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安改过自新的时间尚短,所以他又给秦风弄了一份企划案。这回的新玩意儿,甚至比上次来得更加高大上,居然是烤串店——或者说是秦风本人今后三年的发展方向议程。
秦风翻看得很快,一目十行。
这种敷衍了事到完全懒得掩饰的直白态度,让王安不满得眼皮直跳。
但王安居然忍住了,默默地等到秦风合上最后一页,才沉声问道:“你觉得怎么样?”
“不怎么样。”秦风摇摇头,把手里的七八页A4纸卷成一个纸筒,对着掌心轻轻拍打着,微笑道,“贷款,开分店,注册商标搞连锁加盟,你觉得靠谱吗?”
王安道:“不然你觉得,怎么做才靠谱。”
“唉……”秦风轻叹了一声,停下拍打的动作,神色认真起来,“舅舅,我就问你一个问题,如果开分店不赚钱,亏了怎么办?”
王安皱着眉头反驳:“畏首畏脚,能做什么大事?”
“是谁告诉你,我要做大事?”秦风笑了,“没有金刚钻,不揽瓷器活。我做生意,就一个原则——稳!手里有多少钱,我就办多少事,风险超过三成的投资,我连想都不会去想,更别说还要给银行打工。舅舅,你有没有想过,如果我负债经营失败了,后果是什么?”
王安书生本色不改。斗志相当昂扬:“大不了从头再来。”
“哪有你想的这么简单。”秦风无语道,“你知道我现在最大的倚仗是什么吗?”
“什么?”王安问道。
“是这家店。”秦风指了指地板,貌似说了句废话,但他马上就接着解释道。“楼上楼下,算上天台,总面积有240个平方,如果再算上店外面的地界,还有前面那大大的一片免费停车点。这就是整整一亩地!这一亩地,房租地租全免,这样的条件,你说天上地下,我还能去哪里找?”
王安有点没听明白:“所以呢?”
“所以如果我现在分出资金,在别的地方另外搞投资,那就是浪费了这里得天独厚的土地资源。而且一旦我负债经营失败,资金断链,这里的经营也会受到影响,到时候就算我能勉强拆东墙补西墙。可你不要忘了,这家店是随时可能会被拆掉的。等到这里被拆——你告诉我,我还能剩下什么资本,可以拿来弥补自己的错误?”
秦风说话的语气很平和,但话题本身的内容,却让气氛显得局促而紧张。
王安和秦风对视了几秒,目光闪烁着,承受不住地移开了视线。
秦风又叹了口气,伸手拍了拍王安的肩膀。以他160+的三等残废身高,对170+的王安做出这种动作。视觉上确实显得不协调,但场面却很诡异的非常合拍。
“舅舅,我知道你想做大事,我理解你的心情。我曾经也想过。”秦风沉声道,“但是你忽略了一个很重要的道理。这个道理,或许你从来都不曾考虑过。而且你之前所工作过的那么多地方的老板,肯定也没告诉过你。事实上,对脑子清醒的人而言,这个道理根本就不需要讲出来。可我今天不得不告诉你,因为你到现在还不够清醒。”
王安神情古怪地看了看秦风。
秦风保持着搭着王安的肩膀的这个姿势,直勾勾地看着王安的眼睛,缓缓说道:“这个道理就是——钱是老板的,该怎么花,老板说了才算。”
王安脑子里轰的一声,连瞳孔都在这一瞬间猛然放大。
他说不出自己心里是什么感受,很显然他觉得尊严受到了严重的侮辱,但那种醍醐灌顶的感觉,又算是怎么一回事?
“没有一个老板,会真的喜欢员工在自己身边指手画脚。每一个企业的高层会议,其本质不是讨论问题,而仅仅是员工为老板提供一些建议。真正到决策的时候,拍板的还是老板自己。什么啊,总裁啊,只要没股份,那本质上就是看门的那个……你能明白我的意思,对吧?”秦风有点不好意思把话说得这么透,双手比较了一下。
王安终于露出了苦笑,点了点头:“看门狗是吗?”
