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事还有谁知道?”福连安转头看一眼屋内,暗淡的橘色灯光映亮了窗纸。
“回大总管,没人知道。”宝儿低眉顺眼地回话。
福连安点点头,算是对她的赞许。“好。换身衣服,跟我走吧!”他轻轻说。
宝儿略一踌躇,却还是规规矩矩地福身,道:“是!”
对宝儿的犹豫,福连安自是看得明白。笑道:“至多一个时辰皇上就要起身了,你现在随了我去,还能在连房里眯一觉儿。这里我会安排人的。”
听了这话,宝儿总算安下心来。反身进屋,快速地换上屏儿为她准备的衣裙。临走前,眸光忍不住投向床上那道熟睡的身影。他安静的睡颜泛着孩童般的纯真,微翘的唇角上还有好梦的痕迹,修长的胳膊紧紧拥着寝被,仿佛抱着珍贵的宝贝,不愿与人分享。**光洁的肌肤绯色已褪去,在灯光之下隐隐地泛起一层金色的光晕。
连忙收回目光,宝儿快速走出屋。门边堆着的,那团菜干状的物体,是他的绯色衣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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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又起了,大朵大朵的,洋洋洒洒。宝儿拉紧斗篷的领口,加快脚步。隔着迷蒙的雪帘,看着稳健快速走在前面的福大总管,宝儿暗松口气,庆幸自己这么做是对的。就在一个时辰之前,她把二皇子扛进了自己的屋子,“稍加安置”后,顶风冒雪横穿大半座皇城,找来了福大总管。这个麻烦,她是不会一个人担的。天塌下来,总要大个子来顶啊!
明日,二殿下会恨她吧!如果,二皇子醉酒*一事因她而传扬开去,那么,他定会恨她。虽然,她本可以隐瞒下来,毕竟,流云阁地处偏僻,又仅仅只有她一个人。但是,此刻,泥菩萨过江的宝儿自顾尚且不暇,没有闲功夫来替别人谋营。
更何况,皇城里是没有永远的秘密的。留宿皇子,足以将她打入万劫不复之地。所以,只有对不起他了。至于对他的“稍加安置”,也属万不得已。谁能保证他不在她离开后乱动呢?所以,点了他的昏睡穴,两个时辰内是醒不了了。
雪,寂静无声地下着。在“乾泰殿”的飞檐琉璃顶上堆了厚厚的一层,莹白一片,将夜幕的浓黑冷冷地切割开来。廊下忽明忽暗的宫灯随风摇曳,威武如雕像的禁卫军三步一岗,五步一哨,戒备森严。
“去眯一觉儿吧!丑时派人叫你。”福连安微笑着,温和一如邻家的伯伯。
“是!”宝儿随着一名小太监来到耳房。
连房不大,地当中摆放着一只大暖瓮,靠墙周围还绕着一圈儿暖炕。这里是当值的奴才们换岗时的暂歇之处。宝儿捡了个靠里的地方躺下,迷糊着了。不知道睡了有多久,就忽然的醒来,发现没人来叫,又闭上眼。就这样醒醒、睡睡,直到最后头疼得再也睡不着。
宝儿刚坐起,外间就跑进来一个小太监,冷得又是缩手又是跺脚。一见她已起来了,立刻眉开眼笑地凑过来,“姐姐醒了?大总管让我来叫您呢!”
借着微弱的灯光一打量,这不是日里传口谕的小太监嘛!叫……叫……恍惚间是互通了姓名的。可是那时候精神恍惚,根本没记住。宝儿也笑起来,“好,我现在就过去。”说着已站起身。
小太监把手靠向暖炉,汲取温暖。“姐姐好精神呐!”说着还打了个大大的哈欠,显然是困乏极了,却要强打精神。“外面还黑着呢!我带姐姐过去。”
小太监极有眼色地挑起门帘,“姐姐可还记得我?我是小德子。日里咱们见过的。”
“当然记得。”宝儿微笑着,就着他挑起的门帘儿低头迈过门槛。
“那姐姐以后可要多多照应着!”小德子笑得眼儿都弯成一道缝儿。
“还要德公公多照应才是。”宝儿客套着。
两人一前一后来到了乾泰殿后殿。
乾泰殿是内廷正殿,内廷后三宫之一。面阔9间,进深5间,高0米,重檐庑殿顶。殿的正中有宝座,两头有暖阁。
殿内明间、东西次间相通,东西两梢间为暖阁,后檐设仙楼,两尽间为穿堂,可通交泰殿、坤和宫。殿内铺墁金砖。
“乾泰殿”建筑规模为内廷之首,是皇帝召见群臣、处理政务、读书、学习及居住之所。
明间西侧的西暖阁则分隔为数室,有皇帝看阅奏折、与大臣秘谈的小室,曰“勤政观贤”,读书处“问学堂”,还有小道观、梅坞,是专皇帝拜神、休息的地方。乾泰殿的后殿是皇帝的寢宮,共有五间,東西稍间为寢室,各设有床,皇帝可随意居住。后殿兩侧各有耳房五间,东五间为皇后随居之处,西五间为贵妃等人居住。寝宫两侧各设有围房十余间,房间矮小,陈设简单,是供妃嫔等人随时临时居住的地方。
另外还有连房三间,房高不过墻,进深不足4m,为宮中太监、宫女、侍卫及值班官员的值宿之所。
