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和看了许久,才缓缓转过身来看了一眼杨峥道:“人生在世其实是一半一半而已。女人,一半是天使,一半是魔鬼。男人,一半是君子,一半是动物。友谊,一半是迁就,一半是尊重。婚姻,一半是执着,一半是无奈。家庭,一半是付出,一半是收获。爱情,一半是经营,一半是珍惜。夫妻,一半是容忍,一半是体贴。孩子,一半是天赋,一半是培养。父母,一半是孝顺,一半是陪伴。金钱,一半是欢喜;一半是忧愁。生活一半是回忆,一半是继续;幸福一半是感觉,一半是知足。梦想一半是勇气,一半是幻觉。人生一半是清醒,一半是糊涂。人世间既是一半一半的,咱家又岂敢求大人做得圆满呢?“
杨峥默默地将这番话儿嘀咕了两声:“人世间或人、或物。都是一半一半,不曾有圆满?“
郑和似没有停下的意思,继续说了下去:““人”“谋”是自,“天”“成”是来;“人”“谋”在前,“天”“成”在后;先有“人”“谋”,后有“天”“成”;有了“人”“谋”,天下事并非你努力做了就一定有“天”“成”;但终归会有
“天”“成”;但没有“人”“谋”,绝不会有“天”“成”!商业也好,市舶司也罢,是不是挽救下西洋的良药,咱家不知,大人也不知,咱家相信就连佛祖也未必知道,大人又何必枉自担忧呢?”
杨峥道:“话虽不错,可凡事终有个结果,我真不知我这么做了,是对还是错,若对了固然是好,可错了有该如何呢,后人该如何看我?历史又该如何看我呢?“
郑和淡淡一笑道:“世间任何一件事,都是从一个决心、一粒种子开始。不要小看自己,因为人有无限的可能。千里之路,始于足下;圣人的境域,也是自凡夫起步,大人的使命是做好市舶司,做好商业,而不是纠结对于错,世间的事什么是善,什么是恶,什么是对,什么是错,早已模糊在一起了,怕是圣人也分不开了,大人有何必对此耿耿于怀呢?一斤米,在炊妇眼中是几碗饭;在酒商眼中是几杯酒。米还是米!每个人的看法都不相同,这就好比世间的对与错早已是模糊在一起的东西,大人若纠结如此,难免让人失望了?”
杨峥苦笑了声,道:“如此说来,这事情我是不做也得做了,做也得做了?”
郑和呵呵一笑道:“天命所归,大人该当仁不让,方显英雄本色?”
杨峥道:“我可没想做英雄,英雄都是短命的,没听说么行的英雄路,入的英雄冢!我还年轻,还有大把的好日子没过呢,同学少年都不贱,五陵轻衣马自肥,咱就该穿轻飘飘特潇洒的衣服,骑着肥硕健壮的马,那才不枉人世间走一遭呢,做英雄谁爱做谁做去,我可没这个兴趣?”
这一番带着抱怨,又带着自嘲的话儿顿时引得众人哈哈大笑,船上略显压抑的气氛顿时变得欢快起来。
郑和见他答应,十分高兴,不顾两人年纪的差距,对着杨峥毕恭毕敬的行了一个大礼道:“一切拜托了?“
杨峥岂敢受这一拜之礼,上前一步,双手拖住郑和的臂膀,道:“公公不必如此,杨某自当尽力?”
郑和听了这话,方才站起身来,正要拉着杨峥再说些细节的话儿,却见一个太监急急忙忙走了过来,冲着郑和道:“大人风向有变,宝船必须即可离开此地?”
郑和轻轻一叹,看了杨峥重新抱了抱拳道:“大人……?”
