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晚上,耿龙找到土匪活动的那片区域。他见山脚下有一个小屯子,住着三五户人家,便想在此投宿,明日再进山。
还没进屯子,就听见山里面隐隐传出枪声,耿龙立时改变了主意,重又跨上马,往山里奔去。翻过一道小小的山梁,只见山沟里有一个屯子,也只有几户人家,几间房子正冒着火,火光映红了夜空。外面场院地上横陈着几具尸体,一些人围在死尸旁呼天抢地地哭喊着,更多的人则忙着救火。他想八成是遭土匪袭击了,便一抖马缰,冲进屯子里。
路过一个较大的院子,耿龙听见里面有叫骂声,就冲了进去。只见院子里,一个四十多岁财主模样的人跳着脚又哭又骂:“这些该死的胡子啊!哎哟哟!”旁边一个老太婆和几个小孩也附和着骂。看见身着伪满军军装的耿龙进来,他们如见到救星一样扑上前来。
“哎呀,长官,你快救救我家老婆啊!救我一家老小啊!”财主抓着耿龙的马嚎叫不已。
“咋回事?”耿龙问道。
“胡子刚洗劫了我们屯子!把我的大老婆、小老婆都给抢走了!长官快为我做主啊!”
“他们往哪边去了?”
财主指一指正前方:“往山里面走了,估摸着没走多远。长官,我也帮你们出过力,杀过叛匪啊!我的小老婆就是女叛匪,被我抓了,归顺了……”
听到此话,耿龙怒火冲顶,一鞭子抽在他白胖的脸上,喝道:“妈的!你能杀义勇军,怎么没本事杀胡子?”
“哎呀!长官!胡子人多,又有枪,我哪敢碰他们?叛匪都是败军溃兵,我假装给吃的他们,就杀了他们!”财主捂着被抽出血印的脸,委屈地道。
耿龙恨不得一枪崩了这财主,他狠狠瞪了他一眼,掉转马头,奔出院门,照财主指的方向赶去。
天空挂着一轮金黄的圆月,远处小兴安岭的群峰投下巨大的暗影,像一副线条简洁、轮廓清晰的暗调水墨画。
翻过两座山,已是下半夜,连土匪的影子都没见到一个,耿龙却迷了路,而且人困马乏。他下了马,将马系在一棵树上,找了个避风的崖石背面坐下,吃了点母亲让他带着的吃食,便蜷着身子,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矇眬中,耿龙听到“闪电”在嘶叫,他赶紧睁眼伸手去拔枪,却看见一群土匪围成一圈正拿枪指着他,示意他举起手来。两个土匪上来,下了他的枪和马刀,将他绑了起来。
一个头目踢了耿龙一脚,命令手下道:“带走!”
土匪押着耿龙拐过一个山口,钻进一个巨大的山洞。
山洞的洞壁四周点着松明火把,数十个土匪在里面吃酒赌博。正当中上坐着的一个土匪,正是郑老根。他左拥右抱着两个年轻的女人,正大口吃着肉,大碗喝着酒,忙得不亦乐乎。
土匪头目把耿龙推到郑老根面前邀功道:“大当家的,您看这是不是上次让我们吃亏的那个人?碰巧被我们抓住了!”
郑老根眼睛大放光芒,仰头哈哈大笑道:“哈哈!这不是马如龙兄弟吗?这可真是阴沟里翻了船啊,怎被我巡山的兄弟给抓住了?”
“哼,就凭你们?抓得住我?我是专门来找你的!”耿龙冷笑道。
“找我?上门找死?哈哈哈!”郑老根大笑道。
“不!是来找你做买卖的!”耿龙平静地道。
“我俩有什么生意好做?你要投奔我?”郑老根冷笑道。
“你让她们俩走开,兄弟我们单独谈!”耿龙看了看郑老根身边的两个女人道。蓦然,他的目光停在右边一个披头散发、丹凤眼的女人脸上。这个女人个头不太高,略施薄粉,约二十来岁,眉清目秀,身材匀称,穿着绸衣绸裤,故意装出来的欢笑里隐藏不住深深的戚苦与忧愁。
耿龙认出这个女人是救国后援会的罗英,刘寄生的老婆,李月梅的好友。
郑老根凶残的目光紧紧地盯着耿龙,好一会儿,对身边两个女人道:“回屋去!”
