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更天一过,太子的座驾便到了,群臣立即站起纷纷迎了上去,虽说头一次看到这么豪华的阵容,也是头一次与大名鼎鼎的三杨、六部尚书、都察院见面,太子并不如紧张,待群臣行了一礼后,方才按照规矩回了礼,六年来群臣还是头一次看到太子,眼看着眼前站着这孩子,虽只有六岁,但气度不俗,从刚才见群臣的阵仗镇定自若,纷纷颔首表示满意。
太子落了座后,才见司礼监大太监金英领着两名小太监、六个小黄门走了进来,在金英的指点下,八个太监则开始布置场面,说是场面其实也就是一些书卷而已,这几个小太监都是头一次参加这样的场面,抬头一看不是大学士,便是六部尚书心头不免紧张,布置之时没少出错,好在今日是个不错的日子,众人的心情还不错,金英虽觉得这帮不肯用心的小太监丢了他的脸面,但没听到外臣的职责暗暗松了一口气,勉强将各种儒家典籍,经史子集放在了众官的面前,便供着身子退了出去,八个太监的模样似是恨不得一刻都不肯多待才好。
三杨、六部尚书、都察院多是纵横官场的老手,眼光不可谓不毒辣,太监所展现的紧张哪能逃得过他们的眼睛,对于今日这气场不要说是这帮没见识的太监,就算是来个新科状元也未必能将自己打造得心静如水,这一点他们有绝对的自信,不知是出于好奇,还是有心的,在太监退出后,无论是三杨、还是六部的尚书、都察院都不约而同的将目光往太子的方向看了一眼,只见那弱小的身子,一身黄色的袍子,一张粉嫩的脸,一张机灵的双眼,就那么安静的坐在书案下的长椅上,也不知在想什么,一双眉头时而皱了皱,即便如此,众人却没从那那双眼睛里看到任何的紧张,不安,甚至惧怕的神色。
众人不着痕迹的彼此交换了一个眼神,各自暗暗点了点头,无论是身为帝王的气度,面对群臣的从容镇定,遇大事所展现的冷静,眼前这个六岁的孩子显然是全都具备了,让他们如何不高兴。
心头高兴,面上神色也就好看多了,场内的气氛顿时变得融洽了不少,杨士奇趁着皇帝没来的这档口自作主张的与太子说起话儿来,虽说一个是太子,一个是内阁大学士,一个仅六岁的孩童,一个年过五旬的老者,一个是主,一个是仆,本该没什么话可说,可事情总有例外,两人仿佛如同多年没见的老朋友一般,刚说了一会话儿记熟悉了,所谈的也并并非家国大事,圣人之言,反而是这皇宫极少听到的趣事,如司马光砸缸、彦博灌水取球、曹冲称象、谢道韫吟诗,寻常家孩子耳熟能详的趣事,太子虽是太子,但毕竟还只是一个六岁的孩童,再如何聪慧,对于同龄人的趣事,或多或少多了些兴趣,不时的哈哈大笑不止,不时的做出几句点评,这些点评未必都正确,但一个孩子能做出这一点,无疑也是不错的。
杨士奇说得痛快,太子听得痛快,听到最后不知是不是有几分意犹未尽,竟忍不住伸出一双小手拉着杨士奇让他再给说一个。
太子的命令,纵是内阁大学士也不好推辞,眼看皇帝还未到,时间还充足,也有意看了看太子聪颖程度,这次的趣事不单单是趣事了。
杨士奇这次选了三国吴国第二任国主孙亮的事迹,孙亮为孙权第六子,为人聪明无比,被孙权立为太子做了皇帝,据说一天,孙亮想要吃生梅子,就吩咐黄门官去库房把浸着蜂蜜的**梅取来。这个黄门官心术不正又心胸狭窄,是个喜欢记仇的小人。他和掌管库房的库吏素有嫌隙,平时两人见面经常口角。他怀恨在心,一直伺机报复,这次,可让他逮到机会了。他从库吏那里取了**梅后,悄悄找了几颗老鼠屎放了进去,然后才拿去给孙亮。
不出他所料,孙亮没吃几口就发现蜂蜜里面有老鼠屎,果然勃然大怒:“是谁这么大胆,竟敢欺到我的头上,简直反了!”心怀鬼胎的黄门官忙跪下奏道:“库吏一向不忠于职责,常常游手好闲,四处闲逛,一定是他的渎职才使老鼠屎掉进了蜂蜜里,既败坏主公的雅兴又有损您的健康,实在是罪不容恕,请您治他的罪,好好儿教训教训他!”孙亮马上将库吏召来审问鼠屎的情况,问他道:“刚才黄门官是不是从你那里取的蜜呢?”库吏早就吓得脸色惨白,他磕头如捣蒜,结结巴巴地回答说:“是……是的,但是我给他……的时候,里面……里面肯定没有鼠屎。”黄门官抢着说:“不对!库吏是在撒谎,鼠屎早就在蜜中了!”两人争执不下,都说自己说的是真话。事情到了这儿形成了僵持的局面,两人谁也不肯承认,皮球再一次踢给了孙亮!不知是有意的还是无疑的,正说得起劲得杨士奇忽然停止了说故事,而是将目光看向了太子,笑着问:“太子你看这两人谁的话是真,谁的话儿是假?”此话一出,杨荣先是一笑,跟着骂了声:“老狐狸就是老狐狸啊,出手就是不凡?”
