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有人进来,诵读诗书的声音没有断断,唯独那青袍书生,缓缓转过身来,露出那张杨峥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脸,不是徐朗是谁。
此人正是徐朗,自从安南返回京城后,徐朗并没有住在杨峥的府上,两人的关系,如其说是主仆,不如说是两个志同道合的知音,因此徐朗要走,杨峥并没有问,徐朗也没说,如此过了大半个月,府上才收了一封他寄来的信,信上只写了一句话,灵水村,业已按!便没再多言,起先杨峥还有些担心他是不是遇上什么事情,托高航打探过,得知他在这里当私塾老师,才放了心。
私塾先生地位虽低,但世人选择私塾先生的标准却很严格,除了品行端正和学问好之外,还要求塾师教学经验丰富,“必择人品端方,学问通彻,不嗜烟赌,而又不作辍、不惮烦、勤于讲解者,方足以当此任”。徐朗一身本事,做个私塾先生,虽有些屈才,但也算是学有所用,这几个月来,倒也没来询问。
两人就那么站在青石板的小路上彼此看了几眼,杨峥点了点头,徐朗回敬,跟着就看他与那些学生说了几句,孩子们开始收拾课本,道了声谢,嘻嘻笑笑便跑开了。
徐朗收拾了书本,戒尺,大步走了上前,对杨峥抱拳行礼,杨峥急忙回了一礼。
“这里人多口杂,不如去府上说话吧?”徐朗是个聪明人,自是知道杨峥来寻自己的目的,轻声道。
杨峥也不客气,点了点头道:“也好!”
说是府上,不过是三件还并不算太破的书房,从门窗、屋檐上看,显然是最近粉刷了一番,屋子里弥漫着一股淡淡的清香。
大明以科举取仕,天下以读书为最高品,私学兴盛,所以私塾先生的地位虽不高,但其工资并不低,养家糊口还能凑合,加上还有膳食(即学东提供吃住)及节假日的红包或礼物,给人写信、写春联、写契据、帮办婚丧喜事等,也得到些额外收入,所以在大明做一个私塾先生还算不错,至少饿不死。
徐朗直接将杨峥带入了书房,又忙着倒茶,杨峥忙摆手不用忙活,两人的关系已经过生死,早已用不着客套,徐朗便也不在忙活,将书本往书案上一放,道:“可是遇到了什么麻烦事?”
杨峥点了点头打趣的道:“烦心事天天有,今年特别多!“
徐朗微微一笑,眼里已有了几分赞扬之色,他看得人不少,似杨峥这般年纪的聪明人物不是没有,甚是其表现比他还要精艳,但这份大事来临之前的沉稳,却无人能及,徐朗自问也算是经历过大事的人,但其沉稳,淡定上自问比不上杨峥。
杨峥一时不知如何开口,没有立即说话,而是随手拿起了书桌上的一本诗词集,翻开扉页,第一首竟是一首诗《教学难》的诗:“教学难,教学难,好将道义惹仇嫌。出入由人管,饥寒谁可怜。打他就说不读罢,不打又说师不严。”言语颇几分抱怨的心思,但杨峥的目光却落在那一个“打“字上,简简单单的一个字儿,,算是字体现了私塾先生极其普遍的训教方式及态度,以他的目光看,教学以打当然不科学。不过在古代私塾教育中,“打”是私塾学规及塾师施教严厉的重要体现,这种严厉有两个方面的原因,一是传统儒家伦理观念所褒扬的师道尊严的教学秩序所要求,一是恨铁不成钢的家长们也希望塾师严一些。因此,教鞭与戒尺,成为私塾中维持教学秩序震慑顽皮孩童最有效的工具,也是维持师道尊严的有力手段。所谓“一片无情竹,不打书不读,父母若爱你,不必送来读”,既是塾师的体罚理念,也为家长或社会观念所认可。只要不是“打”得太过分,“说师不严”的家长并不多,相反,更多家长希望私塾先生严一些,这一点,与当今众多望子成龙的家长们的心态是一致的。
“看来军师已渐入佳境了?“杨峥笑着打开了话匣。
徐朗灿灿一笑道:“你是知道我的,我只是不想让自己一身所学浪费罢了,这些孩子皮实的很,若不吓唬吓唬他们,难以让他们老老实实地上课,我这也算是不得已而为之了?“
杨峥一笑,与这件事上两人又闲谈了几句,眼看气氛差不多了,杨峥才淡淡的问:“最近的事情,你这里离紫禁城不远,想来也听说了吧?“
徐朗点了点头,听村民说了些,今日我又向人打听了一番,所以倒也知道个大概。
“你怎么看?“杨峥问。
徐朗没有立即应答,而是想了一会儿道:“以老朽局外人的眼光来看,大人此举还有欠考虑之处?“
“愿闻其详!”杨峥心头一动,这两日他虽有意将事情闹大,其目的一方面无疑是通过这一次让言官看看自己的实力,趁机打击一下他们的气焰,让他们在自己的事情上老实些,别没事找茬儿,毕竟他还要做的事情不少,另一方面也想看看,朝中对于自己私自建议将西洋宝物让给皇室,如不能弄清楚这股风气,他为皇帝开设的拍卖行怕是不用赚银子,就会被日后的口水给淹死,虽说他在引导大明走向更好的康庄大道上,本着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的慈悲心肠,但也不想死在风口浪尖上!因此在布局上,不免急躁了些,如今细细思索,这盘棋看似下得面面俱到,事实上那里缺了什么,他还很不知,这也是他急着徐朗的原因所在了,对方的实力无疑之一,如今更是以局外人的身份来看这件事,自是比自己看得要深入些,想到此出顿时精神一振,忙坐直了洗耳恭听。
“以我看,此番棋局欠考虑一共有三点?“徐朗压低声音道:“言官品秩虽不高,但政治地位极为突出,自我朝ti祖始,便因身份独特,职权特殊而多次左右朝局,他们以骂人为己任,靠着一封封奏疏弹劾过多少三品以上高官,但凡与他们交恶的官儿,无论是皇亲国戚,还是王侯将相,最后的下场无一例外皆罢。这才是言官的可怕……此番言官咄咄逼人,你奋起反抗并没有错,但你忘记了最为重要的一点?”
“什么?“杨峥心头立即变得紧张起来。
徐朗盯着杨峥看了一眼,道:“你自己的安危!以及你身上担负的使命?”
“此话怎讲?“杨峥低声问。
徐朗徐徐道:“我朝规矩,被言官弹劾的下场,不是留就是走,鉴于前面的诸多榜样,留的可能性不大,那么结果只有一个你走人,一旦你远离权力的中兴,再大的使命又有何用?谋大事者,需当未虑胜先虑败的打算,一旦我们这在里失败了,也得有个撤退的章程才是,不至于连翻盘的机会也没有!”
杨峥道:“军师说的是,是我糊涂了!那第二点怎么说?”
徐朗道:“定公问:”一言而可以兴邦,有诸?”孔子对曰:”言不可以若是其几也。人之言曰:'为君难,为臣不易。'如知为君之难也,不几乎一言而兴邦乎?”曰:”一言而丧邦,有诸?”孔子对曰:'言不可以若是其几也。人之言曰:'予无乐乎为君,唯其言而莫予违也。'如其善而莫之违也,不亦善乎?如不善而莫之违也,不几乎一言而丧邦乎?一句话可以成一件事,一句话也可以败一件事,这并非危言耸听!只不过这其中有一个关键,能否能成,取决于君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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