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格说来,它不能算是条驿道,只是一条隐秘的山间小路,一峰接连着一峰,一路上是千山万壑,险象丛生。然而它又的的确确是一条商道,且千百年来从未曾有过间断,长年累月都有不畏险阻的商队由此经过,为了追寻那诱人的财富,为了追寻自己心中的梦想,哪怕前途有再多的险阻也依然是义无反顾。
整条商道绝大部分隐藏在陡峭跌宕的深山峡谷之中,一侧是刀削斧劈般直插云天的山峰,另一侧则是万丈悬崖,还有那汹涌咆哮的峡谷大江在脚下蔓延。山连着山,波接着波,连绵无边永无穷尽。无数代的马夫背夫手抬肩扛,在最艰苦的环境之下,用一个个血肉之躯,将那些比身子还要高大的货物送到目的地。
生命在这里是如此的脆弱,骇人的劳苦使许多人未到终点便倒毙于途中,万丈的悬崖下那些绝望的哀鸣声从不曾间断,雪山上遍布的雪窿就如同无数个隐秘的杀手,不知使多少冤魂永伴那白茫茫的雪山,甚至于一阵大风吹来,都会使他们僵冻而死。
任凭背夫们如何的经验老到,如何的谨慎小心,天灾**仍旧是随时会夺走他们那渺小而劳苦的生命。在打箭炉境内的大风湾,有一处地方名曰‘白骨塔’,便乃是人们为沿途亡灵所专设的埋骨之所。没有墓碑,没有棺椁,没有祭品,有的只是新骨盖旧骨。
虽然是危险重重,然而,为了生存,仍旧是有无数的百姓揣上绑货用的布带子,踏上漫漫长路,哪怕是活的像牲口一般也不曾轻言放弃。
这一日,崇山峻岭之间又有一队商旅在缓慢行进。
这一段山道还算平缓,可以容纳的下两人并排而行。队伍中的二十来名背夫背负比自己还要高耸的茶包,没有工具,只能是将茶一条一条码好,用布带子拴捆好背上,这一背就是一整日,沿途不能卸下休息。实在疲惫不堪时,只能借助于一种名为‘墩拐子’的丁字拐杖,此拐尖部有铁杵,可以做为支架抵在背着的茶包下,减轻一些重量,使背夫能挺直腰杆歇息片刻。
商队的为首者刚刚二十多岁,内着棉衣,外面披着一袭羊皮大氅,头上还戴有一顶黑绒面的羔皮圆高筒帽,整个是一副牧民装束,然而嘴里却操着一口汉语,朝后面的队伍喊道:‘趁着天色好,大伙脚底下麻利点,到了马店,一人一碗热汤面。’
‘多谢二东家。’虽然只是一碗普通的热汤面,却让背夫们一个个精神抖擞,脚下的功夫愈发地稳健而快捷。
为首之人一边嘱咐队伍前行,一边来到队伍的末尾,末尾一人背上空空如也,手中还拄着拐杖,行动起来反倒不如前面众背夫那般从容,一手扶着岩壁喘着粗气。
‘大哥你怎么样,还撑的住吗?’
那人挤出一丝勉强的笑容,道:‘不打紧,我没事的,道定,你去前面照看着,这里山高水急的,可别出事才好呀!’
‘哎,先顾你自己好了,这些人哪个不是把这条道走上了十来遍的,就是把他们其中的任何一个丢在此地,也准保能找到回家的路。说了让你别来,你非要跟来,这会儿知道有多辛苦了吧!’
此二人正是离乡背井的柳氏兄弟,到如今兄弟俩已在云南一带混迹五年,当年本就高大的柳道定眼下长的更加壮实,而原先那脸上的稚嫩已变成了风霜过后的坚毅,这五年来他从跟著文定后面帮忙,从莽撞冲动的少年慢慢演变成能独立处事的大人,而今已成为文定不可缺少的好帮手。
而文定呢!岁月的痕迹已悄然爬上了他的脸颊,沿途的操劳让他更显憔悴。
‘我不去如何能行,上次就因为你冒冒失失的开罪了土司,连货款都没收回来,这回是人家指名让我去接洽,叫我如何能推脱?’
