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平户藩在这个方面的工作显然还做得不够,尽管近两年他们想方设法地在大明沿海部署了不少秘密据点,但像田川小次郎这样的日裔军官因为从未与海汉军打过交道,所以对于被十八芝余党视作宿敌的这个对手依然缺乏足够的重视,所掌握的相关情报信息也仍是十分片面。
如果田川小次郎平时能与田川介手下的汉人头目多多接触,从他们那里多获取一些跟海汉军有关的情报,他应该就会知道海汉军的武器装备和战法并非他所想象的那样,而在战场上与其正面交锋也绝非明智的决定。
在田川小次郎所率的火枪兵完成列队之前,便已经在海汉军的开火中被射杀了十余人。等这些藩军士兵鼓足勇气顶着流弹排好战斗队形,更是变成了一块目标巨大的活靶子。而这些士兵身上并没有铠甲防护,只有极少数人穿着皮质或竹制的挂甲,但这类被统称为胴丸的甲胄只对冷兵器有一定的防护作用,对火枪子弹的防御力却几近于无。
被调来助战的二十名武士倒是装备有被称作大铠的铁锁甲,这样的装备在平户这种小地方已经堪称豪华,但也还是不能完全抵挡子弹的杀伤力。
于是田川小次郎接下来就亲眼目睹了他带来的藩军精锐是怎样在顷刻之间就被敌军的密集射击所击溃,过去他只听说过海汉军如何如何厉害,但究竟是怎么个厉害法,耳闻和目睹却是带来了完全不同的感觉。
藩军士兵就像每年夏天被农民收割的水稻,在纷乱中的枪声中不断倒下,而火枪兵奋力开出去的几枪却是杯水车薪,完全无法打断敌军的攻势。有几名武士试图要带头冲锋,用近战来改变当下的不利局面,然而他们根本就没有机会冲到敌人面前,跑得最远的也就冲出去不到十丈便连人带马一起中枪倒下了。
这样的战斗场景与田川小次郎受过的训练完全不一样,火枪战在他的意识中就根本没这么快的节奏和这么高的杀伤力,他自认与海汉有一战之力,但这种认知在对手的枪口面前似乎立刻就变成了不堪一击的土鸡瓦狗。
当参战的藩军士兵意识到他们如果不往回撤就得全死在这里的事实后,溃退就难以避免地出现了,哪怕田川小次郎面色狰狞地抽出了武士刀威胁所有人不得后退,但仍然难以阻止越来越多的手下调头往回逃窜。
田川小次郎很是悲愤,他的名将梦在很短的时间内便被一群仓促之间连作战阵形都还没列好的敌军给击碎了。敌人手里的武器明明也是火枪,但又好像跟他手下火枪兵所使用的武器有些不一样,他们只是不停地开枪,便毫不费力地打败了自己所率的藩军。
别人可以选择退却逃跑,但田川小次郎不行。在先前从平户城区出发之前,他已经向田川介夸下海口,要剿灭从薄香湾登陆的敌军,将他们的人头带回平户港示众。但现在看来不管是剿灭敌军还是带回人头,他大概都难以完成了,甚至可能就连回到平户港都已经成了奢望。
不管是因为身为武士的骄傲,还是对上司田川介时所作的承诺,总之田川小次郎无法像手下那样见势不妙调头撒开脚丫就跑。即便战局已经无法收拾,他也还是必须要尽到一个指挥官应有的责任,那就是死战到底。
“平户藩的儿郎,随我冲阵杀敌!”田川小次郎扬起手中的武士刀,决定亲自率众冲锋以挽回士气。如果就此战死,那至少也比狼狈逃回平户港要好。
“看到那个头盔上有月牙的骑马军官没?别让他跑了!”特战团这边负责指挥这场遭遇战的军官正是前段时间来过平户一趟的天草四郎,当他从望远镜中确认了敌军阵中的指挥官之后,便立刻下达了命令。
不过天草四郎旋即便发现,这个日本军官非但没跑路,反倒是一提缰绳,朝着特战团这边冲过来了,看样子是打算玩一手自杀式冲锋。天草四郎岂会让他如愿,赶紧又下令不得射杀此人,要抓就抓活口。
田川小次郎发起决死冲锋之后,倒也还是有一些亡命之徒跟随他左右一同朝着特战团这边直冲过来。可是这个时候接战的特战团二营已经布好防线,上百支步枪指着这边,又岂能容他们径直冲过去。
不过田川小次郎觉得自己的运气忽然好起来了,他能听到子弹划破空气的声音在耳边作响,然后便是从左右传来惨叫和摔倒的声音,而自己一人一马冲在最前面,却连一颗子弹都没挨着,这难道便是天选之人?
