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六八章 遍地黄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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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去过广东按察司,去过两广总督府,又应广州知府庞府尊之请去过濂溪书院,新任广东巡按御史汪孚林上任之初,连着去过三个地方之后,却又悄然消失,察院又成了一座空空如也的衙门。可乐小说网已更新大结局尽管历来巡按御史就并不是固定呆在一个地方,但他这样神出鬼没来无影去无踪的架势,仍然让广州官场上大大小小的官员非常头痛,而最被动的就是广东布政司了。

    因为正是布政司之前授意下头不宴请,不拜见,不邀约,对这位新任巡按视而不见,听而不闻,就当不知道,可现在下头府县主司都去拜见过了,而汪孚林拜会过总督和按察使,唯独遗漏过了布政司,安知接下来打算干什么?

    于是,布政司几乎是紧急给下头府县传令,把话说到了夸大十分,就差没把汪孚林的画像散布得到处都是,把人形容成洪水猛兽,让广东境内的所有府县主司提高警惕了。而且,历来巡按御史也有喜欢微服私访的,可至少也会给底下带个讯息,汪孚林这是想干什么?

    可在别人鸡飞狗跳的当口,汪孚林把王思明以及几个精通墨的书留着看守察院,兼转送各种京城的邸报以及往来书,自己却带着陈阿田,陈炳昌以及赵三麻子和刘勃封仲,在离开广州城后,就悄然南行来到了广州府香山县。这里在广州城南面,和广州之间只隔着一个顺德县,按照一般的道理,既然不是广州首县,香山城的繁华程度自然应该要差一些,但汪孚林带人一路行来,却发现香山竟然比更靠近广州城的顺德还要人口稠密。

    香山原本是镇,大约是宋朝元丰之后,绍兴之前,这才设县,然而自宋到元明。此地一直都是下县,最初不过是一座小小的土城,明初改砌了砖城,而到了弘治年间。方圆六百三十六丈的香山县城就因为人口增长,已经显得有些小了,因此当时的县令又在砖城外扩筑了方圆三里左右的子城。如今的香山县城中最多的不仅仅是商铺,还有车马行以及旅舍。毕竟,香山城里除却本地居民。多半都是去往更南面那块宝地交易的闽粤商人。

    而且,这些年来朝廷对壕镜的管制更加严格。香山往南到澳门一带多丘陵,唯一一条平坦的大路在塘基环一带,又称为莲花茎。万历二年开始,这里建起了高大的关闸。每月逢一、六日开门放人出入,也就是每个月只开六次,陆路只能由此进出。每个商人所能携带的货物担数也有严格的限制,丝绸不过三十担,茶叶不过七十担,杂货不能超过一百担。至于海路。原则上只许载运酒米,贩运其他货物都属于走私,但豪商和官府勾结,有时候这禁令就形同虚了。

    尽管管理交易课税的广东市舶司还在广州城里,但泊口以及交易场所却在正德年间一度迁移到高州府电白县,到嘉靖十四年又转移到香山县的濠镜澳——澳是岛屿之意,香山所辖诸澳曾经一度都是番商云集之地,但因为嘉靖年间葡萄牙人和倭寇勾结,倭寇打完又是海盗泛滥,最终除却濠镜澳。其余诸澳全都不许番商番人再居住,贸易地点就只局限在了香山境内的濠镜澳。后世所称的澳门,真正说起来,就是濠镜澳之门的意思。

    所以官府行。大多都用濠镜澳又或者濠镜,偶尔也有用澳门这两个字的。

    尽管市舶司的衙门和主官还设在广州城内,但却还有一个分支机构直接驻扎澳门。而如今主管濠镜课税一事的,正是驻扎在那儿的市舶司副提举,香山县令只是在事后抽查核验,但不论怎么说。这两大巨头全都是主持课税的主力军,而海道副使则是提纲挈领,事事听取报告,却不会时时莅临,毕竟是堂堂四品官,要管的事情多了去了。

    正因为如此,除非是倭寇最猖獗的时期,以及葡萄牙人贪得无厌伙同倭寇一同肆虐沿海的时期,再就是曾一本等海盗最嚣张的时候,否则成日里都有络绎不绝的闽粤商人赶到香山,再往南去和佛郎机人进行交易。一来二去,香山县城就在这几十年间得到了飞一般的发展。

