“
寒向蓝这才被吓住了。
等到她后来在宅院里生活的久了,渐渐知道了厉害,也知道扣儿劝她的果然没错,大房里的通房不规矩,调三窝四,转头就让大夫人给发卖了出去,这时候再后悔已经晚了,只能学着屈意逢迎许氏,每日替她打帘子端茶,洗脚捏腿。
寒向蓝几时做过这些活计,还不是进了华阳大长公主府里现学的,足足苦练了小半年才上手,就算是瞧见许氏抱了儿子与闺女一起玩耍,也能强忍着爱意远远瞧着,却不敢上前去抱。
在许氏的眼皮子底下,她总算是学规矩了。
许氏见得她收敛了以前的野气,总算是懂点规矩知轻重了,便跟婆婆与秦少宗提了一提,将她抬了做姨娘,赏了她一桌席面在自己院里关门去吃,就算是从通房升到了姨娘。
寒向蓝这样身份的,寻常也只能在自己院子里安静过活,每日往许氏面前去请安,侍候主母,别处再不能去了。
没想到今儿忽听得许氏要带了她去见华阳大长公主,心里先自瑟缩了起来。待得去了公主正院,大长公主便吩咐她几句,只道她家里人寄了书信过来,当中还夹了一张告示,她自己不识字,便将这告示交了上来,要她牢记这事儿。
寒向蓝如身在云里雾里,全不知当中缘由,只知道跪在那里,一句话不敢多说,大长公主吩咐她,她便应承了下来。
改日大长公主进宫去与宫里的太妃们说话,便顺道去见了圣人,将这朱漆盒子交了给圣人,”说起来,我这里倒有一桩好事要报给圣人知道。“
圣人打开盒子,见得这告示,还想着洛阳知府竟然是个好的,\\\”怎的这告示竟到了皇姑母的手里?”
大长公主撑头笑了,“还不是我那不听话的二孙子,上次不是随驾往洛阳去了嘛,结果……就惹了一桩风流官司,带了个良家女子回来做妾,还替他生了个儿子。这些日子那小妾接到家书,倒有这张告示夹在中间。她见得官府大印,吓的跟什么似的,小户人家没什么见识,便将这告示交了上来。我想着这可是好事,今儿进宫便顺路给圣人带了来。“
圣人没想到这张告示的来路竟然这么曲折,便有些蹊跷了,等送走了华阳大长公主,便派人前去户部查今年与往年洛阳府的税收。
秦瑱正等着圣人来查,拖延了两日,做出个清查完毕的模样,便将结果交到了户部尚书手里。
户部尚书转头禀了上去,圣人一瞧便知这是洛阳知府在弄鬼,便将崔大人记录在案,只等年底考评。
——他御案前千头万绪尚理不清,没想到下面人竟然已经开始打着筹措军饷的旗子私下敛财贪渎了,当真可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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朔州与寰州相继失守,战况持续了又是半年,今秋才收到了消息,寰州总算收复了,只城内百姓早被辽人如待朔州百姓一般,抓的抓,屠的屠,只剩了一座空城。
为收复失地,燕王手底下倒折损了一员大将,亦重挫耶律德光,斩了他手下一员大将萧成龙。
萧成龙乃是皇后萧玉音的胞兄,算是耶律德光的左膀右臂,被夏景行斩于马下,也算是大功一件。
夏景行自年中受伤,养了三个月才又重返战场,未几便立下此等大功,果然官阶又涨了一级,从正六品的昭武校尉升到了正五品的定远将军。
赵六虽也有升迁,但却没有他爬的这般快,揪着他的袖子非要与他结拜:”兄弟官升的这般快,我做哥哥就沾沾你的光,咱们做个生死兄弟!“
他身上市井气息始终不改,夏景行对他有空偷偷去城里赌坊赌两把,或者将自己营里兄弟赢的快要当裤子的行为十分反感,总觉得他这是不劳而获想走捷径的表现,得空就想揍一揍他,好将他身上这些毛病改过来,听得他要与自己结拜,头一个念头就是:这货不但会坑我儿子,也想着坑我!
夏景行一个成年人,意志坚定,打死不肯与他结拜,并且想着将来如何隔开赵六与自己儿子相见,省得他教坏了自己的儿子。赵六浑然不知夏景行心里的主意,与夏景行喝了一场酒,醉了还念叨:”等将来打完了仗,回到洛阳我便带着干儿子出门玩,到时候老子有钱,干儿子想吃什么老子就给他买什么,就算是他想买个小童养媳妇回来养着也行。”
被夏景行一巴掌拍在脑门上,“你当我家穷的连给儿子娶房媳妇的钱都没有?还用得着你来出银子!醒醒酒吧你!”