眼看对面的敌人面目已经逐渐清晰可见,田川小次郎更是被肾上腺素刺激得兴奋不已。他已不再考虑此时就只剩了自己一人还在冲锋,就算接下来要战死在这里,也得先冲入敌阵砍下几颗头颅才划算。
但当他离敌阵还有十来丈远的时候,这种穿梭于枪林弹雨间毫发无伤的好运气突然就到头了,他胯下战马一丝悲嘶,然后便扑倒在地,将他从马背上甩了出去。当他重重砸到地面上的时候,感觉自己身上的骨头似乎都摔碎了不少。
头昏眼花的田川小次郎还没来得及挣扎爬起,整个人便已经被七八只手给按在了地上动弹不得,刚才从马背摔落吃疼的地方被这大力一压,让他忍不住惨叫起来。
只是他刚一张嘴,便有人往他嘴里塞了一大团东西,让他只能呜呜作声,却没办法再嘶叫了。这个措施倒不是为了让他闭嘴,而是抓捕人员防止他情急之下咬舌自尽。毕竟上司都吩咐要拿活口了,那自然不能让这到手的功劳给跑掉,各种措施都得用上才行。
不等田川小次郎有进一步的反应,已经有人将他两条胳膊扭到身后,然后用绳索扎扎实实地给绑上了,末了两条腿也没被放过,被牢牢捆绑在了一起。绑好之后便有人抓着他的胳膊腿,直接从地面提了起来。田川小次郎此时已经反应过来自己是被俘了,心中又急又气,想要挣扎却因为身体悬空难以发力,勉强动了几下之后,非但没能挣脱,反倒是后脑又连连吃了几记拳头,差点被揍得直接昏厥过去。
“这家伙伤得重吗?”
“报告营长,应该就断了几根骨头,身上倒是没枪伤。”
“好好好,你们提着他,随我去见团长!”
天草四郎问明伤情之后也没打算自己来审,先将这家伙拿到高桥南面前表个功再说。至于打扫战场之事,倒也不用他来亲历亲为了。
高桥南其实就在天草四郎的阵地后方观战,他刚才已经看得很清楚,与己方交战的这队人马有一定的军事素养,装备制式比较统一,而且掌握了火枪兵的基础战术,显然是接受过训练的正规部队。不过这支部队对迎战海汉军多少还是显得准备不足,对方指挥官竟然会尝试在步枪射程范围内结阵,这不挨揍谁挨揍。
弄不清海汉步枪的有效射程倒也罢了,在正面交战中被打乱阵形不组织后撤重新结阵,反而是发动冲锋,这更是找死之举。想当年海汉军在辽东金州地峡与清军交战的时候,数以千记的清军发动冲锋尚且未能冲破海汉的防线,何况是这平户藩没多少实战经验的藩军了。
在高桥南看来这指挥官的能力肯定是不及格的,不过最后这决死冲锋倒是有一点传统武士道的味道。眼见天草四郎将这五花大绑的敌军指挥官带到自己面前邀功,高桥南却已经料想到恐怕从此人口中掏不出什么有价值的消息。
果不其然,田川小次郎虽然有些惊讶于敌军指挥官怎么能够说一口流利的日语审问自己,但他还是丝毫不肯向对手吐露关于平户港的军事信息。他在发动冲锋的时候就已抱定了必死的念头,又岂肯因为被俘就选择叛主降敌。
高桥南见他意念坚定,当下也不想再浪费时间慢慢拷问他了,特战团在这里登陆的目的本就是要攻打平户城区,耽搁得越久变数越多,尽快按照作战计划行事才是最要紧的。