    既然汪孚林背着军饷这个大任务在肩膀上,他又对凌云翼立下了军令状,在官面上的应酬结束之后,首先选择的当然就是赶紧到这里来走一走看一看。初到香山县,他就首次听到了粤语和官话之外的其他几种语言——毕竟,和语言基本统一的广东不同,整个福建却是各有各的方言,彼此绝不相同。别说是他,就连陈阿田,也完全听不明白那些闽商说的是什么。

    而从来都是混迹于读书人中,头一次到这种大商云集地方来的陈炳昌对一切都充满了好奇。他老老实实根据汪孚林要求,把对其的称呼省去一个汪字,住客栈的时候,汪孚林对人只说是兄弟俩,甚至连自己的姓氏都改成了陈,以免有人从一个汪字想到别的。

    “濠镜那可是遍地黄金,不不不,不是那些佛郎机人的好东西多,是我们的好东西能够在他们那里换个好价钱,瓷器,丝绸,茶叶,他们开价都很高!”

    听到这大声嚷嚷,汪孚林循声望去,就只见邻桌那唾沫星子乱飞的,是一个龅牙的中年人,此时此刻说到激动的时候,他甚至使劲挥舞着胳膊。尤其是谈到自己一次从苏州买到最时新花样的绉纱和绸缎,而后快速运到这边出货的经历,他更是满脸红光,右手巴掌翻了又翻。

    “十倍的利,因为我赶上了最早那一趟,整整十倍的利,可等到几个福建商人又运来两船之后,那价钱立刻跌到了之前的三分之一。我又运了不少香料回去,这一来一去,我把借的钱都还干净了不说,还挣了八千两!所以,你们听我的,去濠镜见那位赛老爷,绝对没错!”

    这煽动性很强的嚷嚷,汪孚林没放在心上,可对于赛老爷这三个字。他却不禁心中一动。他还记得,自己当初在普陀山认得的那两个葡萄牙商人,一个叫做塞巴斯蒂安?佛朗哥,一个叫做弗朗西斯科?埃斯特雷拉。当然,一晃已经五年,照这些漂泊在海上的葡萄牙商人的德行,早已回国发大财的可能性很大,再加上塞巴斯蒂安这个名字在葡萄牙不知道有多少个。而国人听外国人的名字时,只要差之毫厘就会谬以千里,所以是熟人的可能性很低。

    尽管如此,他看到那龅牙中年人说得起劲,身边几个人倒是满脸兴奋,可其他几张桌子上,嗤之以鼻的人那就多了,就打算随便试一试。正好坐得近,他就饶有兴致地问道:“请教一下这位老爷,您说的赛老爷不知道是什么人?”

    见一大堆目光都汇聚都到自己身上。其中不乏有那种生怕人抢生意的眼神,汪孚林就笑着啪的一声打开了扇子,悠然自得地说道:“我兄弟两个都是秀才,当然不会去抢别人的生意。只不过家里长辈寿辰在即,所以打算去濠镜那边瞧瞧有什么海外过来的新鲜东西,也好送给长辈做礼物,没见我们空着手?”

    汪孚林和陈炳昌两个乍一看,确实像是那种初出茅庐的读书人,尽管这年头并不是没有儒商,可他们俩这年纪实在是太年轻了。穿着也颇为华丽,跟着的几个又显然是随从,刚刚一下子安静下来的大堂中,渐渐又恢复了之前的喧闹。再者。这家客栈是香山县城中首屈一指的客栈之一,只要一问伙计,有心人就把汪孚林的底细摸得一清二楚。确确实实,这位富家公子哥除却随从和马匹,一个挑夫都没请,端的是什么货都没有。

    而那龅牙中年人却没大理会汪孚林到底什么根脚。对于外人不但请教自己,还称他为老爷,他甭提多得意了,当即笑吟吟地说道:“我说的这位赛老爷,是濠镜一位很兜得转的大人物。据说,他是佛郎机的贵族,贵族你懂不懂,就是和咱们大明朝那些公侯伯差不多的,世袭罔替,据说在那边还有封地,有家臣,有无数的奴仆给他照料田地和庄园,手下拥有一条大船,是整个濠镜最大的那条船……”

