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三七章 一咬一大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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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都是什么跟什么!

    就算汪孚林上任之后,不顾布政司的风向,因为龙溪先生王畿的穿针引线,一直都和汪孚林走得挺近的广州知府庞宪祖,此时也觉得脑袋有些发懵。破获新安那桩海盗杀了渔民的案子,这不算什么,可汪孚林竟然说一网打尽林阿凤林道乾以下海盗八百余人,这就是非同一般的成就了……要是搁在之前东南抗倭的时候,这简直可以算军功!此时此刻,他完全没有想到,要是在倭寇肆虐沿海那会儿,海盗也就不是如今这幅捉襟见肘的模样了。

    而凃渊则只是从不明来处接收了犯人,同时听说汪孚林已经回来了,所以对布政司两位布政使强拉了自己到广州府衙来,他只当来看一场猴子戏。可大戏开场还没多久,就来了这么一个大转折,纵使是他也在心里犯嘀咕。当年北新关之变时,汪孚林挺身而出跟着一起去安抚的行为,现在品味一下,这汪孚林能折腾也善于收尾,似乎是由来已久的吧?

    至于齐推官,身为和汪孚林同榜的三甲进士,此时已经连羡慕嫉妒恨的感觉都没了——他只能够在心里感慨,自己能够把一府刑名给理清楚,就已经非常满足了,哪里能像汪孚林这样拼命折腾——人家巡按御史顶多博个青天之类的名声,这位却是把手直接伸到巡抚和总督的领域去了!

    然而,他们终究是亲汪派人士,和坚定的倒汪派人士张廷芳和陈有杰相比,震惊之后,那就是暗自赞叹了。可张廷芳和陈有杰这两位布政使却不一样,此时此刻一场精心设计了好几天,满心以为能够大获全胜的戏码,到头来竟然会迎来一个不可思议的神转折,别说一大把年纪的张廷芳胸口生疼,年富力强的陈有杰都快吐血了!

    他恶狠狠地瞪着汪孚林。想要训斥,人家不是他下属,想要质疑,汪孚林拿来当挡箭牌的是广东第一号人物两广总督凌云翼!而当他好容易恢复了语言能力时。汪孚林身后,却已经有差役押着两个佛郎机人上了堂,就这么往大堂上一扔,而随之进来的,则是南海县令赵海涛。这位笑容可掬地向座上诸位上官一一行礼之后。却如同半个主人似的,直接把汪孚林请到凃渊和庞宪祖身边,让差役安设了两个座位,自己紧挨着汪孚林坐了下来。

    陈有杰都不知道这个南海县令是谁叫来的!

    于是,理刑厅上齐推官居中,左手边是布政司左右布政使张廷芳和陈有杰,右手边一流往下数是按察司按察使凃渊,广州知府庞宪祖,广东巡按御史汪孚林,南海县令赵海涛。对比品级,两边加在一起勉强平齐,可对比人数,两边却是二对四。而且,官场上很多东西本来就不是品级能够决定的,如今汪孚林手中捏着两位布政使根本就没有的东西,那就是大势!

    手握大势,接下来的审理中,纵使刚刚还在嚷嚷汪孚林说话不算数的付老头,也慑于那些风光一时的海盗尽数折在对方手里。噤若寒蝉不敢胡言乱语,更不要说那三个之前就恨不得竹筒倒豆子招供的从犯了。

    而维克多和另一个葡萄牙人原本还想装成听不懂中文,可架不住汪孚林一语道破,齐推官心领神会。两人被双双拉下去挨了五小板,吃过一番苦头之后,回转来就一五一十什么都招了,除了杀渔民,连之前在濠镜几次诈骗绑架的事也全都认了下来。

    眼看庞宪祖和跟来凑热闹的赵海涛对汪孚林恭维连连,凃渊则一副稳坐钓鱼台的模样。陈有杰只觉得自己若再沉默下去,只会让对方更加得意。他当然记得自己今天和张廷芳是因何而来,即便知道汪孚林若是真的将林道乾林阿凤等海盗一网打尽,又得到了凌云翼的支持,今后必定不是自己和张廷芳就能够轻易挟制的,他仍然犹如已经输惨了的赌徒一样,丢出了最后的筹码。

    “这两个佛郎机人的案子是已经水落石出,这四个行刺汪巡按的犯人也已经招供,但吴福之死却至今尚未有眉目,如果我还没记错,庞知府之前不是说过,这桩案子也已经破了?”