‘哥,那鲁智土司实在是欺人太甚,我们“兴盛和”在这茶马道上做生意也有好几个年头了,谁人不说和大哥你做买卖放心,可他硬是栽赃说我们卖给他的茶叶有问题。’
‘或许真是咱们疏忽也不一定。’
‘没有的事,那批货又不是只卖他一家,我沿途而过,哪家不赞是好货,独独到他那儿就坏了不成,又不让我将货带走,分明是蓄意侵占。这些年我跟着哥哥在这甘肃、云南、青海一代也遇见过不少的土司,没见过这么不讲理的,就是那最受朝廷器重的叶土司见着我们还不是客客气气,他这么一个势力出不了一两个县城的小土司,哪里就能那么霸道?’
弟弟满腔的怒火,文定完全能够理解,然而买卖人最是忌讳冲突,文定不得不加以劝说道:‘这就是道定你不清楚了,别看鲁智土司管辖的地域不广,却都乃是要冲之地,且不说他本身就乃是甘肃青海边界颇有实力的土司之一,其始祖脱欢为元世祖忽必烈之孙,官至平章政事,乃是名副其实的帝王贵胄之后,自然是自视不凡。一定是你有什么地方怠慢于他,是以才会横生枝节。’
得知货物被扣之后,文定万分焦急,四处托人打听对方的底细,所以才会知道的如此详尽,事先文定可对鲁智土司并不熟悉。以前本钱小,做的也都是些短程买卖,慢慢做大了,也有了兴盛和这么一个自己的字号,就不愿仅仅是透过中间商与草原那头交易了。
正好,道定这小子也不愿意老实待在一个地方,自告奋勇担当起了主持马帮的差使,这两年草原上的买卖大多是靠道定去完成的,是以除了几家势力特别强盛的土司外,文定基本上不认识其他人。
本来与这鲁智土司家的买卖一直是相安无事,也不知道定这混小子究竟是如何开罪于他,不过好在对方并未将话说死,只是指名让他前去接洽,事情还没到不可收拾的地步。
一路上,文定向弟弟问了好些有关与鲁智土司那次买卖的细节,可一点头绪也没有,真不知是什么地方出了纰漏。
想不清楚便索性不去想了,望着前面细长的队伍,文定好奇的问道:‘老么,这队伍里怎么还有女人和孩子呀?’
‘哦,你说这个呀!这条道上的人家都是这样,不分男女老弱,只要还背的动东西都出来挣口嚼谷。’
‘那孩子才多大呀!背的动吗?’望着那瘦小的背架子弯的就像条蚯蚓般,文定实在是心有不忍。
‘咳,那是巴颜,别看他年纪只有十一二岁,却是个老背童了,别的孩子背三十斤茶就吃不住,他已经能背上六十斤了。’
文定一脸诧异的望着他,仿佛已经不太认识这个一直跟着自己长大的弟弟似的,沉默了半晌的工夫,忽然张嘴道:‘道定,你几时变得如此冷漠,靠这些孩子来做买卖,岂不是让别人戳我们兄弟的脊梁骨?’
‘原本我也是不收这些孩子,可耐不住他们死缠乱打的恳求。哥,你是不清楚,这条道上的好些商队都乐意用着他们,三个背童干的活就可以抵一个成年背工,然而工钱却是五个抵一个。’
不论是哪里,总是会有这样亏心短行,泯灭良知的黑心商人,文定愤然道:‘这些人丧了良心,总有一天会自食其果,可你也这样做,是要你哥我也跟着他们一样同流合污,一样赚这种黑心钱吗?道定呀!你如何变得如此不堪,他朝返乡叫我如何向叔父、娘交代呀!’
