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儿的双手悬吊在刑架的顶端,被一对锈迹斑斑的铁拷禁锢着。她耷拉着脑袋,蓬乱的头发遮去了早无血色的脸,惨红色的鲜血狰狞地布满全身。
“不说话?!不说话!”掌刑姑姑曹玉在她的耳边吼叫,那柄“千齿规”一次次狠狠地扎进她的身体里。
痛!除了痛,再也没有其他的感觉。宝儿木然地垂着眼,看着曹玉那双焦躁地踱来踱去的绣花鞋。这种级别的疼痛对于她来说,算不得什么。比这痛上百倍、千倍她都经历过。
“千齿规”每一下都深深地扎到底,随着它“扑哧”一声拔出来,血都会像小喷泉似地迸射出来。但是,宝儿就是默不作声,连表情都没有丝毫变化。仿佛正受尽折磨的不是她,而是不相干的别人。又仿佛她已经痴傻,失去了感觉疼痛的能力。
宝儿知道,自己越是没反应,曹玉就会越愤怒。而她越愤怒,宝儿就越觉得有趣。瞧她,现在已经双眼发红,浑身颤抖,恨得“咯吱吱”地狠命咬牙。如果,喉咙里再传出来“唔唔”地闷吼声的话,就更像一只发狂的疯母狗了。
“好!我看你骨头有多硬!”千齿规再一次深深嵌进宝儿的腰侧,曹玉手下暗暗用力,狠狠地左右扭动,血立刻顺着尖锐的刺端潺潺而出,仿如无数条奔涌的溪流。“还没话说吗?”曹玉发了狠地将“千齿规”拔出,生生扯下一大块皮肉。
宝儿闷吭一声,疼痛令她的身体不由自主地抽搐,伤口处血流如注。
这才有点样子!痛快!痛快!!宝儿的唇不自觉地弯起,这种痛到极致的快乐真是久违了。
看到奔涌的鲜血,再听到宝儿的闷吭声,曹玉的脸上终于露出了笑容,她慢悠悠地尖着嗓子道:“不识趣。给你活路不走,偏生要找死。”
她微笑地看着宝儿,犹如在欣赏自己的杰作。“千齿规”细密整齐的尖刺在这具美丽而年轻的身体上扎出同样细密整齐的血孔。无数的小孔向外流淌着艳丽的血浆,蜿蜒过衣裙、蜿蜒过曾经雪白的身体,一直蜿蜒到脚边。
曹玉至今仍在为发明了“千齿规”而洋洋得意,再也没有一种刑具能让她感觉到如此的快乐。尤其,是在它刺入皮肤的一刹那,听到犯人极痛的哀嚎声时,那种无法言喻的畅快会让她从头皮舒坦到脚趾头,这份畅快让她欲罢不能甚至极度迷恋。她知道其他人都在背后偷偷叫她“活阎王”,那又怎么样?!纵使你是千金贵主子,一旦进了这“静觉斋”就得乖乖俯首在她的脚下。
她是先皇御封的“宫内掌刑主事”!她是太后钦点,皇后自家府挑进宫的人,宫内纵横二十余年,多少大风大浪里滚过来。就连当今皇上也要对她礼敬三分。区区一个粗使宫婢想在她的面前逞强,哼!她会让她知道什么叫“生不如死”。
一旁的小宫女连忙捧过一盆清水,“玉姑姑,这犟种怕是昏死了吧?”
曹玉将“千齿规”放到一旁,慢条斯理地开始清洗手上的血渍。“哼!想死也要先问过本姑姑。”她一个眼神过去,旁边的太监立刻将一盆冷水朝着宝儿兜头泼过来。
宝儿一个激灵,这水里掺了盐!
仿佛千万把钢锥一齐扎过来!浑身火辣辣锥心刺骨地疼,整个人恨不得缩成一团,钻进土里去躲避这刻骨噬髓的疼痛。
宝儿缓缓抬起头,冷幽幽阴森森却燃着诡异快乐的一双眼直直看向曹玉。她要记住她的样子,要牢牢记住。有朝一日,她会将这份“痛快”加倍奉还!
曹玉仔细地擦拭着手指,用施恩般的语气道:“本姑姑给了你机会,可惜你不珍惜。现在,就是你想活,都不成了。小全子,把认罪书拿来,念给她听。”
太监小全子连忙取过早已准备好的认罪书,来到宝儿面前,“宫婢元宝儿造谣生事,妄邀上宠。查证属实,俯首认罪。”读罢,就抓着宝儿的手意欲强行按下手印。
“慢!”温软阴柔却带着一丝嘶哑的声音自头顶上传来。伴随声音出现在楼梯顶端的是一位身着紫红袍的胖太监。
所有人都抬起头,望过去。
他顺着楼梯缓步走下来,他的步履不急不徐,神色不慌不忙。一直走到楼梯口处方站定,不大的一双眼冷冷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
曹玉连忙扔了手中的帕子,陪着笑脸上前福身,“不知大总管驾临,有失远迎!这些个奴才没一个有眼力见儿的,大总管驾临怎么也不通报?”说话间狠狠剜了唯唯诺诺跟在来人身后的那个宫女一眼。
大总管福连安连眼皮都没掀一下,昂首高声道:“皇上口谕!”