“对,你看,其实你懂的,但就是一直在逃避这个事实。名字再好听的打工仔,归根到底还是打工仔。老板需要你的时候,你是,老板不需要你的时候,你就是……看门的那个啥。所以除非哪天老板自己开口要求,不然这种大方向上的策划,打工的人,完全就没必要去想。这些事都让你们做了,那老板做什么?”秦风笑道。
王安沉默片刻,问道:“那你说,打工的该做什么?”
秦风端起水杯喝了一口,越说越精神:“打工仔分两种,一种是你告诉他做什么,他就去做什么,哪怕他的职务是什么高级文员,他依然是个纯粹的体力劳动者。另一种呢,你不用告诉他该做什么,他也能知道自己应该做什么,而且做得比老板预想得还要好,这种员工,就算他的职务是负责刷马桶,他也应该被归类为高级劳务人员。
前一种人,就不用多说什么了。后一种人,其实他本身就拥有做老板的天分,但就是缺少机会和成本,以及一点点的勇气。比方说,舅舅你。”
这句话让王安很受用,他憋不住地嘴角一弯,笑了。
“那么后一种人,应该怎么做呢?”秦风就跟给学生上课似的,继续说道,“其实我想你们大学课本里应该讲了不少。归根到底,就两个字:细节。老板不需要员工给他讲大方向,却很需要员工向他报告细节。
企业的利润,就是从不断地节约细节上的成本,以及增加获取利润的渠道,这两方面累加而产生的。后者靠老板,前者却要靠员工。因为老板自己,根本没可能盯住所有方面的细节。曾经有一个姓诸葛的老板想这么干,后来他累死在了工作岗位上。死相特别凄惨。”
王安吐槽道:“他们老板不是应该姓刘吗?”
“当员工掌握了财政、人事还有核心技术,一切名义上的老板全都是纸老虎。”秦风摆摆手,跳过这个话题,然后衔接回到之前的内容上,“所以舅舅,你现在应该做什么?你现在要做的,就是每天向我报告,店里到底有哪些小事情需要调整,比方说什么时候开多少盏灯比较合适,比方说有没有员工抱怨店里的伙食不好,再比方说你认为哪些菜、哪些冷饮客人会比较喜欢。
你要把心思放在店里头,而不是放在店外面。等你什么时候能站在老板的角度考虑店里的细节问题了,到那个时候,你差不多就能自己当老板了。而也只有站在那样的角度上,你向老板提出的有关企业发展大方向的建议,才有可能是有意义的建议。不然你以为为什么一个员工从底层爬到高层需要那么多年时间?如果一个人书读得够多就能管好一个企业,大家都去读博士好了,一毕业就年薪百万,旱涝保收啊!”
“麻辣隔壁的……你这些东西都是哪里学来的?”王安用看怪物的眼神看着秦风,高中生读点《论语》、《老子》也就算了,可是把管理的概念讲到这个程度,这算哪门子的妖孽?
“真正的管理,从来就不是从课堂和课本上学的。”秦风笑道,“管理需要的是智慧和经验,理论只能拿来换文凭,可是九成以上的管理学文凭,最后拿来擦屁股都嫌硬。我倒是觉得那些开管理课程的院校,真应该开一些‘被管理’的课,比方说《打工仔自我修养概论》之类的。这玩意儿就跟打拳一样,不先学会挨打,就学不会打人,不先被人管管,又怎么能管好别人?”
“你呢?你被人管过吗?”王安目光怀疑道。
“你说呢?”秦风把皮球踢了回去。
王安长叹了一声。
他以前是不信有“天才”的,可是现在,他不得不信了。矗立在心头这么多年的骄傲,犹如崩塌的山岩,碎成一片一片,回不去地掉落下来。王安没法不承认,秦风确实比他更有才华。而且还是天生的那种。就像一般人就算练到死,也不可能练出奥运百米冠军的速度。
安静许久,坐在椅子上的王安十指相扣,脊背微微弯曲着,低声问道:“你想过以后要怎么做吗?”
“每天都在想。”秦风摊开王安给他的企划案,翻到背面空白的地方,随手拿过一支笔,在上面画出了烧烤店的平面图,“我想的事情比较实在,最近几天我在思考的,是从下个月开始,该怎么才能在烤串之外的生意上,再多赚几个小钱。”(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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