刚进得西稍间,就听见里面传出雍央帝如琴弦般的声音,“传旨,寅时早朝,所有三品以上的官员全部入朝议政。卯时初刻,方天昭入‘乾泰殿’精研日讲。辰时初刻,东暖阁召见六部尚书。辰时三刻,上书房检视太子、皇二子、六公主、七公主的学业。辰时末刻,朕要练习骑射,着皇二子晨祈陪同。”
“是!皇上。”接话的是福连安。
“连安,传膳。”雍央帝笔直地站立在地当中,四名宫女正娴熟地为他更衣,“宝儿来了吗?”他已看到门边那抹浅藕色的身影。
“是!奴婢在。”宝儿连忙回话,立刻打起十二分的精神。
“进来吧!在门口杵着干什么?”雍央帝的语声里竟带着三分笑意,如琴弦悠扬,似微风拂面。令人有说不出的舒适放松。
宝儿进屋的时候与福连安正好打了个照面,错身的时候福连安给了她一个微笑。这让宝儿多少心里有了点儿底。
此刻,雍央帝已经穿戴整齐。明黄色的龙袍包裹着雍央帝威武昂藏的身躯,一条栩栩如生的金龙盘绕胸前,仿佛随时会跃然空中,呼啸飞天。睥睨天下的鹰眸朗若星辰,挺直刚毅的鼻子暗示着主人强悍坚毅的性格,微抿的唇如勾,弯着淡淡的笑痕。就是这份淡淡的微笑柔和了他过于硬朗的脸部线条,使他多了一分平易近人。“昨夜休息得可好?”状似闲话家常一般,锐利的鹰眸中有温和的流光。
可宝儿却吓得心头一颤,“回皇上,奴婢没怎么睡。”一瞬间,她已作出了决定——实话实说。首先,她要保住自己,在这样的帝王面前说谎等于自掘死路。她的命,在别人眼中也许尚不及蝼蚁,但是,她自己可是非常爱惜的。她还有太多的事要去做,所以无论如何她都要保住自己。
“呵呵呵……这丫头。”雍央帝笑得十分开心。“你记着,朕最喜欢你的地方,就是坦白。以后,保持下去,知道吗?”鹰眸含笑,竟有种无法言喻的强悍温情。
“是!奴婢遵旨。”宝儿连忙跪拜,却也因为皇帝的后一句话而心惊。二皇子的事,皇上知道了吗?
“起来吧!起来吧!”雍央帝摆手。
说话间,福连安托着一方托盘走进来。宝儿连忙起身,退到一边。
有大宫女过来承接,转呈给尝膳太监。
“慢着,”雍央帝微笑地看向宝儿,她已经退到最门边的位置上去了。“让她来,从今天起,宝儿是朕的尝膳宫女,领正七品衔禄。”
宝儿抬起头,又惊又喜,简直有些手足无措,不知道接下来应该怎么办,大张着嘴巴,两只手举在半空中晃,两条腿又想下拜,又想上前,也不知道是跪好?还是站好?应当先接过托盘好?!还是应该先谢恩好?!实在没法子,只好求助地望向福连安。
“哈哈哈……这个丫头,哈哈哈……”雍央帝被宝儿不知所措的憨态逗得大笑,“连安,你瞧她,哈哈……”雍央帝饶有兴味地盯着宝儿,道:“真是个有趣的丫头。这样吧!今儿朕做主,让你拜连安为……为师傅!以后不懂的事情就让他教你,怎么样?”
接二连三的惊喜让宝儿高兴得连话都不知道应该怎么说。这边福连安可是先叫起来,“哎呦!皇上啊!您又拿老奴开心了!您瞧这……这丫头笨的,您就饶老奴这一回吧!”嘴上虽说的是一百个不愿意,可却完全是故意在讨皇上的欢心。
“哈哈哈……”福连安这样一说,雍央帝果然更加开心,“你啊!你啊!上次你收红巧的时候就是这样叫苦,现在她可是堂堂的大将军夫人,朕听说,她在外面为你置办了宅子,就等你去养老?”
提到“红巧”福连安就像喝了蜜糖一样开心,“皇上,是看不得老奴过安稳日子,好不容易送走一个祸头子,您又……又……老奴算看明白了,您这是在变着法儿的撵老奴出宫呢!”嘴上说得好似怨言一般,可脸上却是笑的见牙不见眼。
“哈哈哈……朕哪里能舍不得你,朕还担心你念徒心切,说不准哪天就寻个由头跑去找红巧养老。到时候,朕身边连个说话的人都没了。”雍央帝说话间已在大宫女的服侍下,脱去靴子,坐到炕桌边。“你看这丫头和红巧倒有几分相似,以后有她在你身边,朕就不怕红巧来和朕抢你了。”
雍央帝的这一番话令福连安笑得嘴都何不拢了,他连忙接过托盘,将四小碟清淡小菜布到桌上,取出暖盅里温着的白粥,并将银筷子放置在象牙筷樽之上。“嗯!就这股子傻劲儿像。”他转头对宝儿道:“你过来。”
宝儿来到近前,接过福连安递过来的另一副银筷子。“替皇上尝菜吧!”他看着她,嘴上没有说,但眼神却在鼓励她,不要怕!
此时,雍央帝也看着她,像在看一件极有趣的东西,又像在期待她出糗,好再次大大地笑话一番。
宝儿看了看手中的筷子,又看了看桌上的饭菜,夹起一根脆笋,然后请示地看着福连安,福连安示意她放在托盘中的空碗里。宝儿将脆笋放进碗里,又在福连安的示意下用另一副竹筷子把它放进嘴里。然后很仔细地咀嚼,皱着眉头努力地品尝。
看着她有趣的吃相,雍央帝忍不住就想笑,“宝儿,怎么样?”
皇帝问话,宝儿连忙将嘴里的东西咽下去,极认真地大声回答:“好吃!”
“哈哈哈……”这下子不单皇上大笑起来,就连屋子里的宫女、太监们也都再也憋不住笑出声来。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