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阿民把房子里里外外打扫了个遍,破败不堪的屋子也如镜子般在他手下闪闪发亮,整洁得没有一丝瑕疵像未施粉黛的女子脸庞一样的干净。吴力知道他是不舍的,生活了二十多年的地方哪能没有一丝感情,况且这一走就永远不会再回来了,渔村也将不覆存在,取而代之的是夜夜笙歌的海上夜明珠。
阿民静静地合上院子的大门,动作迟缓,眼里满是晶莹剔透的眷恋。他长长地深吸了一口气,牢牢地扣上锁,这把锁也会将这片热土永远地尘封在他的记忆里。一步几回眸,那难以割舍的恋恋之情如海水般汹涌澎湃激打着心房,眼里不停打圈亮澄澄的一片分明是泪。
吴力上前轻拍他的肩膀,说道:“走吧,有朝一日你还会回来的。”
阿民长叹了一口气说:“那时还会有渔村吗?”
吴力沉默不语,他能感受他那有如切肤之痛的心结。吴力告诉他,他为何远会落海至此,神情淡漠的像是在讲述一件与他毫不相关的事情。他能释怀吗?不能!他只是在隐忍,不让悲伤流露,不让无奈和凄凉占据不堪重负的心头。
阿民的眼里流露出难以置信的惊讶,他说:“想不到,力哥的遭遇这么离奇,这么悲惨。”他拭去快要滴下的泪水,露出阳光无比的憨厚笑容,“和力哥比起来,我这点破事算个毛。”
他的笑容很具有感染力,激发着你身体里每一个幸福的细胞随着他洁白的牙齿逐渐绽放,笼罩在你心头不悦的乌云也随之散去。
成功地用自己的凄惨来鼓励他,留下的却是伤口撒盐般钻心的疼痛,吴力牵强地动了动嘴角露出蹩脚的笑容,说道:“别用悲惨这个词,活着就有希望!”
他用力了点了点头,随即又露出茫然的神情,说:“那我们去哪?”
其实吴力也一如他似的茫然不知所措,是啊,该去哪呢?这个时候才发现世界原来如此之小,小到不能够容纳如蝼蚁般渺小的自己。
“去滨海吧,”吴力毅然决然地说,“去看看再作决定。”思念的情绪瞬时如火山喷发似的激涌而出,压抑了太久的坚强只是在刹那间彻底崩溃。哪怕只是再看一眼,死也甘愿了。
阿民读懂他的心里隐藏的那份渴望,他说:“我听你的,力哥,咱就去滨海。我还要帮力哥夺回你的家。”
夺回我的家,铿锵有力的话像一道路闪电击打着吴力的心,炽热的火焰在瞬息间被点燃,发出轰鸣的巨响,震得整个脑袋嗡嗡地响。迎面袭卷而来的海风熄灭胸膛炙热的火炎,发热滚烫的身体像淋了一场瓢泼大雨似的急剧冷却,紧握的拳头慢慢松开,他在心里告诫自己,不能再让仇恨引发的冲动蒙蔽双眼,一切还需从长记忆。
吴力对阿民说:“以后不要再提起此事。”
阿民不解地问:“为什么?难道你不想要回属于自己的东西。”
吴力懊恼地说:“根本毫无头绪,我甚至连是对手是谁都不知道,怎么去斗,怎么去拿回属于我的东西?”
事情的复杂程度远不是阿民那单纯的思维所能够考虑的,他还要再说些什么,却看到我脸上泛起不悦的神情,只是嘴里嘟喃了一句:“是自己的就该拿回来!”
几经颠簸终于踏上夕日的故土,滨海仍在海风的摇曳中像一个优雅的舞者楚楚动人,海浪陶醉地追随着它轻盈动人的舞姿左右摇摆。阳光直射在耸立云端的大厦折射出耀眼的光辉,照在奔流不息的人群身上,那是属于滨海人独有的骄傲,这份骄傲掩埋在吴力心底的最深处,布满伤痛支离破碎的难以愈合,它早已无形间拉开距离不再属于我。
阿民像一只刚出山的顽皮的猴子,兴奋地上窜下跳左顾右盼,这里的一切对他来说都是具有吸引力的新鲜。有的时候很多东西真是太微妙了,就如吴力和阿民,一个重回故里却愁容满面,一个离开家乡却兴高采烈,其实都是心在作祟,诡谲地左右着你的情绪,我们却无计可施!
