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龙子从她脸上看见了异状,虽探不清心思,总觉她怪怪的。
没有。无双不愿多言,心思却不住地琢磨着九龙子的话。
九龙子也是明眼人,没这么好糊弄。
若脑筋想到我八哥身上,奉劝你,打消这念头。
他吃够了梅子,再尝下去,整坛只剩汤渣。在海水中,潦草搓洗双手,洗去稠腻梅汁,才再慵懒开口。
我八哥看来善良可欺,不爱与人计较,凡事好商量,不怎么会拒绝人,却也不代表,你能轻易从他身上捞取到好处。
无双接收到警告,来自于九龙子的眼眸。
他以眸光告戒她,几乎教她误认为……她的心思,在那一瞬间,遭他看穿。
自私的想法,丑恶的念头,只要能再站起……不择手段。
他只对自家人掏心挖肺,像你这种表妹,构不着自家人的边,就算你哭着求、耍着赖,他也不会如你所愿,少拿小事吵他。
他说得很不婉转,而且一说完,人也已站起,摆明没想再多留。
他不留下,她亦不留人,连用目光相送都无须。
远不及霸下离开时,她瞧得那般专注,那般……舍不得。
九龙子的撂语,她非但不气,倒觉他对霸下诸多维护,恐是几兄弟中,真心相待之人,这让她对九龙子观感好了些许。
就算我真的动念,想取仙果尝试,也是人之常情,换成是你,你不想吗?她对着九龙子的背影,喃声说着,你若像我,残了一双腿,再无法跑跳,眼前突有一丝希望,兴许能医治腿伤,你可能放过吗?
她自言自语,每问一句,心底便有声音跟着附和。
你比我幸运的是,守仙果的霸下是你的亲兄长,是那样的……烂好人,你开口去讨,他不会拒绝,我呢?与他何亲何故,就算拉下脸去求,也不见得能求得什么……
声量,仅己听闻。
你都说了,他只对自家人掏心挖肺,我这种表妹,构不着自家人的边,他当然不会出手助我……她才会不曾从霸下口中,听到仙果两字,他也不想让她知道,是吧。
无双自嘲地扯唇一笑。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我若不替自己打算,这辈子,永远只能当个残废了。
她心里那道声音,重重响着!
对,不替自己打算,这辈子,永远只能当个残废了……
好苦,是不是换了方子?
无双饮下一口,随即皱眉,将药碗挪离唇间。
没有,与先前仍是相同的。魟医连忙回禀。
但苦了很多……她五官扭成一团,嘴里苦涩不已。
吃颗梅子。魟医将盛梅的小碟快手推到她面前,她丢了颗入口,两道眉没松反紧。
好酸——
咦?这梅子……也是龙女吃惯的呀。魟医一脸无辜,嘴里含糊着,气虚嘀咕,没胆说得太响:同样的药,同样的梅,同样的滋味,之前不喊苦、不嫌酸……今儿个,全有怨言啰?
没错,什么都一样,只除了……对坐之人。
不是霸下。
是害药更苦、梅更酸、她的心情更恶劣的——魟医。
再者,并非今儿个,而是从霸下离城那一日,开始……
药苦,梅酸,胸闷,一切的一切,似乎都在那天过后,逐渐加剧。
师傅,八龙子的药丹炼好了。一旁龟徒孙来报。
快些派人送去吧。魟医吩咐下去。
……无双默默扬睫,淡淡地觑了一眼,又垂下,静静听着。
这回八龙子真迷糊,要离城,也不先来取药,他还是头一回忘了这事儿。龟徒孙已走,魟医还在叨念。
……他,什么病?
她问,但问得又浅,又小声,似呢喃;似不经心地,将心中存在许久的疑虑,误吐而出。
魟医一时不闻,没立即回应她,仍念念有词。
她又问了一遍:霸下生了什么病?
呀?龙女是同属下说话?魟医回神,满脸茫然。
她瞪他一眼,狠狠的。
原来不是他幻听哪……
没想到龙女也关心八龙子。
还以为你冷血、无情、脾气坏,兼自私自利,旁人死活全不理咧……
不枉八龙子待您,也是诸多细心照顾。魟医无意说了一句,换来无双停顿,动作与思绪,皆因此语,瞬间怔呆。
不枉八龙子待您,也是诸多细心照顾。
自到龙骸城治伤,有哪只龙子关怀过她?