‘哥你别忙呀!听我慢慢给你说嘛!弟弟这样做全是在同情他们,你没见着这几个孩子在别的商队时的情形,不但是工钱呀吃食呀要比其他背夫少,还总被工头打骂,小小的年纪被折磨的不成人样。我看不过眼便让他们全都跟了过来,如今他们每个人都可以拿到青壮背夫一半的工钱。’
原来如此,文定暗自放宽了心,别人如何他不能掌控,然而这个从小在自己身边长大的弟弟,他是决计不会让其变成昧着良心做事的奸人。
‘如此说来,那一两个女背夫也是如此咯。’
‘是呀!她们的夫家也都是这道上的背夫,后来死在这路上,为了一家生计不得不出门谋生。’
这条架连着中土与蛮荒的驿道呀!在其繁荣的背后不知还藏匿着多少辛酸,一个山谷翻越到另一个山谷,一个村寨走到另一个村寨,常年奔波跋涉,在极其艰苦的条件下,天不生路我开路,用血肉之躯楞是踩出一条生存之路来,这就是一代又一代背夫的命运。文定心中感慨万分。
‘道定,那两个女背夫一人拿片大阔叶子作甚?又不见她们用来遮阳。’
‘咳咳咳!’道定随着哥哥的询问望过去后,顿时咳嗽连连,劝道:‘哥,这个你还是不知道的为好。’
背夫用布带子将茶叶拴捆好,一上背就是一整天,沿途是决计不能卸下休息。女背夫们由于不能蹲下小解,只能是站立着用这种大阔叶子遮羞。
文定初一开始不知道此项,还奇怪弟弟为何不告诉自己,待知道实情之后,羞臊的一连好几日都是脸颊绯红。
文定此行是应连城土司之邀前来交涉,也随便来游历观察青海甘肃之地,这几年虽然兴盛和的买卖延伸到了青海草原,可重点仍旧是云贵之地,对这一带的情形,文定并不熟悉。
一路过来,文定随着弟弟走访过好几家土司,这里的百姓与滇贵一带的比起来更添几分野性,这也是源自它地处蛮荒,朝廷的力量在此处较为薄弱,不似云南还有沐公府的数万兵将在镇守。
不过,对于他们这些商人,百姓们却还是十分欢迎的,有一两位土司甚至还派出自己的家兵,保护他们走过那些匪患横行的地域。
仅是从这些土司的态度上,文定已能猜想这青海草原对于茶叶的稀缺程度,只是那连城土司为何却要与众人背道而驰来为难自己呢?
带着一肚子的疑问,文定他们来到了地处青海甘肃边界的连城。
经过好一阵时间的等待,土兵终于带来了回信,连城土司吩咐让他们进去相见。文定一面理了理自己的衣冠,一面又吩咐弟弟也整理一番,随着引路的土兵往土司的官寨走去。
鲁智土司的官寨是建在山上,依山傍水,景色十分优美,层次分明,布局严谨,显出一种宏伟壮观的气魄来。府内雕梁画栋,富丽堂皇,楼台高峻,庭院清幽,这般的华丽,即使是在中原之地,也算得上是户公侯之家。
宽大的照壁,高耸的牌坊,还有大门、仪门、大堂、燕喜堂、祖先堂一栋栋建筑,无不象征着主人家显赫的身分。
‘堂下站着的是何人呀?’让他们在书房内干等了老半天,连杯凉水也无人奉上,土司老爷才从内堂走了出来,一张嘴却又拿足了架子。
‘鲁智土司你装什么蒜呀!几个月前就在这里,不是你叫人把我赶了出去,还让我把大哥请来的吗?这么快便不记得了。’道定憋了一肚子的气,一张嘴也好不到哪去。
‘道定你给我闭嘴。’文定转而向堂上的土司道:‘土司大人,上次舍弟不知什么地方得罪了您,您大人有大量,还望不要和他一般见识,柳某在这里替舍弟向您赔不是了。’
‘嗯,你这话说的还是挺顺耳,想必就是那个几年内将买卖做遍滇、贵,再到我们这青海高原的柳老板吧!’