“行了,我们时间宝贵,也不用再在这里耗下去了。天草上尉,给他一个痛快。”高桥南摆摆手,给田川小次郎的命运下了结论。
天草四郎虽然有些不甘这样就处理掉此人,但也知道当下战机稍纵即逝,耽搁不得,而且正是大战之前要杀人立威的时候,当即也就没有推辞,让人将田川小次郎绑到树上,然后亲自拿过一支步枪,当着众人的面枪决了这名敌军指挥官。
于是平户藩第一支主动出击的部队,便就此毫无波澜地输掉了战斗,指挥官田川小次郎在交战中被俘,然后很快就被当场处决了。而这个时候离他从田川介那里接到出击命令,兴冲冲地率军从平户港出发,才过去了仅仅一个小时,他也不幸成为了这场战争中平户藩战死的第一名高级军官。
从薄香湾登陆的特战团一共有三个营的编制,其中一营由孙真率领,突袭了薄香渔港附近的镜川,并在那里捣毁了平户藩用于冶炼钢铁和铸造火炮的各种生产设施。二营则是在登陆之后的整备集结时就与匆匆赶来的平户藩军打了一场遭遇战,比较轻松地解决了对手。而三营则是已经向东南方向迂回,赶去截断从平户城区沿东海岸南下的陆上通道,以此措施来防止交战时敌人向平户岛中段和南端的内陆山林中逃窜。
一旦特战团从陆路彻底截断通往南方的路线,东海舰队在平户海峡封住其出海通道,剩下来的作战任务便是在平户岛北部地区瓮中捉鳖了。
田川介在接到田川小次郎战败的消息之后简直有些不敢置信,他虽然也想到了田川小次郎可能不是海汉军的对手,但完全没想到会溃败如此之快。而且据从前线逃回的人所说,田川小次郎所率的部队几乎是在尚未做好交战准备的情况下便被敌军击溃了,田川小次郎本人也在交战中生死未卜。
直到这个时候,田川介才意识到自己可能犯了一个很大的错误,从薄香湾登陆的敌军可能根本就不是执行骚扰任务的小股部队,而是承担着更大的作战任务。被派去拦截对方的田川小次郎直接就踢到了铁板上,一场溃败也就在所难免了。
田川介不愿将这支出现在西海岸的敌军理解为对方的进攻主力,因为那就意味着此时平户城区门户大开,根本已来不及再对敌军的攻势进行封堵了,而在平户港与海上敌军舰队的火炮对战,在这种情况下也会变成了无用功。
田川介现在只能祈祷西海岸的状况还没恶化到无可救药的地步,当即又点了高洪福率领藩军主力两千人,赶去平户城区西边的山径拦截敌军。同时又让人去查看东海岸的南下道路是否通畅,如果敌军没有截断南下的道路,而只是来攻打平户城区,那倒是还可以设法与对方在岛上再周旋一番。
大不了主动舍弃平户城区这块不易防御的地区,保存实力撤到南边的山林里,跟海汉军慢慢打游击。敌军跨海而来,终究不能在平户岛慢慢耗下去,只要能拖到对方补给不足自动退兵就算胜利。
但他能想到的对策,联军指挥部基本上都已经提前做过推演了,特战团在西海岸登陆之后没有急于发动进攻,就是为了切断其逃生路线,避免再有节外生枝的状况发生。田川介在第一时间没选择外逃,等反应过来就已经来不及了。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