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对第一次单独在海外执行任务的何塞等人来说,踏出的每一步都要面对未知的局面,虽然目前处境还说不上凶险,但也容不得他们犯错,必须时刻都保持高度警惕,谨防在殖民当局面前露了马脚。
翌日,何塞等人便依计行事,以进城采购生活物品的名义,分为三组人出动,只留下了几名水手在港口守着那条船。何塞发现殖民当局竟然就真把他们放任不管了,今天也没有再派人来看着他们,看样子也是彻底相信了他们的身份和经历。大概对于殖民当局来说,他们的作用也就到此为止了,没有必要再持续投入更多的关注。
这对于何塞等人所肩负的任务自然算是好事,宿务当局对他们的关注越少,他们在本地行动就是越容易。当下众人便按照前一晚商议的方案,分头在城中慢慢走访打听本地的汉人商号和相关情况。他们的西裔身份无疑是最好的掩护,在城中四处走动与人交谈,也不易引来别人的关注。
相较于已经被海汉占领的马尼拉城,宿务的城市规模和基建水平无疑要差了一大截。在何塞看来,宿务的市中心也就堪堪相当于马尼拉城郊的状况,狭窄的街道,低矮老旧的建筑,随处可以见的垃圾堆,看起来跟“繁华”二字确实不怎么能沾上边。
这也是因为西班牙统治下的菲律宾殖民地所拥有的绝大部分资源都集中于马尼拉地区,而宿务这样的地方也仅仅只是在今年的大败之后才开始真正受到当局的重视,由于缺乏足够的资金和劳动力,城建状况依然还停留在上个世纪。
殖民当局并不想在当下将资源过多地投入到本地城建上,重建武装部队和贸易航线都需要海量的资金和人力,而这些才是真正的当务之急。如果不能尽快恢复菲律宾殖民地的武装和贸易,那就算是把这宿务城建得比**里还繁华也没有意义,因为海汉人随时都会再次出手,掠夺殖民当局的建设成果。
大局为重,在资源有限的当下,殖民当局也只能暂时舍弃城市基建,以恢复实力为首要任务。但这对何塞这样的外来者而言,直观的感受就是这里的社会状况不容乐观,很难想像今后西班牙人还将会以宿务为据点,向马尼拉地区发动反扑。
宿务城区比何塞预计的要小得多,而汉人海商在这里算是一个比较小的群体,所以要打听他们的落脚地其实并不困难,何塞没花太多工夫,便从几名早起揽活的搬运工口中问明了由汉人海商经营的商栈位置。
何塞在马尼拉生活的时候曾经见识过城外那些由汉人海商经营的大型商栈,有一些甚至称其为小型堡垒也不为过,但宿务这边同样的贸易机构却显得简陋了许多,仅仅只是临街的二层小楼,在其背后有一个用于堆放货物的小仓库。不过这样的经营规模也算是符合本地的贸易状况,毕竟以前来这里做买卖的汉人就少,而今年的马尼拉战事结束之后,由于担心与西班牙人保持贸易关系会被海汉清算,来宿务做买卖的汉人就更少了。
在宿务常驻的汉人海商就那么几家,大约是出于守望相助的考虑,其经营的商栈也都集中在同一个街区彼此相邻,所以找上门来的何塞等人不用费太多的事,便可以对这里的一切尽收眼里了。
不过考虑到自己的身份,他们也不敢真去挨家挨户登门拜访,要是万一被昨天那名陈姓男子撞见,说不得就会让对方起疑心了。所以何塞选择了比较传统的监视方式,先在附近观察其人员出入情况,顺便看看能不能从住在这个街区的西班牙人那里打听到一些有用的消息。
关于如何在宿务寻找目标,以及如何去调查确认目标的身份,情报部门在何塞等人出发之前都曾给予了专门的培训,只是时间太过紧张,相关专业技能的传授实在有些仓促,这些新人能够学会几成,就得视个人资质而定了。
何塞的资质绝对还称不上“有天赋”,加之语言文字方面的障碍,让他接受的培训还得打上几分折扣,最后的成果也就只是个半吊子的新人情报员了。也正因为如此,何塞在执行任务期间都十分谨慎小心,面对各种状况都是采取了比较保守的应对态度,丝毫不敢冒进。不过这样一来,也尽可能避免了外界对他们的关注,大大减小了他们在行动中所面临的风险,也算是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在这里消耗了一天之后,何塞等人并没有看到那名陈姓男子在这里出现,不过他们已经打听此人应该便是街上那家“海发记”商栈的掌柜陈滨,倒也不是这人在本地有多出名,而是这里仅有四家汉人经营的商栈,其中有三家的掌柜都是老头,只有海发记的掌柜是个中年人,而且恰好也是姓陈,据说跟宿务当局一向走得比较近,形象已经跟昨天见到的那个人高度重合了。所以何塞等人将主要的注意力都集中到了海发记商栈,开始慢慢搜集与之相关的信息。
为了便于就近监视且不引发别人疑心,何塞甚至干脆就在附近找了一份打杂的差事,报酬极低且不包吃住,雇主觉得是拣了便宜,何塞却一心只想尽早完成任务,并不在意报酬的问题。
如果执行这个任务的人是经验丰富的情报人员,很可能会在这个时候选择更为激进的方式去获取情报,比如让没有在城里露脸的那些土著水手情报员去海发记应征,以取得第一手的资料。
