墙高的大水镜,逐渐晕开颜色,渲染出迷景色……
大片翠林,碧如青玉,头顶的蓝天,那般纯湛,不见云丝掩蔽。
是栖凤谷……凤仙对这一草一木,无比熟悉。
谷里,凤声悠扬,热络悦耳,那些和鸣曲调,凤仙都能跟着吟上几十句。
美丽的凤族少女,舞动五彩霞帔,个个轻灵若飞,曼妙迷人,每张容颜花儿般娇俏。
凤篦摇,翼欲翱,衣袂飘飘,春风吹拂而过,似乎仍能闻到,少女发梢的芳香;仍能听见,清脆的银铃笑声……
这是你的回忆,你的过往,你曾见的事物,借由孽镜台水重现眼前。红发艳人弯着赤眸,神色趣然,为她说明。
是的,水镜内,满满都是她的回忆,记忆犹新,仿佛仍是昨日之事。
大伙辛勤忙碌着、快乐舞唱着、在天际飞翔着。
凤玉、凤采、凤光……她逐一喃念,水镜之中,映照的年轻少女,她们咧嘴大笑,爽朗开怀,无比无虑的芳华青春。
还要多久才开始杀人放火?看这种唱歌跳舞,久了很腻耶。九龙子吃完一大包蜜渍草干,尚未看到精采的,难免发出怨言。
这事急不得。五龙子要他按捺性子。
九龙子啐声,只好再开另一袋食物,把嘴给塞满,才没空抱怨。
记忆太过美好,萦回盘旋,充塞她心中,同样在那片水镜间,反覆上演。
这女人的心里,未免太没有黑暗面了吧?四龙子按按眼皮,咕哝。
一片光明灿烂、美丽祥和,瞧得他眼睛好痛。
众人暗暗附和,有人更是打起呵欠,开始感到无趣。
只有凤仙,脸上的微笑渐渐敛起。
一曲尚未舞毕,镜里,有人先跌个踉跄。
好熟悉的情景……
好痛哦……摔跤的少女,痛得直掉泪。
凤光,你怎么了?几人慌张围来,搀扶她坐往圆石。
我的脚……好似扭伤了……
我去请师傅过来替你瞧瞧!其中一人伶俐反应。
凤采,你快去。
剩下的几人,为受伤的少女拧来冷巾,擦拭沁血的膝。
凤光,有没有好些?
……我好渴,可以替我拿些水来吗?
好,我去!
是凤仙的声音,义不容辞,充满话力。
凤仙,我同你一起。
五哥,你让水镜跑快一点嘛。
又是九龙子的声音。他一开口,代表刚开的零嘴,又全进了肚里,嘴巴一空,就想埋怨。
两个女娃取水,也能磨蹭这么久,拜托,她们还去摘水果……拖拖拉拉的,不会要咱们一直看这种玩意儿,看到明日吧?
连珠炮的不满,随三龙子递来一篓果物,而又销声匿迹。
我想,应该……即将发生些什么了吧?五龙子淡觑凤仙的脸色,她几乎不眨眼,小脸苍白,目光不离水镜。
镜中少女取回水,几人各自饮下,受伤女娃的脚踝亦已治疗包扎,她们在树荫底下,乘凉,闲聊,小憩。
凤仪是获选的凤妃,恭喜你。
凤仪姊姊,太好了,你一直很心仪凤主,能在他身边伺候他,是你的心愿。名唤凤采的丫头,笑容甜美。
别说了,好羞人哪……凤仪红了脸蛋。
凤仪那么美、心地又善良,凤主当然一定挑你。凤香倒不表惊讶。
凤主俊俏英挺,哪个凤族姑娘不喜爱他呀?凤光也属其一。
凤仙就不。凤采一说,众人皆注目而来。
凤仙不想成为凤妃吗?凤仪不解问。
唔,我不知道耶……
凤主算是全凤族中,最美、最有权势的雄凤,没有比他更合适为伴的雄性了。凤采如此说道。
凤主是很美、很好看没错啦,但……我对凤主,没有遐想耶……
凤仙还小,凤主不也说了,你仍是个孩子,待你再长大一些……凤主后头没说全的,她们多少都明白,凤主是中意凤仙的,只是觉得她尚嫌稚嫩,再过几年,养出了姑娘的娇媚,再来钦点也不迟。
嘘嘘,大伙瞧,凤香睡着了耶……
方才还在说话的呢……一切,显得稀松平常。
众人以为还得浪费时间,再看这群凤族姑娘睡完午觉,只有凤仙绞紧了衣裙,屏息以待。
若不想看这段记忆,用手搅乱钵内水镜,便可跳过。红发艳人出声,带着笑意。
这种事早点说嘛!四龙子瞪他。
勾陈这狐孽,摆明是故意迟讲。
慢着,这里……凤仙连忙阻止,嗓微哽,仍坚持说完:事情……就发生在这里。
她一说完,全场瞬间静默,道道目光紧锁向水镜。
水镜的景色,随当年的凤仙闭目睡去,而变为一片的黑。
黑,却隐约听见痛苦的申吟。
水镜再度照出,衬着树梢嫩绿、缀有丝丝白云的苍穹,那是仰躺于绿茵间,所看见的风光。
随着仰望的眸光挪动,湛蓝的天景,被一张张少女的面容所取代。
她正看着熟睡的凤族姑娘们。
她,是凤仙,当时的凤仙,但现在的凤仙,记忆中并无这一段。
突兀的申吟,仍旧持续。
清晰的目光,缓缓瞟去,发出痛苦申吟之人……是风仪。
美而清丽的芙颜,因剧痛扭曲苦狞,涕泪交错,爬满藏青色的双腮,凤仪张着嘴,像要开口求援,更似大口喘息。
可是喉间仅能发出一种含糊的、粗砾的,吞咽声。
她朝向凤仙,伸出求救的手。
水镜所代表的那道视线,眨也没眨,动亦不动,与其说是迟疑,倒更似……赏玩。
赏玩凤仪的痛苦,看那美貌崩坏消失的奇景。
别看。六龙子几乎是立刻出手,捂盖住鱼姬双眼。
几名龙子马上跟进,把爱妻按进胸口,不让她们看见接下来的残酷血腥。
睚眦!你做什么?!我看不到了啦……参娃哇哇叫,却敌不过压在脑后的大掌力道。
凤仙多希望,也能有谁遮住她的眼……
但,即便眼能遮,已发生的现实,又如何能遮?
水镜照出她那双柔荑,缓缓地,恢复成凤爪形状,爪尖如匕,不带迟疑地往凤仪脸上,耙下。
五指撕扯,皮开肉绽,藏青色的肤,顿时鲜血淋漓,每道爪痕下,几可见骨。
她并未停手,爪子落下再提起;落下,再提起,爪尖带起血珠子,一串串坠跌在地,溅开一朵又一朵,红梅般小小的血花。
直到将花容月貌抓破,脸肤俱烂,面目全非,凤爪才停下攻势。
镜面上,两爪十指,染得血红。
镜中视线开始移动,一步一步,走得缓慢,来到湖畔。
清澈湖水上,映出一张容颜,似笑,非笑,带丝天真无邪。
是她,是她的脸。
若不足十指仍在滴血,谁能将她与行径凶残的凤爪,加以联想?!
她仔仔细细清洗双手血迹,湖水晕开淡淡的红,逐渐冲淡。
狞狠尖锐的爪,又回复为少女软嫩小手,干干净净。
她重新回到树荫底下,其余姑娘无一被扰醒。
她躺平,凉风拂动青丝,云朵轻轻,天,兀自湛澄。
眸,闭上。
水镜再度回归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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