    “那是自然。”庞宪祖一想到自己此次站队应该能收获不错的成果,心情就很好,陈有杰突然提出这一茬,他也照旧不慌不忙,当即对主位的齐推官说道,“横竖都是互相有关联的案子,齐推官,把这两拨犯人暂时挪开,提审下一拨犯人吧!”

    尽管除却最初那三个行刺汪孚林的犯人之外,付老头和两个佛郎机人刚刚送到府衙,自己也是才看到所谓的供词以及身份,至于下一拨人也同样如此,但齐推官可不比汪孚林一候选就是两年多,他上任广州府推官至今都已经两年了,刑名上头已经极其娴熟。他对庞宪祖欠了欠身答应之后,立刻吩咐提了犯人上堂,同时又吩咐差役提了此人先给付老头看。

    只不过瞅了一眼,付老头便立刻两眼圆瞪,高声叫道:“是他,就是他带着一百两银子到我家里来,还给了我一副汪爷的画像,说是一旦此人到村里来,就想办法把人杀了,活计要做得干净!”

    此话一出,陈有杰只觉得脑际轰然巨响——怎么问的还是汪孚林遇刺的案子?莫非吴福之死不是什么为了父亲的案子,而是因为和汪孚林被行刺的案子有关,于是方才被人杀了,又或者畏罪自尽?可是不应该啊,市舶司蔡提举备了重礼来见自己,提到吴家母子相求,还提到了吴福之死的种种疑点,甚至还提供了几个人证,说是看到察院汪孚林身边的人去见过吴福,之后人就死了,绝对是汪孚林把人逼死的……莫不成那个一辈子都只能在浊流里头沉浮的老东西竟然敢糊弄自己?

    “很好,来人,把吴有望之妻,吴福之母带上来!”

    听到这句话,再看到两个牢婆一左一右,搀扶着一个目光呆滞浑浑噩噩的中年妇人上来时,陈有杰忍不住眉头大皱。一个显然已经意识不清的妇人,哪怕真的给找着了。还能提供什么线索?可就在他哂然冷笑之际,却只听砰地一声巨响,原来是齐推官拍响了惊堂木。

    “吴福,你死定了!”

    这是什么意思?

    别说陈有杰满心疑惑。堂上其他所有人,包括叫出这么一句话,正在审案的齐推官,那也同样是不明其意——齐推官这句话,是某人把犯人送来时。特意在随附的案卷中写明的,他们根本就不知道其中缘由——当然,汪孚林自己也不知道,他才一路紧赶慢赶回到广州,这里的一摊子事,本来就是交给小北去处置的。下一刻,理刑厅上的众人就发现,连路都不会走,仿佛已经呆了一般的妇人猛地跳了起来,身旁两个牢婆险些都没能摁住他。

    “阿福。快跑,快跑!蔡长德那个杀千刀的,他以为我们娘俩不知道是他出的买凶杀人的主意,还想杀我们灭口,你快跑,快跑!”

    蔡长德是谁,在座这么多人,没有一个不知道的,那不是市舶司蔡提举吗?刚刚就有些怀疑的陈有杰只恨不得把那个满嘴胡言的家伙给千刀万剐,而张廷芳则是镇定了一下心神。冷不丁插嘴道:“一个疯婆子的话,只怕当不得证言。”

    “只不过是为了让诸位大人心里有个准备,知道这么一回事而已。”齐推官笑了笑,随即厉喝道。“来人,把封二带上来!”

    封二是谁?

    这一次,堂上众官就是脸色茫然的居多了。可是,当一个捆成粽子一般的人被推上来之后,齐推官张口喝问了一句话后,大多数人便恍然大悟。

    “封二。你还不给本官从实招来,你和你姐夫蔡长德都干了些什么!”

    看到这理刑厅上坐着一溜身穿乌纱帽团领衫的官员,封二顿时瑟瑟发抖,如同筛糠似的。要是可以,他当然会抵赖不认,奈何他落到别人手上的人证物证根本不止这一桩案子,还有很多私货番舶这种一旦翻出来就绝对要掉脑袋的大案!人家对他的承诺是,只要他把这一桩案子说清楚,那些旧账就可以略去不翻,他在天人交战之后,那还有别的选择吗?

    那当然是死道友不死贫道,一股脑儿全都推到姐夫蔡长德身上,再说本来就是蔡长德的主意!