她这表妹,关系太远太浅,若立场互换,她也不会去在乎,有哪个表哥是伤是残,她亦会如同他们,不理、不睬,由着自生自灭。
偏偏霸下不吝付出,待她……体贴,嘱着汤药,盯着疗养,还牵着她漫步海潮小径……
八龙子没生病,只是有些小困扰,无碍的,就是日常间麻烦了些,比起……魟医突地消了声。
比起什么?她追问。
不,没事、没事。你瞧,八龙子生龙活虎,哪像有病之人?魟医只是笑着。
所以,他吃的是补药?她听见心里深处,传来了松口气的吁叹。
她本还担心他遭谁所伤,导致需饮药度日……
算是,算是。主子的私事,不好多言。
那……就好。
没出口的两字,她默默喃于心中,但藏得住言语,却藏不住脸上显露的淡喜。
药虽苦,无双仍一口一口饮尽,这回没口出怨言。
药尽碗空,她搁下碗,轻拭唇角,眸一抬,瞅向魟医,淡道:算算,我又快喝了一个月,似乎感觉不到成效。连一丁丁丁丁点的进展,都没有。
这段时日,凭借腰上气沫帮助,她无须像个废人,时时赖人搀扶,气沫的使用方式她已能掌握,自个儿游上一段路,不成问题。
但,那并不代表,她对于自己双腿的痊愈,漠不关心。
魟医一脸心虚,掩盖得不够快、不够扎实,清楚落入她的眼中。
属、属下替龙女诊脉瞧瞧。
她伸手,由着魟医按诊,他一面细探,一面振笑疾书,写了好些药材名。
属下再添几种药,试试能否解毒……
先前喝下的还是解不了?她问,丝毫不见惊异或打击,全在意料中。
融筋蚀骨本属无解之毒,属下也只能反覆试……魟医面带愧意,医者,无法治愈患者,是最大耻辱,而且他也害怕,实话实说会令患者失志,所以他忙不迭补上:这药,还是得喝着,融筋蚀骨的毒效一直都在,至少压着它,不让它蔓延,否则,岂止双腿……
他不是恫吓她,只是如实陈述情况。
海仙洞的仙果,能解吗?她倏然问道。
魟医呆了下,这……龙女怎突然这么问?
问了,自然是想知道答案,能,或不能?无双神情没有太大起伏,闲聊一般。
属下不知……没试过之事,属下无法回答。
不曾读过相关记载?
读是读过,也不知是否属实……
说来听听。
她一派我今日很有空,能听你慢慢说的闲逸,魟医明白,她是非得要听个答覆,他无法推拖,便回道。
听说,仙果之中,红主补,橙主脉行,紫主疫,黄司五味,绿、黑、蓝、靛主毒,各色再细分深浅,艳赭主养气,浅赤主体魄,中赤主舒筋;浓橙主周流,淡橙主通脉……他手边无书,只能描述个大概,毕竟奇色太多,足足三十余类,他无法一一牢背。
挑主解毒的说。她对其余仙果没兴致去弄懂。
解毒的话……魟医沉忖,想了好片刻,才回道:青系为主,冰青解痢毒,水青解热毒,油青解邪毒,浓青解虫毒——他背诵一般,又念了好些种的青,还没能全数说完。
可以了,我大抵明白了。你有空的话,找出载有描述的书籍,让我也增长见闻,顺便解闷。无双心里已有初步了解,不再追问,向他讨书看。
这当然没问题,回头我去把书找出来……龙女应该不会,嗯,想拿仙果试试吧?
她没应声,只是回着着魟医。
取书容易,取果则不然;增见长闻无妨,犯下窃罪……可不好了。魟医拈须道,说得婉转客气。
希望他的提醒,不过是多此一举。
两人互视,他揣测她的心思,她则审觑他的反应,彼此皆若有所思。
最后,无双牵起淡笑,唇角上扬,柔化了眉眼。
她首次在魟医面前,笑得如此甜美。
嗯。
连颔首,动作都轻柔得像水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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