罗英和另一个女人温顺地欠欠身子,转身朝里面一个深洞里走去。
“我卖枪给你!”耿龙看着她们的身影消失在黑沉沉的洞里,压低声音对郑老根道。
“卖枪?”
“宾城‘朝阳队’的义勇军出重金让我想法放了在呼兰修路的义勇军俘虏,我答应了,也收了金条!”
“与我有屁的关系?”郑老根细眼一瞪道。
“你带人袭击许彪,我里应外合,趁机制造混乱,放了义勇军俘虏!你正好可夺得一个团的枪支!还可找许彪报仇!这是不是卖枪给你了?”耿龙道。
“这是做生意?妈的,要抢枪,用得着想这个歪心思?老子直接抢就是了!”
“别吹呼1了,直接抢?哼,你没那本事!你忘了黑河城外你抢许彪的军需品事了?只有趁许彪的队伍修路时放松戒备,加上我做内应,才是抢枪复仇的好机会。”耿龙道。
【注】
1吹呼:东北方言,吹牛之意。
“那次要不是你,老子早要了许彪的命,抢了他的东西!”郑老根恨恨地瞪了耿龙一眼道。
“未必!他们毕竟是满洲军!”耿龙道。
郑老根鼻子里哼一声,眼珠一翻:“老子不想帮你咋办?”
“随便你了!反正日后难得有这样的机会了!再过些日子,满洲军又要搜山打土匪了,就你那几杆破枪,能撑多久?你看着办吧!”耿龙淡然地道。
郑老根怔住了,阴沉沉地看了耿龙好一会儿,冷笑道:“你可是许彪的亲信,就只是为了金条出卖许彪?”
“不错,我曾经是他的亲信,但那好日子过去了!”耿龙低下头,使劲一摆手,做出很烦躁的样子说道,“你不知道,我前些时因为抢女人,违了军纪,被许彪重罚,降为营副。旅里另派了一个义勇军的叛徒来我的营做营长。此人心狠手辣、工于心计,和我水火不容。”
“哦。失宠了!受挤兑了,就他娘的想吃里扒外,想心事了?”郑老根挖苦道。
“哈哈哈!”耿龙仰头大笑,“这有何奇怪?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啊!有何奇怪?大当家的你不是在老掌柜那里失了宠,就干掉老掌柜的另立山门了?我原本就不喜欢队伍上的约束,想弄了金条,正好带着我的女人远走高飞,过神仙日子!”
郑老根盯了耿龙半天,忽然脸一沉,眉毛一挑,眼里露出一道恶狠狠的目光,瞪着他,喝道:“那我们之间的仇怎么算?我挨了你一刀怎么说?”
“做大事的不计前怨,你就是杀了我,也还不了你死去弟兄的命。你要觉得心里不痛快,再砍我一刀就是了,我绝无怨言!”耿龙摆出一副江湖中人爽快、仗义、豪气的架式与表情。
“痛快!来人!”郑老根板着脸喊道。
四名土匪应声走了过来。
“把这狗娘养的拉出去给我砍了!”郑老根喝道。
四名土匪上前架住耿龙就要往外拖。
耿龙不吭声,任他们拖,拖了几步,郑老根喊道:“慢着!”
四个土匪停住了脚步。
“你就要命丧我刀下了,还有什么话说?”郑老根板着脸问耿龙道。
“没什么说的了。我马如龙找你来办事,你因为有前怨要杀我,还有什么可说的?谁要我以前得罪过你呢?”耿龙冷笑道。
“你想激将我?”郑老根冷笑。
“没兴趣。”耿龙耸耸肩,一脸的蔑视与超脱。
郑老根又盯了耿龙半天,忽然一拍自己的大腿,仰头哈哈大笑道:“哈哈哈……有胆量!是个男人!好!老子也不是针鼻儿心眼的人。看你马营长是个人物,老子交了你这个朋友!”