众人呼啦啦全部跪倒,俯首在地等候旨意。
“传宫婢元宝儿速速面圣。”说着一挥手,身后两个伶俐的小太监冲出来,三两下解了宝儿的刑具,一边一个架起走人。
曹玉规矩地垂首跪在一旁,精心描画过的眉拧成了一个大疙瘩,心底升腾起不好的预感。
福连安如来时一样步履不疾不徐,神色不慌不忙的,仿佛一切都没看见,又仿佛一切早已了然于心。总是未语先笑的脸上依旧是可掬温和的笑,只是这笑淡淡的,淡得令人心惊胆战,淡的恍惚是嘲弄。
就在没有人看到的时候,另一张几无血色的唇亦微微弯起,弯起一道残酷的弧线。森冷刻骨的决绝滑过美丽的瞳眸——第三拨终于来了,好戏就要开始了。
出了“静觉斋”转入宫中夹道,福连安加快了步子。“大总管,要不要帮她洗洗再……”他身边的一个小太监悄声问。
福连安斜眼瞟了他一下,没有说话。
看到大总管这副神情,那个小太监自知多嘴,连忙缩了缩脖子,悄没声地退到后面去了。
路似乎没有尽头,宝儿任他们拖着,觉得自己就像一个破娃娃,血正从千疮百孔的身体里一滴滴地流出去,力气也一点点地在流逝。
风好冷,夹杂着零星的雪花,打在脸上。宝儿舔了舔嘴唇,尝到了雪花儿冰冷微甜的味道。
天空是浓黑色的,乌云翻滚着几乎就要压到宫墙之上了。北风渐起渐急,夹杂着凛冽的霜刀之气。这是暴雪即将来临的征兆。
几点顽皮的雪花儿挂在了宝儿的睫毛之上,晶莹了她的视线。她笑起来,仔细地体会着雪花儿在睫毛上轻轻颤动的趣味,“好啊!就要下雪了。”
终于,架着她的人停了下来。宝儿闭了眼,静静地等待着。她的力气已经不多,要把仅存的用在最重要的地方。
“就是她吗?怎么成了这样?”温润而低沉的声音响起,好似一匹柔滑的绸缎,生生柔化了这周遭的冷硬酷寒。更好似午后的暖阳,拥有着抚慰人心的温暖力量。
宝儿微微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一张儒雅如玉的面孔,凤眼、长眉,飘逸如仙人一般。只是,那身紫色的朝服生生刺人眼目。
官啊!这样的人也是官啊!宝儿不觉失望。这身官袍有着腐化一切的神奇力量,任你如莲也会堕如凡花,任你如菊也会随“风”而动。
忽然,一阵极淡的香笼罩住了她。宝儿吃惊地抬起眼,是他!将自己的貂皮斗篷披在了她的身上。
这香气不是女人的脂粉味道,而是……而是阳光的味道,温暖、舒适、沁人心脾。
他对她淡淡一笑,凤眸如水,眉似长剑,轻声问:“可以自己走吗?”
宝儿摇头,她没有力气浪费在走路上,可是,心底却因为拒绝他而感到一阵惭愧。没来由的,就是觉得不应该拒绝这样一个人的要求。
面对她的拒绝,他仍旧是对她微笑,“那就不勉强。”他转头对福连安道:“大总管,只好送她进去了。”
福连安点点头,脸上的表情凝重而谨慎。
两旁的小太监又将宝儿架起。这一次,宝儿的目光自然地落在前面的背影之上,他的背笔直挺拔,无端的就让人联想到清癯高雅的竹。肩膀瘦削却不单薄,透露着不张扬的刚毅之感。他步履稳健,每一步都隐隐彰显出信心和坚毅,仿似成竹在胸,一切艰难都无法阻挡他的前进。却又走得那样从容淡定,仿似世外之人,一切凡尘俗事皆不应沾染他无尘的衣襟。
这样的人为什么要做官?一袭白衣逍遥云山之外,挽红颜相随,与知己对饮,岂不快哉?悠哉?!何苦在这倾轧横生,魍魉横行的朝堂之上妄耗华年!何苦……何苦啊……
转念,宝儿又自嘲地笑起,这时候竟有心情去想别人的事。还是担心自己吧!若这次算错,那……必死无疑。她期望中自由无拘的未来,她心心念念想要回去的地方,她心板上铭刻着的那个人,都将……成为永远的梦。
一道道门无声的开启,又无声的关闭。随着门的开启关闭,周围的人越来越少,声音越来越轻,到最后几乎连脚步声都听不到。
宝儿被送进一间非常暖和的屋子,两个小太监轻手轻脚地将她放在紧靠门柱边的地上,无声地退去了。福连安早在最后一道门的时候就止了脚步。只有前面的那道紫色背影和她走到了最后。
宝儿知道接下来会听到的、会见到的、会发生的事都将会被冠上一个名字——“秘密”!而知道秘密的人,不是随着秘密消失就是成为秘密的一部分……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