    想通了这一点,他立刻砰砰磕了两个头,一五一十地说道:“都是我姐夫蔡长德的主意,他恨汪巡按坏了他的事,而吴家母子又四处请托门路,找到了他的头上,他便想到了新安那渔村的海盗杀人案,又早就知道那边有几个杀人越货的渔民,让我出面找人指点吴家母子在那儿买凶杀人……”

    “胡说!那海盗杀人案虽说重大,但汪巡按却未必会去!”出言打断封二的,却是左布政使张廷芳,“你若再敢胡乱攀诬,重责不饶!”

    封二本打算把话说得含糊一点,没想到张廷芳如此精明,他在缩了缩脖子之后,终究把心一横,张嘴嚷嚷道:“这事情是不容易,所以我姐夫想了个主意,通过周提学家中的门路,说动了同样和汪巡按不对付的周提学,然后想办法让汪爷到那边去查案子……”

    “够了!”这一次喝止封二的却是凃渊。见张廷芳和陈有杰那张脸已经是如同锅底一般黑了,他便冷冷说道,“一个蔡长德就已经够了,还是说,两位藩台想要这封二攀咬出更多的人来,这才甘心?”

    张廷芳正想说话,冷不丁觉得袖子被陈有杰一把拽住,在一瞬间的恼怒之后,他不禁倒吸一口凉气。难不成……这封二如同疯狗一样把姐夫蔡长德和提学副使周康给供出来之后,还可能会攀咬出陈有杰来?哪怕他和陈有杰再有这样那样的矛盾龃龉,可他们在倒汪上头却是一致的,更不能眼睁睁看着对方倒在这么一桩莫名其妙的案子上!

    于是,趁着凃渊这明显给台阶下的话,他不动声色地挣脱了陈有杰的手,这才站起身道:“简直荒谬!蔡长德之前纵容副手,就已经罪莫大焉,现如今竟然还勾结罪人家属,构陷……不,谋害朝廷命官,简直无法无天,本司回去就参他!”

    撂下这话后,他才斜睨了一眼陈有杰道:“陈藩台可愿意联署?”

    刚刚张廷芳挣脱自己的手时,陈有杰险些以为这位既是盟友又是对手的同僚打算袖手旁观,等听到这样的表态之后,他才松了一口气,连忙想都不想地起身道:“自然愿附骥尾!”

    “既如此,案子审到这地步,也不必再多听下去了,走吧。”

    眼见两位气势汹汹而来的布政使色厉内荏地丢下几句话,逃也似的飞快离开,凃渊方才对庞宪祖道:“庞知府,这案子牵涉到新安县、香山县、南海县,之前交给广州府衙来办,果然是对的。今天我们这些外人过来,也让你和齐推官为难了,还有赵县令帮着看押了那几个要紧犯人,这担待亦是难得。若是日后布政司有什么为难之处,只管和我来说。虽是布按两司不相统属,但说一句公道话,我却还能做到!”

    在理刑厅这种大庭广众之下说这种话,汪孚林顿时有一种扶额的感觉。当初凃渊是杭州知府时,就敢硬顶布政使和按察使,他佩服对方的风骨和担当是一茬,但也不免暗自嘀咕这位不会做官,可现如今人都已经做官做到按察使了,怎么还是这样**的一块石头?别看他一到广东就四面折腾,可他至少是团结一批打倒一批,而且巡按御史这种角色那本来就是搅屎棍,可以四面插手的,凃渊这个按察使打算染指布政司的事那又是怎么回事?

    可他还偏偏不好说。而且庞宪祖也好,赵海涛也好,齐推官也好,三人全都很吃凃渊这一套,当然表面上,他们还是要帮那两位布政使说几句好话的。然而,等到这乱哄哄的一幕暂时告一段落,犯人下监收押的时候,维克多却突然出声叫道:“我是佛郎机人,我当过布拉干萨公爵的书记官,我要见主教!你们不能随意处置我,否则将会带来战争!”

    汪孚林还隐约听到里头有几个葡萄牙语单词——不过他只听得懂英语,葡萄牙语那就无能为力了。可听到战争两个字,他就忍不住嘴角一挑笑了笑。

    他在濠镜闹出的那一套新体制,佛郎机人就已经正在跳脚了,哪里还顾得上维克多这么个叛乱分子?

    ps:今天又要去参加某调研,哎……明天两更,23-26某培训期间单更-。-(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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