‘不敢,不敢,柳某只是有幸走过几个地方而已,小本买卖如何经受的起大人的抬举?’
‘没什么。’连城土司道:‘我也是偶尔闻之,姑且言之罢了,可这一回跟你们兴盛和做的买卖却让我大失所望,你且说说如何给我个交代吧!’
‘这里面一定是有什么误会,兴盛和出售的茶叶一向无不是正宗的云南普洱,都是选自澜沧江畔的普洱县,收茶制茶的整套过程全都是由熟练的老茶工完成,由柳某亲自把关,绝不会有什么问题。这几年来承蒙各位土司大人抬爱,也称得上小有薄名。’
‘哼,别人如何说我管不着,我的眼里可揉不得半点沙子。’不知怎地,听过文定的辩解后,鲁智土司的火气非但未曾缓解,反倒是愈发的强烈,冷冷地道:‘我知道你与叶土司、桑伦土司关系都不错,可也不能就因此看轻了旁人,好货就只管送给他们,我这里就拿些次品来搪塞。’
‘误会,误会。’越是这种没落的家族,越是会在意别人的目光,一旦记下仇,心结是很难打开的。文定赶忙解释道:‘土司大人您这是误会了,我们兴盛和开门做买卖,买卖人讲究和气生财,哪有自己坏自己名声,将到手的银子往外推的道理。不论是卖给您的货,还是卖给任何人的货,只要是兴盛和出品,一定不会有次品。’
‘是吗?’不论文定如何解释,连城土司仍然是半信半疑。
文定让他说出上批货的不妥之处,又半天说不出个所以然来,那副模样让道定几次想上前教训他,还好有文定在一旁守着,才没使局面发展到不可收拾。
文定耐心的回覆着土司提出的一个个问题,叫他找不出一丝借口。
连城土司沉吟半晌,不得不使出预留招数,道:‘我让你们见一人,让他来与你们对质,一切也就随之明朗了。来人呀!将李总管给我叫来。’
‘哦呀!’
片刻工夫后,仆人从内堂引出一人,此人一经露面,顿时让柳氏兄弟吃了一惊,惊讶过后又随即分化成两副面容,一是惊异中带着一丝惊喜,一则是有种豁然开朗的顿悟。
‘参见土司老爷。’
‘李二桂你来了就好,你们这些汉人天生就跟草原上的狐狸似的,每一个都是整天算计,稍不注意,老爷就会被你们给骗住了。你去跟他们谈。’
‘是。’
此人正是引领著文定兄弟进入云南境内的永安堡人氏李二桂,自从五年前僰人村寨一别,他们已是整整五年不曾碰过面。
五年前的那场混乱也成了文定与他二人的分水岭,一方面自打与他李二桂分道扬镳之后,文定靠黄清草赚进了一笔数目不菲的银子,又藉着它的余威进入了云南商界的视野,加上有僰人巫师的,楞是在短短的数年之内开创了自己的字号,有了一番不小的成就。
而另一方面呢!当日李二桂虽然逃出僰人包围,顺利到达大理城,谁知天意弄人,正好赶上那场瘟疫。省外行商纷纷避而远之,城内百姓更是全力应对病魔,谁也无暇去关心新上市的木耳。
任凭他机关算尽,没想到仍旧是躲不过老天的眼睛,不但未靠那车木耳赚到预期的银两,更是连老本也折损了进去。
要说这李二桂也不是个轻易服输之人,而后又是四处出击,奈何人一旦走起背字来,往往是一事不顺便诸事不顺。文定后来隐约听买卖上的朋友提起,他一连好几笔生意都做砸了锅,本钱也赔了个七七八八。
李二桂本来也不是什么遵纪守法之人,到了这种时候也没有经过多少犹豫,非常自然的就选择了重操旧业,铤而走险的向那些叛军兜售物质。谁曾想这原本百试百灵的买卖,这回也不知怎的出了纰漏,整队货物都为官府所截获,不仅是如此,就连他本人也为官府通缉。
积攒的银两悉数打了水漂,身上还背负着官司,走投无路的李二桂一路逃进四川境内,至此之后就没人再知道他的消息,文定没想到会在此千里之外再次遇上他。