杨峥那一张满是风霜的老脸,不知为何竟忍不住鼻子一酸,若说这世间还有谁知道郑和这一次出海是走到了生命的尽头的话,那这个人就是他了,宣德七年十二月二十六日至忽鲁谟斯,于二月二十八日开船回洋,行二十三日,三月十一日到古里,二十日回洋。郑和即在此期中病故。遗体由随船官兵运载回国,一代航海家就此离去,此后世间再无郑和。
看着眼前的这个依依惜别的老头,他知道这一别就是永别,心头涌起的千言万语到了嘴边却剩下了两个字:“珍重!“
“珍重!“郑和同样抱了一拳,缓缓从嘴里吐出了这两个字。
夕阳如火,映射在船上,映在两人的脸上,迟迟没有散去,这一声珍重似永不会远处一般。
下了船只,站在岸边杨峥望着渐渐远去的宝船喃喃自语了声:“珍重!“
京城的东暖阁是刚刚修建的,随着登基的这几年,先后评定了汉王之乱,边疆鞑子之乱,宣宗为人也是知人善任,励精图治,短短几年的功夫,大明彻底从当初的乱摊子走了出来,此期间的粮食产量继续增长。洪武年间平均每年税粮二千余万石,永、熙、宣年间平均每年税粮增至三千一百余万石。全国各地的仓储都极为充裕。“洪、永、熙、宣之际,百姓充实,府藏衍溢。”官私手工业蒸蒸日上,采铁、造船、制瓷、织染、军器、火药的制作以及特种手工艺和土木建筑,在质量上均超过了前代水平,在数量上也成倍增长,停了八年的西洋也下了海,一切都朝着好的方向发展,颇有繁荣昌盛之象,这样的局面让年轻的皇帝着实高兴一番,眼看朝廷开始富裕了,百姓也丰衣足食了,皇帝想到自己多年想建一座暖阁,都不曾实现,终于在今年开春下达了修建东暖阁的要求。
对于皇帝的这个要求,户部起先是不同意的,说是浪费国家财力,这银子该有皇帝的内库出才是,但顾虑到皇帝登基六年,与民休养生息政策,任贤纳谏,君臣关系融洽,天下承平,当今圣上除了在太皇太后的寿宴上添了些宝物之外,这六年来都不曾添任何的东西,这一方面固然有永乐留下的乱摊子,户部那不出银子来,另一方面也是皇帝体恤民情,深知国家之艰难,所以对于这次的要求,尚书郭大人与内阁斟酌了一番后还是答应了,从户部拨出了一笔银子,让皇帝把这个暖阁修起来。
暖阁从今年开春便动了工,在数万能工巧匠的制造下,只用了短短三个月便修建完成,整个暖阁采用冬暖夏凉的方式,冬日可以在内部放下屏风,风吹不进来,地下放如地火,使得里面温暖如春,夏日则放开屏风,任由风出进来,四周的壁橱的暗格里放入冰块,风一吹,暖气便从暖阁里吹出来,使得暖阁温润凉爽,这一番设计为宣宗所欢喜,对修建的工匠没少嘉奖。
此时的暖阁里,宣宗斜躺在一张太师椅上,做了一天的朝,已累得厉害,这几年坐下来,他的精力还在,可不比最初的那几年,时时有力不从心之感,所以许多琐事,他不在朝廷上处理,而是让内阁拿到暖阁来斟酌处理,这样的好处,他身子骨可以得到歇息,事情也可以能很好的处理,可谓是一举两得的事情。
对此内阁自是没有意见,每日早朝后便有首辅杨士奇稍作整理带到暖阁来与皇帝一同处理。
此时杨士奇就坐在了皇帝的对面,因皇帝正在丹青,对于皇帝的这点喜好,举国皆知,可对一点却无人反对,皇帝虽是天子,但也是人,也该自己的爱好,只要在其位谋其政不耽误了国事便可,事实上这几年皇帝的表现可谓是大明开国以来最好的,他没有洪武爷永乐帝的独断专行的凌厉,比二帝相较性子更多的随了父亲仁宗,骨子里少了杀伐之气,多了儒雅之气,同时又不缺乏王者霸气,这种仁者之风,使得武百官从洪武永乐一朝的高压下解脱了出来,群臣关系融洽,同心协力,在登基的六年里,皇帝敬礼大臣,勤恤民隐,慎于用人,严惩贪官污吏,官员各司其职,施展才干,精忠报国,短短六年的功夫,使得民气渐舒,蒸然有治平之象矣。不得不说这与皇帝的性子有莫大的关系。
杨士奇与丹青笔墨并无多大的兴趣,看了一阵,便觉无趣,眼看皇帝还有一阵子,便随意打量这间暖阁起来,虽来了多次,但往日匆匆忙忙也不曾细看过,今日难得有这个功夫,看看也无妨。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