躺在旅馆僵硬的床铺上,没有一丝的温度,冰冷的让人绝望。阿民像是把玩古董似的摆弄着电视的遥控器,几十个频道不停转来换去,没有停止的意思。画面的不停闪动,更激起吴力内心的烦乱,从踏上这片热土起,他的心情就难以言语的复杂,酸甜苦辣咸五味混杂在一起,在心内纠结翻搅,只觉得胸口堵得慌闷。
“我说阿民,你就不能定个台看。”
“力哥,频道太多不知道看哪个好。”
荒芜僻静的渔村连黑白电视都没有,夜色撩人的寂寥,只有在彼此的交谈中打发。无言以对的时候,便草草入睡以渡过漫无边际的长夜。
沉默的压抑充斥着整个狭窄的空间,天色不知觉间渐暗了下来,使得房间更显得沉闷。
阿民撩拨了一个下午的电视,而吴力则静静地仰着,双眼眨也不眨死死地盯着天花板,脑子好像很乱又好像空空如野的一片。
阿民丢掉手中的遥控器,活动了坐得有些麻痹的手脚,说道∶“力哥,我饿了!”
吴力依然眼神空洞地死盯着天花板,说∶“你自己随便找点东西垫巴,我不想吃东西。”
阿民的脑袋横在了我的眼前,截断了我的视线,一个粗糙的手掌探出晃了晃,“力哥,你没事吧?怎么一到这,你就像变个人似的,冷冷淡淡的。”
收起恍惚,心中荡漾起对阿民的歉意,对于初出茅庐的他,吴力觉得有点怠慢了,“没事,走,力哥带你吃饭去,饿坏了吧?”
阿民嘴上说没有,肚子偏偏不给面子的擂起抗议的鼓点,声响巨大的在狭窄的空间都能引起回声,他们相视一笑勾肩搭背地出了门。
餐馆里阿民盯着菜单傻眼了,天花乱坠的菜名让他不知所措无从下手,他问吴力∶“这四季常青是个什么菜?”
吴力笑了笑说∶“妙四季豆加点青椒。”
阿民又问∶“那这个浪里白条又是个什么菜?”
吴力说∶“萝卜汤。”
阿民显然有些不耐其烦,两道剑眉迅速地往眉心聚拢,把菜单一甩,说道∶“净是虚头八脑的玩意,萝卜汤就萝卜汤,还浪里白条。力哥,你点吧。”
他的耿直可爱让吴力心情舒展展了许多,随便点上几个菜,嘱咐老板上菜快点,免得阿民饥肠辘辘地焦虑不安。虽然到了饭点,可是饭馆里食客寥寥无几般的冷冷清清,临街的玻璃落地窗布满了厚厚的尘埃,一张小红纸上面东倒西歪地趴着本店转让几个丑陋的字,服务员懒散地呆立在柜台后,无精打采地驱赶着嗡嗡作响的苍蝇。上菜的速度和店内萧条的生意不成正比,慢的跟蜗牛似的半天也等不来一个菜。
阿民不停地用筷子敲打着桌面,眼神空洞无光的和他空空如野的胃差不多,时时把头扭向厨房的位置,然后失望地发出一声叹息。
“服务员,我们这边的菜快点上。”吴力冲着柜台叫嚷道。
服务员斜视着说:“叫什么叫,好了会端给你的。”
吴力气的顿时语塞,如此低劣的环境,再加上这种服务态度,也难怪生意会这么差了。
“我说你这什么态度?”阿民有些恼怒了,“饿了半天也不见上一个菜,我说你们怎么做生意的?快给我去催催!”
那服务员是即说不说话也不动作,自顾自的挥动着手中的苍蝇拍。
“你……”阿民想冲过去和她理论,被吴力一把拦住。他说:“算了,吃个饭嘛,犯不着动气。”
“可是她这也太气人。”阿民气呼呼地坐了下来。
刚好菜上了,吴力说:“吃菜,吃菜。”
阿民窝着一股火,夹着菜往嘴里送,可刚嚼了两口就吐了出来,“呸呸呸,咸死了。”阿民终于不可抑制地爆发了,“把你老板给我叫出来,这***炒的什么菜,老子的手艺都比你强。”
从厨房里探出一个肥圆的大脑袋,“怎么啦?怎么回事?你瞎吵吵啥?”
阿民怒眼相向,叫嚷着:“你这菜***是给人吃的吗?”
胖子从厨房里踱了出来,浑身的肉在不停地打着颤,双眼一眯说道:“不就是给你吃的,难道你不是人吗?”
“你这什么态度?”吴力拍案而起,“今天还真是开了眼界,还没见过这么做生意的。”
“怎么的,二位是存心来找碴儿的是不?”胖子咧开大嘴说到。
“叫你们老板出来说话,你自个儿尝尝,盐巴不要钱还是咋的,你往死里加。老子随便炒个菜也比你强。”阿民怒不可遏地叫到。
胖子眯起的双眼,射出不屑地光,“我就是老板,你们这种人我见多了,想吃霸王餐?我告诉你们,找错地了。你行你自己炒去。”
老板和阿民间的对话,倒是在吴力心里产生了一个想法,反正这店要转让,何不把店盘了下来,这样阿民的事也算有了着落。这里地段繁华,附近的旅馆、工厂数不胜数,只要价格实惠,阿民的手艺也能应付得过去。
俩人还在吵得不可开交,吴力说∶“老板,你这店我们要了。”
一句话有如晴天霹雳般炸开了雷,两人一下愣住,直直地盯着吴力。胖子脸上的肉因激烈的争吵还在不停地抖动着,他瞪大了眼睛,说∶“你说什么?你要盘我的店?涮我玩是不是?”
