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劫后余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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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宝儿瑟缩了下,直觉得丝丝阴冷从骨头里渗出来,低低地应了声:“是。”颤抖着手拉开领口的带子。貂皮斗篷滑落,露出一身触目惊心的狰狞血洞。

    雍央帝那双似劲笔勾画的浓眉震惊地扬起,饶是征战半生叱咤沙场的他也着实被吓了一跳。这是何等歹毒的手段?何等毒辣的心肠!

    而施以如此酷刑之人……是“她”最得力的人。会不会是有其仆,必有其主?不期然地眼前闪过出那张温婉柔美的笑脸,晦暗难辨的神思染得鹰眸幽深似夜。

    正在此时福连安躬身而入,“皇上!”他精亮的眼珠子偷扫过主子的脸,而后落在跪在地上的宫婢元宝儿身上,心下已然猜到三分。

    “连安,传御医院院正孙长河为她诊治。赐住流云阁,元宝儿伤愈之前没有朕的旨意,任何人不许打扰。”

    “是!”福连安小碎步挪到宝儿身侧,低声提醒,“还不谢恩?”

    宝儿怔愣地抬起头,似被这个结果吓得呆住了,就这样大咧咧地直瞪着皇帝,完全忘记了规矩,剔透的眼睛里只剩下震惊!不解!难以置信!

    “丫头,吓傻了?”一抹笑冲淡了鹰眸里的幽深,觉得宝儿傻乎乎的样子很有趣。

    “皇上……”宝儿嗫嚅着,“皇上……”两眼一翻,昏死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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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似醒非醒间,宝儿知道有人来了,有人又走了。眼皮重若千金一般,凭她如何努力也睁不开。极低的对话声自外屋隐约传来,声如蚊喃,听不真切。她感觉自己在被清醒和糊涂撕扯着,一忽儿仿佛就要醒来,一忽儿又糊涂了过去。

    恍惚间有一双细腻、温柔的手如蝴蝶般轻巧地忙碌着。凉丝丝的感觉随着这双手一点点抚摩过她身上每一处伤口,带走火辣辣的疼痛。

    就这样,昏昏沉沉、朦朦胧胧的不知道过了多久,终于,宝儿在巨大的努力后睁开了眼。入眼是一片昏黄色的迷蒙,恍惚不清。渐渐的,焦距对准在一道忙碌的背影上。很纤巧,是个女人。灰白相间的服色让人一眼就知道她是御医院的从八品女医官。

    似是感觉到宝儿的注视,她转过头来。光洁的额头上沁满了晶莹的汗珠儿,一双弯眉下是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她对她点了下头,似是在见礼,然后转过头去继续忙碌。

    宝儿努力向下看去,她一手端药,另一手正在为她清理伤口。腿上传来冰凉的舒适,宝儿深呼出一口气,唇角不受控制地上扬。活着!她真的还活着!终于,保住了命。她就知道皇上会留她,能够识别一切毒物的她,是宝!皇上不会杀。也许,以后的路会凶险无比,但没有什么比现在活着……更实在的了……

    头一歪,疲惫彻底征服了她,将她拖进了无梦的黑甜香。

    再次睁开眼,已是四天后。

    宝儿感觉浑身软绵绵的,没有力气。她努力地支撑起身,感觉脑袋重得要命,仿佛随时会压折脖子。动作间,有浓烈呛鼻的药味儿扑鼻而来,令她咳嗽起来,“咳咳咳……咳咳咳咳咳……”这一咳,从嗓子到整个胸腔里面都疼起来,干辣辣、火烧火燎地疼。

    床帐突然被掀起,一张欣喜的面容出现在床边,是为她上药的那个女医官。她伸手扶住宝儿的背,拿过靠垫抵住她,让她舒服地靠坐着。

    “呓……”一张嘴,宝儿才知道自己的嗓音有多么沙哑难听,像是拉不动的破风匣,“唔……”不对,更像一面破锣。

    女医官满眼欣喜,双手比划着。

    宝儿看着她一双柔白的素手在面前飞舞,半晌,才后知后觉地明白过来,这个医官是个哑巴!等着她比划完,宝儿完全不解其意。脑筋仿佛还没有完全醒转,无法正常运转。她勉力地抬起手,指向桌上的茶壶,用口型说“水!”现在,她只知道自己要喝水!

    哑女医官立刻会意,兴奋地点头,转身就走。

    宝儿刚要庆幸,还好不是瞎子。就只见哑女医官快速地路过桌边,头也不回地冲出屋去了。

    那个!你去哪里啊?!水不就在桌上?宝儿心里大喊,嘴巴却只能干巴巴地一张一合,发不出完整的声音。算了,求人不如求己。宝儿深呼吸,再深呼吸,抬手抓住床框,挪动双腿试图下地。

    可是,想来容易做来难!只是这一个动作,宝儿立刻感觉到力不从心,虚汗淋漓,紧接着,眼前猛然一黑,就直直朝着地面跌了下去。

    恰在这时,一只小手轻柔地扶住了宝儿。待她缓过神,已经被人重又扶靠回软垫。哑女医官将一碗淡红色的汁液送到宝儿面前,示意宝儿喝掉。

    宝儿看一眼几步之外的茶壶,认命地就着碗喝起来。温吞吞不凉不热的汁液有点苦又带着酸味儿。但,好歹也算解了渴。

    哑女医官细心地喂她喝药,宝儿配合地将一整碗全部喝光。

    哑女医官高兴地比划了几下。这次动作比较简单,宝儿看明白了**分——她让她睡觉。于是,乖巧地躺下,并闭上眼。心下偷偷合计等她一走,她就起来,首先要探看一下环境,好做到心中有数。再来也要弄清楚这屋子里还有谁,好估量出自己现今的处境。可是,一闭上眼,眼皮就沉得再也睁不开,心头转过的最后一好念头就是“妈的!那碗药,有古怪!”