    听到这大龅牙越说越起劲,而陈炳昌则是听得入神,汪孚林表面很专注,暗地里却着实想打呵欠。如今这时代,欧洲那些贵族能和明朝的王公贵戚相提并论?再说了,眼下确实是欧洲大航海时期,可真正会远洋海上的,全都是那些失去了封地又或者落魄无着落的破落贵族,大贵族会冒着天大的风险参与航海才怪,他们顶多在后头出钱资助而已。

    再说,葡萄牙这时候的日子可不好过,似乎在位的那个年轻国王正在发神经一样地和摩洛哥打仗?等到这位没妻子也没有继承人的国王一死,好像葡萄牙就要被西班牙吞并了吧?而且就葡萄牙本土那点地方,什么众多家臣奴仆,骗骗如今这些一辈子不可能踏出国门一步的家伙还差不多!

    话虽如此,汪孚林仍然注意到,除却大龅牙身边那三个小商人,大堂里的那些客人听到这样的话,大多都露出了异常讥嘲的表情。

    那大龅牙宣扬了一番赛老爷的高贵富有,这才神秘兮兮地说道:“话说回来,如今濠镜岛上可是有不少地还空着,正适合用来造房子,如果有门路,从佛郎机人手上租个商铺,却也是很划算的。从前濠镜除了小渔村,就是些不毛之地,这些佛郎机人也确确实实做了不少善事。”

    听到这话,相隔几张桌子上的人终于忍不住了的,当下哂然冷笑道:“黄天仁,你算了吧。大家都是去濠镜和那些红毛夷做生意的,想的是从他们手里赚真金白银,哪有功夫听你这胡言乱语?这里除去你带的这几个新人,还有这两位读书的郎君不知道,谁不知道濠镜那些佛郎机人是什么货色?”

    “他们的船确实造得不错,那火炮也确实厉害,可要说什么高贵富有,骗鬼呢!想当初,这帮红毛夷是和倭寇一样的货色,烧杀抢掠,没少干过丧尽天良的事,后来被一而再再而三打怕了,朝廷这才容许他们在濠镜暂住。几年前,他们还闹出个什么圣母踏龙头的闹剧,结果俞大帅准备用兵,把他们从濠镜赶出去,他们立刻就服软了!”

    “就是,我爷爷说,当年这些佛郎机人刚来大明的时候,看到丝绸和瓷器就两眼放光,说是他们那里根本就没有,就这种咱们大明遍地都有的东西,他们却没有,高贵富有这四个字不是瞎扯吗?”

    汪孚林从最初进入广东境内到现在,大约也就是半个月时间,他利用这半个月时间,把自己的粤语提升到了让陈阿田惊叹的天才水平,因此再也不用人前要当聋哑人,这番讥嘲他听得清清楚楚。此时此刻,见大龅牙被众人你一言我一语讥嘲得脸上一阵青一阵白,到最后拍案而起,却不敢犯众怒,冷哼一声扭头就走。而他带来的那三个小商人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追在他屁股后头走了,他不由莞尔。

    后世某些人崇洋媚外也就罢了,现如今的大明虽说在某些方面有所落后,百姓那种****上国的骄傲却是刻在了骨子里。当然,如果再这么闭锁几百年,让别人完成了对东南亚的殖民统治,从而对中国形成合围,那却是真的就要完蛋了。

    在这样一段小小的插曲之后,大堂中的客人们一哄而散,汪孚林自然也就带着人各自回房。等到洗漱更衣后躺上床,他掐指算算从徽州出来的时间,想到小北还得偷偷摸摸乔装打扮才能出发,想到秋枫和金宝要自己去参加会试,他这个做师长做父亲的只能再次错过他们人生中的这一次大考,想到叶小胖完婚之后要进京和叶大炮苏夫人团聚,想到守在家乡的父母,至今都还没个定性,婚事也没敲定的汪小妹,独自飘在异乡的他就有一种说不出的惆怅。

    虽说身边还有其他人在,但相比血亲总要差一层,独在异乡为异客,这滋味果然不那么好受!更何况这不是从前的临时出门,而是至少要一年!

    咚咚咚——

    竟是夜半有人敲门!

    ps:莲花茎关闸万历二年建,万历四十几年就颓败了,其实也算后世关闸雏形……今天一更,抱歉(未完待续。)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