扣了一顶好大的帽子,若再不出言反驳,人还道我理亏辞穷呢。我心中强压的怒气再也抑制不住,几乎就要拍案而起。这时两道目光射向我,是伯颜和都林。他们的眼中暗含着关切。冷静,一定要冷静,我暗暗告诫自己,悄悄深吸了一口气,偷抬眼望向皇太后,只见她脸上神色平和,一双深遂的眼睛闪烁着光芒,方才听着驸马与都林的争论,却不出言阻止,神态间似乎若有所思。如此种种,我心里很快做出判断,这个老妇人不简单。
驸马是她的女婿,九王爷也是她最疼爱的小儿子,还有龙卫将军,这些她最亲近的人,平时在她面前,一定说了我不少坏话,再加上朝中那些蒙藉大臣推波助澜和皇上对我出乎寻常的宠爱,我在她心目中怕是已经接近妖魔化了。可能正是因为这个原因,她才决定召见我,想看看我这个状元到底是何许人物。
想到这里,我忍不住又悄悄看了太后一眼,雍容的气质,慈祥的面容,举手投足间说不尽的高贵从容,内里似有着逼人的气势,却又巧妙的隐而不露。这样聪明又有见识的女人自然不会偏听偏信,所以她决定亲自召见我,她要用自己的眼睛作出最合理的判断。
我的心态已经完全恢复平和,见都林又欲为我辩护,忙伸手拉了他一把,不慌不忙地向驸马拱了拱手笑道:“驸马此言差矣,上次在大殿之上,微臣已经说得很明白,修建寺庙是为了给长公主殿下祈福,而修堤则可以拯万民于水火,让百姓不再忍受洪水侵扰,不用背井离乡,四处逃难,田园家产也能得以保全。实是造福天下苍生的大善事,佛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皇上用为长公主修建寺庙的银两修堤,可以拯救千千万万条性命,如此恩德,定会感动天上所有神佛,保佑长公主永享仙寿,福泽绵长。岂不是两全其美之举。”
九王爷用目光止住正欲发怒的驸马,向我笑道:“张大人所说似乎也有几分道理,修堤确是一件大善举,只是若不修建寺庙,饭僧礼佛,佛祖又怎能明白母后为公主祈福的一番心意呢?”
我正要出言反驳,龙卫将军抢先道:“王爷说得极是,鲁国长公主自今年开春以来,一直身染沉疴,久久不愈,以至至今仍在五台山静养,无法回京。若是几月前依太后嘱托,及早拨银修建长生寺,长公主的病想必早已好了,又怎会拖延至今日。”
我心中暗道:一派胡言,有病就该请医延药,却只知一味地修庙,真是荒唐之至。脸上微微一笑:“佛祖胸怀宽广,大慈大悲,普渡众生,见老鹰腹中饥饿,尚且剜下自己的肉,喂食饿鹰,又怎会因为一座小小的寺庙未曾修建,便不让公主凤体痊愈呢。将军这话,分明是把佛祖比作气量狭小之人,微臣实在不敢苟同。”
伯颜和都林闻言,脸上都不禁露出笑意。太后看了我一眼,目光闪动,似有所思。龙卫将军满脸通红,没有答话。
九王爷哈哈一笑,迅速转换话题,朗声道:“修建寺庙,聚敛香火,可为凡人向上天祈福,使生病之人痊愈,离散之人相聚,许愿之人愿望达成,这就是佛祖的法力,听张大人方才的话,莫非对此有所怀疑?”
须知朝中从皇太后以下,所有皇亲国戚都是笃信佛教之人,元朝律例还明文规定,凡僧侣之人名下田庄,皆可免交钱粮,为此有元一代,多有富绅假冒和尚,以借机免去税银。我若在此时声明自己并不相信佛祖的法力,就是与所有的蒙人公然为敌了。
所以听了他的话,我很快笑道:“微臣也是一介凡夫俗子,怎敢怀疑佛祖的无边法力,只是微臣以为,只要心中有佛,菩萨便会明白你的诚意,又何需用修庙来表达自己对佛祖的敬意呢?”还有一句话没说,王爷若真得如此虔诚,就该沐浴焚香,剃发斋戒,入寺为僧才是,所谓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嘛。不过看他从前的所作所为,就算现在收手,只怕也晚了,死后还是要下阿鼻地狱的。
九王爷似乎听到了我的腹诽,抬起一双锐利的眼睛,在我脸上扫视,面对他极具穿透力的目光,我不动声色地举起酒杯,轻轻啜了一口,神情极为坦然。九王爷看了我一阵,笑道:“张大人此言不妥,若人人都以心中有佛为由,不修寺庙,不塑金身,不向佛祖进献香火,则普天之下的善男信女,又到何处拜神求佛,祈求佛祖的保佑呢?”
我微微一笑:“王爷岂不闻禅语: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在佛祖眼中,世间万物,都不过是虚象罢了,就算有寺庙,只怕也被视作无物吧。下官相信一句古话:善有善报,恶有恶报。只要一心向善,佛祖自会降福于世人,进不进献香火,又有何妨?”
九王爷听出我话中暗藏的讥讽,眉头一皱,脸色突变阴沉,,我佯作不见,扭头看着殿阁外圆圆的明月。这时,太后在玉座上笑道:“王儿和张爱卿说的话,都颇有道理。来,干了这杯酒。”
众人一起举杯道:“臣等敬太后一杯,祝太后凤体康健,万寿无疆。”太后一笑,举起酒杯一饮而尽。
放下酒杯,太后用慈爱的眼光看着九王爷,笑道:“王儿,你一向自翊辩才过人,今日与张爱卿一番言谈,却是旗鼓相当啊。”
九王爷脸色已恢复平静,淡淡一笑,朗声道:“母后说得是,张大人是我朝第一位状元,万里挑一的人物,若单论辩才,儿臣自认不如。”
我拱手笑道:“不敢,不敢,太后谬赞了,王爷文韬武略,才智超群,心胸气度远在众人之上,微臣学识浅薄,怎敢与王爷相比?”
九王爷第一次听到丽君对自己的赞誉之词,虽说也许只是表面上的客套谦让之语,仍不禁微微动容,暗道:或许在她心中,真是如此评价我的。一念及此,怒意渐消。
太后听了我的话,颇为喜悦,转头看着我,微微颔首,眼中似有笑意:“张爱卿,你的那幅观音像,哀家仔细看过了,画上观音面容慈祥,目光柔和,眉宇间一派宁静安祥,若非作画之人心地纯良,胸怀宽广,存有慈悲之念,绝画不出这样传神的观音宝像。”
怪不得伯颜今日要我为太后画观音像,原来用意在此。难道这一切都是二哥的安排?我自入朝以来,与驸马等一帮皇亲国戚一直不合,杀死驸马侄子之事,更是把本已存在的矛盾渐趋激化。若能得到太后的青眼,有她居中调停,虽然不能完全化解矛盾,但至少表面上,这些人不会再对我有什么不利的举动。
想到这里,我轻轻吁了口气,向太后笑道:“今日能够为太后作画,是微臣的荣幸,微臣画技不过尔尔,太后的赞誉之词,微臣实不敢当。”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