    也许真的印证了那句“大难不死,必有后福!”,鬼门关上走了一回的宝儿,居然真的幸福起来。

    屋子里的吃住、用度完全比照初入宫的八品采女。

    御医院院正孙长河每日必到,诊脉、调方、一丝不苟。

    哑女医官寸步不离,精心伺候。还有一个懂事又爱笑的侍婢屏儿忙进忙出。

    福连安更是三*时地带着各种补品过来探病,。

    元宝儿除了休息还是休息,身体恢复得飞快。数不清的血洞早已愈合,只留下淡淡的红痕,没有结疤。宝儿在自己勉强可以活动之后,就要了药膏,自己上药。因为低等宫婢是没有资格劳烦医官上药的,逾越规矩的事情能免则免,否则以后遭殃的只会是自己。

    渐渐地,她发现涂抹药膏的地方不但不结疤,而且皮肤竟比从前更滑更细。于是,趁着哑女医官不注意,偷偷抹到脸和脖子上。奇迹般地,脸上的皮肤开始白皙细嫩起来,连脖子上从小就有的两圈儿皱纹都消失不见了。

    乖乖啊!现在连她自己都喜欢摸自己这张脸,仿佛刚剥壳的鸡蛋似的,嫩嫩滑滑的。

    哑女医官纳闷药膏用的快,元宝儿就眨巴着大眼睛看她,一副绝对无辜的乖巧样。然后,在她一转身,宝儿依然用它来抹脸、抹脖子、抹手、抹脚,觉得有必要变白变细的地方全都抹上,一点也不手软。

    一日又一日,时间在累积。心绪也在慢慢沉淀,表面的平静又怎能掩盖住山雨欲来的汹涌?

    有些事,宝儿已隐约猜到,可是却也深知自己的渺小无力。如今,她唯一能做的就是等待。只因为,她再不是下棋的人,而成为了别人棋盘上的一枚棋子。

    她本不想搅进这局棋,可是冥冥之中那股力量却半点不由人。

    她要的,求的,不过就是活着走出这座皇城,回到他的身边去。可是……一盘芙蓉糕,颠覆了她的生活,血淋淋地扭曲了她的命运轨迹,将她苦心经营了五年的小小棋局全部粉碎。

    何去?何从?从此再不由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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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宝儿眯起浓黑的睫扇,望向廊外,鹅毛大雪飘飘洒洒,悠悠落在枝头,簇簇红梅傲雪怒放,倔强地吐露着清芳。神思缓缓飘远,飘到千里之外,“二哥,雪梅妹妹,你们大婚的日子……”心头猛地一缩,竟痛得不能再想下去,连忙垂下眼遮去眸子里的沉郁晦暗。攥紧拳头,指甲狠狠地扎进掌心里,用疼痛逼迫自己收敛心思,暗自警告自己:“元宝儿,清醒!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来!性命尚且不保,哪有功夫痴心妄想……不要再奢望永远不会属于你的……二哥,我会活着回去的,我一定会活着回去。”

    不着痕迹地动了动僵硬的膝盖,青石板好冷,凉气钻透了棉裙子,虫子一样往骨头缝里扎。半个时辰前,在一声震天响的杯子碎裂声中,宝儿连同一院子的人都跪到了地上。

    天颜震怒!不管是屋子里的,还是屋子外的人,各个都噤若寒蝉。

    门帘子一掀,福连安从里面走出来,看到跪在门口的元宝儿,精亮的眼沉了沉,道:“元宝儿,皇上叫你进来。”

    “是!”宝儿起身随着福连安进了屋子。

    七八个紫袍大臣跪了一地,把屋子里塞了个满满登登。雍央帝负手站在窗前,凝眉远望,深沉的眸光穿透漫天的风雪,落在极遥远的地方。

    屋内的空气压抑而沉重。

    “皇上,元宝儿带到。”福连安小心翼翼地道。

    雍央帝转过身,看到宝儿时,紧皱的眉头微微舒展,“宝儿来了。”

    她的心头“突”地一颤,险些当场慌了手脚。连忙借着跪身下拜掩盖自己的慌乱,“奴婢叩见皇上,皇上万岁!万万岁!”地龙烧得旺,地砖触手温暖。可是,她的手心里却渗出绵绵密密的冷汗。

    “嗯!”雍央帝淡淡应了一声,问道:“宝儿,你的伤可全好了?”温和的语气完全不见方才的疾言厉色。

    “回皇上话,奴婢好了。”她的心思在飞快的旋转,这是她伤后第一次被召见,也是她第二次看到皇上。可是,皇上的语气却好似她是非常知近的人。这是为什么?她可不会天真的以为皇帝对她另眼相看。那么……皇上是在传递这个信息给什么人?皇上与自己是熟识,会对谁造成威慑?还是会让谁放心呢?

    雍央帝走回到龙书案后,随手拿过一本折子,状甚随意地问道:“宝儿,你的家府在北醉城?”

    “回皇上话,奴婢从小在北醉城长大。”宝儿偷偷深吸一口气,又缓慢呼出,命令自己镇定、冷静、不慌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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