不过何塞为保险起见,没敢采取这么冒险的手段,而且他对那些土著也的确不太放心,他们虽然能够比较好地听从命令,但脑子都不怎好使,要是让他们去一个完全陌生的环境里单独执行任务,且需要暂时中断与同伴的联系,何塞担心他们会沉不住气导致身份暴露。
不得不说,这个时代的普通人对于情报战的防范意识还远远不足,一般人根本没有机会接触到像何塞这样受过专业培训的情报人员,也难以想象自己身边的同胞会是效忠于敌国的探子。何塞在这里搜集情报的难度,要比他自己的预期低得多,仅仅两三天时间,他就从自己的雇主和同事口中套出了不少关于汉人海商的消息。
在宿务做买卖的汉人海商原本有十来家,不过近几年随着西班牙与海汉的关系愈发恶化,一部分大明海商就选择了加入海汉阵营,逐渐与西班牙殖民当局断了联系,设在宿务的贸易机构也陆续撤走了。而如今还坚持与殖民当局保持贸易往来并在宿务常设贸易机构的汉人海商,就只剩了这四家了。
何塞的雇主帕科也是个商人,并且与汉人海商有一定的贸易往来,按照他的看法,这海发记与另外三家汉人经营的商栈,其实应该都是同一个供货来源,或者说得更直白一些,他们背后的老板很可能是同一个人。
帕科的理由很简单,这几家商栈所提供的货物品类大同小异,而且价格几乎都是一样的。这当然可以说他们之间有价格同盟之类的约定,但帕科发现其实他们出售的货物都是一样的东西,内行人很容易就能从制作工艺等一些细节上确认这一点。
那么为什么要分作四家商栈来向殖民当局出售这些商品,帕科就不太清楚这背后的原因了,他有一个很大逆不道的看法,认为这是殖民当局故意要求这几家商栈如此操作,以便制造出宿务还有一定外贸规模的假象,安定本地西裔商人的情绪。
“你想想看,如果这里没有了汉人海商运来的货物,那除了本地产的香料和宝石,我们还有什么能运回国的好东西?而且那些玩意儿都是被官方垄断的商品,我们又碰不了,总得有买卖可做,才能在这鬼地方继续待下去。官老爷们不想让我们跑路,就只能想办法让这里看起来有买卖可做。”帕科有天喝多了之后,便嘟嘟囔囔地抱怨了一番本地的贸易环境。
如果从事贸易的商人认为待在本地无利可图,势必会撤离这里去别的殖民地碰碰运气,所以殖民当局想法设法要稳定军心也是正常的举动。不过何塞倒是从中嗅到了不一样的味道,如果这几家商栈背后其实是同一个经营者,那倒是可以让情报部门省下不少工夫,不用再去一一调查落实其背景。
如果仅凭在附近人工监视,很难获得这种有价值的情报,这也算是何塞决策正确的收获。在知道雇主帕科与这几家商栈有生意往来之后,何塞也是更加用心留意帕科日常买进卖出的货物内容,希望以此来验证他关于那几家商栈的说法。
不过雇主带给何塞的“惊喜”并未就此结束,又过了一天之后,帕科回来的时候骂骂咧咧,抱怨当局抢走了原本应该是属于他的一批货物。何塞在旁边竖着耳朵听了半晌,才大概了解到了事情的原委。
原本由海发记提供给帕科的一批丝绸和瓷器,约定是在这两天交货,而且听说前两天货已经到港了,但帕科今天上门去催对方完成交割的时候,却遇上了城防指挥官费尔南多。
费尔南多告诉帕科,由于海发记与殖民当局的一笔重要交易尚未完成,这次到港的货物将优先供给官方用于抵扣其之前拖欠的部分,所以暂时不会有货物提供给帕科或是其他本地商人。而掌柜陈滨也当面证实了费尔南多的说法,并建议帕科耐心等待两个月,下一批货物到港的时候,帕科就可以得到他所订购的货物了。
“这是抢劫!你们明白吗?”帕科很是生气地发泄着自己的不满:“他们征用商人的货物,来填补官方贸易量不足的缺口,而且用来交易的不是银币,是武器!是总督声称重新组建的军队所要使用的武器!你们能想到吗?他们竟然把武器交易给了一群汉人,这真是太疯狂了!”
当下便有人对帕科的说法提出了质疑:“老板,你今天又喝多了吧?”
帕科怒道:“上帝作证,我今天可是滴酒未沾!我亲眼看到费尔拿多的手下把装着**的木箱子抬进了海发记的仓库!他大概以为我不认识那是什么东西,但我可不是瞎子,而且来这鬼地方之前,我也是在军队里服过役的人,就算隔着箱子我都能闻到枪油和火药的味道!”
何塞听了之后,不禁暗自感叹费尔南多真是运气不好,撞上帕科这么一个爱抱怨的家伙。而帕科大概也是觉得在场的都是自己人,根本没考虑过这些话会泄漏怎样的信息,随口就说出来了,哪里想得到说者无意听者有心,旁边便有何塞这样的情报探子是专为调查此事而来。
在此次行动之前,海汉情报部门便已基本确定了近期数起枪支案件的枪械源头是来自于西班牙人,所以才将流通渠道定为了调查重点,而何塞来此的主要目的也正在与此。从帕科这里所得到的信息,基本上便已经可以确认了海汉情报部门此前的推测,并且坐实了西班牙人与汉人海商联手向外输出武器装备的手段。
从交易方式上看,这其实与海汉早期的对外军火贸易手法几乎相同,买家以各种货物抵价换购武器装备。只不过殖民地的武器储备和制造能力应该都比较有限,他们要大量提供武器给外人,靠现造肯定来不及,那就只能先抽调原本计划用于武装自家部队的那部分武器了。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