‘文定,没想到还会再次见面吧!我曾以为这次碰面,非要等到下辈子不可呢!’李二桂话意中的不善,让文定顿感阵阵寒风袭来。
‘二桂哥怎么是你呀!一晃眼我们都快有五年没见了吧!我哥和我可挂念你呢!这几年我老去大理,可就是没在城里遇上你。’有关李二桂的情形,文定并未向弟弟道明,是以道定脑中对李二桂的印象,仍旧是停留在五年之前那个混乱的黎明。
‘这不就遇上了吗?’李二桂走到连城土司座前,向文定道:‘柳老弟,哦,对了,应该喊你一声柳老板,这几年您的大名可是时常在我耳边盘旋哟。’
‘客气,客气,小本买卖罢了,李兄这一向可好。’
李二桂不冷不热的回道:‘自然不能和您这柳大老板相比,总算还不曾饿死,如今侥幸在鲁智土司座下求的片刻安身罢了。有道是拿人钱财,替人消灾,兄弟这也是无可奈何,若是有什么得罪之处,柳老板可要见谅呀!’
‘哪里,柳某问心无愧,李总管只管秉公处事即可。’
文定自知此刻是难以讨得好,奈何这连城土司的辖地处于甘肃、青海的中间,若不能疏通他这层关系,兴盛和的货便不可能由此流入甘肃,若是要想绕开他的辖地,又得凭空走一大段远路。
若不是有这层顾虑,他又何需花上数月工夫来此地呢!形势逼人,即便是有李二桂这头拦路虎,他也惟有硬着头皮上前交涉。
‘痛快,那我也不再绕弯了,我家老爷一向对你们兴盛和往来的货物都是十分包容,这你们自己心里也是清楚的,不必我再如何复述了,可你们又是如何回报的呢?尽拿些次品来搪塞我们老爷。’
又是拿茶叶说事,文定不禁犯起疑云,难不成真是上次卖给他们的茶叶里出了什么问题,要不他们为何一个两个都紧紧抓住这件事大作文章呢?
‘这样你来我往的凭空争论也无济于事,就请土司大人应允,将上次兴盛和出售给您的茶叶拿出来,我们当场验对,一切也就真相大白。’
在土司大人的首肯下,李二桂使人从后面拿了一包茶叶出来,茶包上还标有兴盛和的字样,的确是文定他们出产的茶包无误。
文定请他们端来一套白瓷盖碗与一壶热水,还有一盆清水与干净的擦手布,自己先卷起衣袖,在水盆中净过手,亲自向他们泡制一壶普洱。
别看这冲泡茶水的小技,却让文定煞是下过一番工夫,自打他开始做起这茶叶买卖,便向那些老茶农、茶商请教有关茶的方方面面,现今不说是如何如何的精通,起码与茶楼里寻常的茶博士比较起来,也可以说相差无几了。
文定泡普洱茶具体可分为好些个步骤,第一步向客人展示茶具,然后是以沸水冲洗茶具,接下来撮出茶叶置入茶碗,投茶量为茶碗四分之一时最适宜,这一处非常之关键,多之一分则太浓,减之一分则又嫌过淡。
再来便是掺水,以铜壶之沸水快速泻入盖碗,令茶随水流翻滚而洗涤,充分释放其真味。然而这头道水苦涩难耐是不能饮用的,先得将碗中茶水倒去三分有二,再掺至七分满左右,方才是完整的一套工序。
这包普洱乃是上好的女儿茶,此茶因采摘时皆为未婚之女子而得名,有别于江南人惯饮的绿茶,经过沸水浸泡后,茶水所泛出的是褐红色,就像是唐人王翰所描述的西域葡萄酒似的。不同的是,一为使人沉迷梦境之**汤,一则为洗涤浊尘之琼蕊浆。
文定轻轻抿了一口,口中顿感醇香回甜,香气郁郁而茶心温和。即便是一向专饮绿茶的他,也不得不被女儿茶这种纯正的香味、鲜亮的色泽、滑润的口感所打动。不禁奇怪的向李二桂问道:‘这乃是兴盛和上等的女儿茶,文定倒要向李总管讨教,这香味、色泽、口感,究竟是哪一点与以前卖给土司大人的茶叶有出入?’