吴力一本正经地说道∶“我没这个闲工夫和你开玩笑。”
胖子先是诧异地一愣,随即脸上笑开了花,说∶“误会,误会,两位老板先坐着,我去吩咐厨房烧几个好菜,咱们边吃边谈。”
胖子的身影消失后,阿民诧异地说∶“力哥,你不是认真的吧,我刚才说的都是气话。”
吴力拍了拍他的肩膀说∶“我是说真的,有了这个饭店,你往后的路就有了依靠。”
“可是……我打了一辈子的渔,炒菜自己吃还凑合,哪上得了台面。”
“刚才谁还自信满满地说老子炒的菜也比你强。”
阿民窘迫地低下头说∶“我那不是说的气话嘛。”
“放心吧,相信我你行的,实在不行我们请个厨师不就好了。”
说话间,胖老板端着菜上来了,他满脸堆笑道∶“两位老板,刚才真是不好意思,对不住您二位。”然后冲着柜台叫道,“还傻愣在那干什么,拿酒来呀。”
席间,觥筹交错推杯置盏,胖老板对他俩大吐苦水,说这小店原来生意挺是红火,但是他自己好赌,根本无心管理弄得员工散漫,店里生意一天不如一天,如今早已入不敷出。
阿民喝得有些高,不停地像数落孙子似的数落着胖老板,弄得胖老板不停地点头说是,尴尬不已。最后他俩都喝醉了,还好盘店的事谈的差不多,吴力搀扶着烂醉如泥的阿民告辞时,俩人都以兄弟相称了。
胖老板握住阿民的手,激动地说:“兄弟,这店交给你,我放心。你肯定比哥们我强。有常来玩啊。”
阿民刚要开口说话,话没出口,满肚的污秽喷涌而出,弄得吴力啼笑皆非!
阿民的身体一接触到床铺,顿时鼾声如雷,沉沉入睡。喝醉的人死沉死沉的,把他弄回到旅馆,吴力早已是大汗淋漓,冰冷的衣服粘贴在身上,像跌入地狱般水深火热地难受。酒精的挥发在体内横冲直撞,刺激着神经末梢。一股热流自上而下的冲刷,涤荡去弥漫全身的酒气,却引发内心更狂热的渴望。
镜子里面皮肤黝黑,满脸胡须的汉子,身上还散发着蒸腾的热气,硬朗的轮廓在迷雾中若隐若现。连他自己都不敢相信,镜中人还是那个曾经清秀白净的自己,倘若现在把自己和另一个吴力放在一起,更没有人会说他才是真正的吴力。
阿民沉睡得很是惬意,此起彼伏的鼾声,在狭隘的房间里回荡扩大。吴力披了件外套就闪出房间。
沿海城市的早晚温差很大,清晨和夜晚的海风特别凛冽,即使高楼大厦到处林立,也不能阻挡它肆虐的行径。只有阳光能与之抗衡,晌午的阳光扩散着暖洋洋的光芒,风浪在它温暖的怀抱中徜徉,风平浪静的海面光滑得有如美人梳妆的明镜一般光亮,柔和的光线折上去显得波光潾潾。
阴冷的月亮悬在半空,辐射出冰冷的气息伴着风掠过,拂得乌黑的发丝瑟瑟发抖。裹紧衣领,吴力行色匆匆地走在青石路上。
近了,他甚至可以嗅到家温暖的气味,那是一种让人陶醉的向往。呼吸不由地急促起来,挂在胸膛的那颗心更加地躁动雀跃。放慢的脚步,像是通往朝圣路上虔诚的信徒般难以抑制的兴奋。
硕大的栅栏式铁门,是父亲喜欢的欧式风格。满庭簇拥的鲜花争相斗艳,曾经俗得扎眼的红花绿叶,此刻则绽放着无比美丽的娇媚。围墙边的绿化树越发地挺拔了,被风吹得直不腰的枝桠来回摆动,像是在欢迎他这个昔日主人的归来,更像是家对他的召唤。
屋内***通明,柔和的光线穿过通往庭院落地玻璃门,黑暗中娇媚的花挺直了腰肢感受这温馨的氛围。倚在粗状的树杆上直视,看到温暖的一幕,若男蜷缩着身体把头枕在那个吴力的大腿上。那个吴力伸出的手温柔地拂拭着她飘逸的长发,眼神放射出无限温情的光芒。欢乐的笑声时时从空气中传播开来。
多么幸福美满的画面,只是抚摸她柔滑细嫩秀发的不是他自己,他多么想念她发梢散发的独有的香气。纵使黯自神伤千百回,奈何光阴一逝不复还。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