杨溥则笑了笑道:“身为国之储君,分辨臣子说的话是真是假可是最要紧的本事,历史上那些有名的昏君,论才学,气度,相貌他们可不输给任何一个明君,只因不懂得如何分辨臣子所说是真是假,做出了错误的判断,给出了错误的决定,使得贤臣的建议不得施展,百姓的愿望得不到回应,最终落得一个昏君的下场!”
胡滢接过话儿道:“话虽不错,可太子毕竟只有六岁,未必有这个本事?我看杨大人怕是有些揠苗助长了?“
“是不是揠苗助长,试一试才知道,不然谁知道呢?”顾佐撇了一眼太子的方向淡淡的道。
其余众人立即纷纷表示赞同。
书案旁,一老一少,一君一臣的对话还在继续,太子扑闪着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看着眼前这个笑容满面,和蔼可亲的老头,却是一言不发。
杨士奇目光盯着太子问:“侍中官刁玄和张邠(b)出主意说:“既然黄门官和库吏争不出个结果,分不清到底是谁的罪责,不如把他们俩都关押起来,一起治罪,太子觉得这主意可好?”
杨荣等人一听这话,纷纷将目光看了过去,神色变得凝重起来,似有些期盼,又似觉得不可能。
太子似没看到这一切,清澈的目光看着杨士奇的笑容,好一会儿才道:“当然不行了?”
太子的声音虽不大,但场上众人却人人听得清楚,彼此松了一口气,杨荣道:“能看出这一点,已经不容易了?”
杨溥颔了颔首道:“六岁的孩子,能有如何判断,实属难得,接下来就看他怎么说了?”
“那以太子这事儿该如何呢?“杨士奇面上的笑容不变,一副与太子讨论趣事的神色。
六岁的太子似也沉浸在这个趣事之中,全然没看出眼前的这个面带着笑容的老头浑然是个老狐狸。
太子没说话,众人也没人说话,都在耐心的等待。
太子眼里目光闪了闪,忽的叫起来道:“我知道了,我知道了?”
杨士奇面色不变,唯独眼里的一丝喜色一闪而过,盯着太子温和的问:“太子知道什么了?”
太子对眼前的这个老头似并不反感,甚至有几分亲切,他自小兄弟少,虽有父母的宠爱,但父皇为天下之主,肩上有担负天下安危的重任,有做不完的政务,极少有时间陪他说话,母亲归为皇后,统领后宫,这个位置她来得不易,自是不敢有丝毫的怠慢,同样能陪着他说话,给他说趣事的机会很少,能这么和颜悦色的陪着自己说趣事,却不嫌烦躁的眼前的这老头还是第一个,所以小太子对眼前这个老头说不出的喜欢,见他询问,便说道:“孤知道谁说了假话?”
杨士奇心里欢喜,他今日此举的目的,便是想看一看这位未来帝王的主见能力,从目前的表现看,显然是达到了他的要求,但身为臣子谁不想自己的君上更为优秀,所以他在这个问题上,并没有继续打住的意思,闻言哦了声,道:“那到底是谁说了假话呢?”
太子道:“其实,要弄清楚鼠屎是谁放的这件事很简单,只要把老鼠屎剖开就可以了。”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