赵六捧着脑袋为自己申辩,“我连媳妇儿也没有,反正存着银子也没地儿花……”他们大破寰州的时候,打死了萧成龙。带兵的是夏景行,赵六原就是打探消息的,自然也跟着喝点汤水,二人都抢了萧成龙不少东西。
萧成龙当初占了寰州,除了搜刮本城官衙富绅家里,还有一路从辽国带来的随身之物,俱是镶珠嵌宝的东西。
夏景行想着赵六这人脑子里始终异于常人,万一仗打完了,他真要去了洛阳,就凭岳父待他的情份,也不可能将他与自己家小平安给隔开了。索性写信给夏芍药,让她给赵六留意一门亲,只等仗打完了就成亲。
等他忙着娶老婆生儿子,就没空总算自己家里跑了。
夏芍药数月不曾接到过他的来信,起先是夏景行忙着养伤,后来是忙着打仗,寰州之战打的十分残烈,再收到家书总算是长出了一口气,知道丈夫平安,心里悬着的一口气便放了下来。
她拿着信给夏南天瞧,“赵六哥是个性情中人,出身虽然低,如今也是六品的武官了,若是配个宅门里娇滴滴的小娘子,他那作派就先把人家吓跑了。可若是配个出身不好的……他如今可是官身……“到底两难。
夏家认识的人家全都是商户人家,自夏景行做了武将,倒有本地卫所的守将派人前来攀关系,可两家也只是互相走动,还没熟到可以联络牵线保媒的地步。
夏南天在这事上看的极开,”赵六是个通透人,总归要等打完了辽人才好着急的。不然这头若真时会他定下了人来,回头仗打个四五年,岂不耽误了人家姑娘?“
夏芍药也觉有理,收了信便吩咐家里丫环去各处盯着,要撒扫除尘,又要准备过年了。待年后二月,小平安可就两岁了,可还没见过爹呢。
她倒是日日将夏景行的小像拿出来给儿子瞧一眼,指着小像让他唤爹。这小子也不知道怎么想的,对着小像死活不开口,每次等夏芍药一张口唤夏南天“爹”,他便跟应声虫似的也跟着叫一声“爹”,娘俩对着同一个人叫爹,惹的丫环婆婆子们闷笑不已。
夏芍药跟他说过无数遍,祖父就是祖父,爹是爹,可小平安懵懵懂懂,完全不明白她在说什么,每次她纠正的时候他倒是乖乖叫“祖父”,可下次照样跟着夏芍药叫爹,真是愁死个人了。
夏南天抱着大孙子可舍不得责备,“可怜见的,咱家安哥儿长这么大,连亲爹也没见过,他懂什么啊你责备他!你责备他还不如去骂辽狗呢!”
夏芍药总有种小平安迟早要被夏南天给惯坏的预感。
这小子如今已经学会了察颜观色,每当看到夏芍药要沉了脸教训他,必定一溜烟往静心斋跑,最近索性不肯回来睡,要陪着夏南天睡,还拿小胖手抚摸夏南天的脸,“祖父不哭,我陪你睡!”
夏芍药提着裙子追过去,见他那狡黠的眼神,便知道他打着什么主意,可夏南天已经被孙子哄的连连大笑,“好,祖父今晚由安哥儿陪着,一定不害怕!”
他晚上自己睡在婴儿小床上,丫环们吹灭了蜡烛,他便在黑暗里小声喊,“娘……我害怕……”总想着往夏芍药的大床上去睡。
由已度人,那祖父也必然是极怕黑的,所以他们互相陪伴,都不用一个人睡了。
果然此后他便在夏南天房里睡了,晚上还要缠着夏南天讲故事。夏南天便将自己走南闯北的见闻当做故事讲给他听。夏平安听的双眸泛光,对外面的世界充满了向往。他长这么大,至多是坐着马车被夏家父女俩带出去在街面上转一圈就回来了,对于祖父嘴里的坐着大船去江南这等事情闻所未闻。
他小小肉肉的身子趴在夏南天的胸膛上,缠着夏南天往后出门一定要带上他,“我会给祖父打扇子……祖父出门带我……”又趴下来在夏南天脸上印了好几个口水印子。
夏南天明知自己这几年都不会再往江南前去寻芍药新品,但是对上大孙子殷殷期盼的眼神,还是答应了下来,“若是祖父坐船去江南,一定带上小平安!”
夏平安顿时乐的在夏南天胸膛上跳了起来,有力的小脚丫子踩来踩去,夏南天从他掖下揽住了他,拍一巴掌他弹力十足的小屁股:“乖乖睡觉,别再闹腾了,不然祖父出门不带你!”
这小子总算安生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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