四个土匪又把耿龙推了过来。
郑老根指一指面前的石头,做个手势:“请坐,马副营长!”
耿龙不卑不亢地坐到郑老根对面的石头上。
“拿酒来!”郑老根又喊。
一个土匪给耿龙拿来碗,斟上酒。
“兄弟,从今天起,往事不究,你我算朋友了。我郑老根欣赏你是个人物!”郑老根端着装满酒的碗碰过来。
“哈哈哈!”耿龙大笑,端着碗迎上去,口中道:“我知道大当家的是做大事的人,不会计较宿怨的,果然如此!今天咱们就算兄弟了!”
两只装满酒的大碗碰在了一处,铛的一声响,两只碗里的酒都溅了些出来,然后两人举起碗,把碗里的酒一饮而尽,倒过碗来亮向对方。随即,两人哈哈大笑。
推杯换盏,几杯酒下肚,几句热话说过后,两人定下了行动的时间。因为郑老根近日还有些事情要办,所以目前不能行动,只好将时间定在十天后即八月一日晚子时。到时,郑老根准时袭击许彪的营地,耿龙在营地中接应郑老根摸进营房。
“老弟,你来得正好,实不相瞒,前些日子满洲军攻打老子,手下都打散了,现在就只剩下这七八十号人了,老子做梦都想报仇!我们联手搞掉许彪,弄些武器,重振旗鼓!来!干!”郑老根有些兴奋,也有些醉意,举着碗,拍着耿龙的肩膀,大声地道。
耿龙这才知道郑老根只剩下了这点人马,不免有些失望,但想想也够了,还有上千义勇军俘虏呢。他拍拍郑老根的肩,说道:“老兄,我们同心协力,各得其所!你可不要食言,误了我的大事!”
“我郑老根守信用的!要么不答应,答应了就他妈的一定会做!谁他妈的食言,谁他妈的是王八蛋!”郑老根眼睛发红了,信誓旦旦道。
“好!干了这杯!谁食言,谁他妈的不是人!”耿龙也嚷道。
两人都豪气地一干而尽。
喝了好一会儿,郑老根觉得不过瘾,让人把在内洞里睡觉的那两个女人叫过来一起喝。那两个女人很快就来了,郑老根搂着两个女人灌她们的酒。耿龙指着罗英问郑老根这女人是哪儿弄来的,郑老根回答是昨夜山脚下抢的一个财主家的老婆。“妈的!这个小娘们没准是个女叛匪!一口官话1!”他拧着罗英的脸道。
【注】
1官话:官方标准语。汉语官方标准语早期称“雅言”,明清称“官话”,1909年起称“国语”,1956年起大陆称为“普通话”。
耿龙看着罗英,沉吟着。郑老根见耿龙打量这女子,以为喜欢她,就将她推了过来,笑道:“哈哈!老弟要喜欢这女人,就陪你玩好了!我给她取了个名叫‘大白萝卜’。呵呵……”
耿龙假意高兴地搂着罗英,继续和郑老根喝酒。等到天色已大亮,洞里的土匪大多睡着了,郑老根也有几分醉意,耿龙提出要赶回去。郑老根要留他玩两天,耿龙说离队时间长了怕许彪怀疑,于是,两人又客套一番,郑老根令人将耿龙的刀枪和马都还给耿龙。耿龙趁势提出要求,说自己喜欢那个陪着自己喝酒的女人,请郑老根送给他玩两天,日后奉还。郑老根拍着肚皮哈哈大笑一阵,说:“女人如衣服,兄弟如手足,不用还了!”当下令“大白萝卜”——罗英跟着耿龙走。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