‘不曾有出入。’
连李二桂自己都承认没有出入,文定突然有些糊涂了,茫然的向堂上的连城土司道:‘既然没有出入,土司大人又是为何要说鄙号在糊弄您呢?’
‘还不承认,这三年里老爷我总共在你那买过三批茶叶,楞是让你给糊弄了三回,你这不老实的汉人实在是可恶之极。’
他越说文定越是不明白,最后土司大人使人从里面又拿出一方小茶团,递给文定让他自己看个清楚,这才让文定明白过来,原来这趟分歧尽是出自此物。
‘这是老爷我到叶土司那做客,从他家带回来的一小方茶叶,稍稍用去一点便感觉与你原来卖给我的茶叶相去甚远,使人向那边打听后才知道,原来叶土司也是向兴盛和买茶叶。你这般做究竟是何道理?难不成是看着我连城土司人善,好欺负不成?’
文定暗呼不妙,虽然与眼前这连城土司还是头一次见面,不过对其人的性情,他隐约也能揣摩出几分来。
当年文定还在源生当铺之时,便时常接触那些个没落王孙,虽然一个个都是拿着祖传的家当来铺子里典当,可那种派头还是要玩的十足,越是败落越是害怕别人瞧出端倪,越是惧怕他人轻视自己。
不论是地域远近,还是风俗迥异,人天生的某些个习性还是会有共通之处。察言观色,揣摩客人或是对手的心态,对于买卖人而言都是必备的技巧。鲁智土司眼下的心境,文定是十分了解,赶忙道:‘这里面实实是有误会,还请土司大人听在下一言。’
‘早干什么去了,都到了这般田地,狡辩又有什么用?我家老爷是何等人物,岂容的你三言两语就能蒙混过去的。’鲁智土司还不曾发话,李二桂已经急不可待的跳了出来,在他的带动下,连城土司家的那些家奴们也一个个义愤填膺的吆喝起来。
文定极力想平息众人之怒,奈何他一人之喉实在是难敌众人之口,凭空辩解了老半天,混乱的场面不但未见丝毫成效,反倒是愈演愈烈。其中除了有李二桂的推波助澜之外,还有一人十分之活跃,而周围的土兵对他的话也是极为推崇,在他们二人一唱一和的协作下,局面已渐渐失控。
‘都给我安静,一个个没大没小,这议事堂上岂容的尔等放肆。’正在文定不知所措之时,幸得高堂之上的鲁智土司发话才镇住局面。
‘兄长,这汉人实在是欺人太甚,你可不能轻易放过他。’文定本以为整件事中,连城土司应该是最为生气之人,没想到如今看来是另有其人。
‘鲁隘你急个什么,先听他是如何辩解,能自圆其说则罢了,若是让我们寻找出一丝纰漏处,便要他们兄弟好看。’
那鲁隘还是不依,非让土司立时便处置文定兄弟,结果适得其反,倒是将连城土司给惹恼了,斥道:‘现在坐在这土司之位的究竟是你,还是我?给我退下去。’
鲁隘心中似有不平,低沉的哼了两声扭头离去,李二桂也随即追了出去。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