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布道:“此事皆按程序在办,左右也牵连不到娘娘的身上。”
苏卿道:“虽然如此,我心难安,郑浦诚罪不至死,是我疏忽了。”
冯布去后,屏风后转出一人,却是苏卿的姐姐苏蓉。苏卿道:“旧日他助那个人平定龙泉之乱,挤走了哥哥,我心里有气,本指望借机敲打敲打他,给他个教训,却没想到出了这样的岔子。”苏蓉道:“那等恶少,死了便死了,也算是为民除害。”苏卿道:“如今京西吃紧,若因这件事让他寒了心,动摇后方,岂非要误了大事?”苏蓉冷笑道:“他若有二心便撤了他,不还有文总管吗,依我看,文总管论本事,论资历,都不比他差,还不像他那样的嚣张跋扈,郑孝章,还真是嚣张呐。”
苏卿道:“文总管什么都好,就是太爱惜自己了,他做这个大总管看着风光无限,其实更是树大招风,内心也苦的很。”
苏蓉讥讽道:“我的娘娘菩萨,你又妇人之仁了,你忘了他是怎么助那个人挤走兄长,害死太公的了,让儿子亲自出征龙泉,真是贴心的很呐。”
苏卿笑了笑,没有吭声,苏蓉说的那个人和她说的那个人都是一个人——实际掌握渤海旧地的田萁,苏氏姐妹恨田萁使手段驱逐了苏景,恨她害死了归芝生,也恨跟她一条心的其他人。郑孝章当初遣次子郑浦修领军助战,便是跟她一路的,便是她苏家的仇人。
当然,苏蓉恨郑孝章还有另一层原因。张栓一直在淄青李师古、李师道兄弟麾下做大将,李家兄弟败亡后,又在淄青薛戎麾下为将。薛戎做事向来循规蹈矩,又不肯巴结李茂,张栓一直不得重用,迟迟升迁无望。
李茂去长安前将他调来幽州,却没来得及给他升官,只做了个王府郎将。张栓虽手握兵权,实权很重,到底位次差了点,苏蓉见妹妹先封了国夫人,又做了晋王妃,自己至今还只是个县君,心里就有些不平衡,她自尊心作祟不想去求妹妹,于是便纡尊降贵走通了郑孝章妻常氏的门路,想法给丈夫挪一挪,自己也好妻凭夫贵。
郑夫人常氏自是满口答应,李茂喜新不忘旧,苏卿在王府地位稳如泰山,将来前程远大,苏蓉是她一奶同胞的亲姐姐,姐妹关系自幼就好现在仍然好,苏蓉的面子她岂又敢驳?又以为丈夫大权独揽,升个把人还不是一句话的事,况且这个人还是李茂的心腹。
于是收了苏蓉的礼,找个机会把这件事向郑孝章提了,不想郑孝章却不肯通融,郑孝章的理由是眼下前方战事频繁,将士们常年远征在外,吃苦受罪,流血流汗,升迁奖赏自然应该先尽着前方,张栓资历虽深,却无多少战功,又在王府领兵,条件优渥,忽然破格升迁,恐难以服众。
不过郑孝章也没有把事办绝,后来还是循例给张栓进了一级,郑夫人常氏深感不安,将苏蓉送的礼物又退了回去,并亲自登门道歉。
苏蓉由此恨郑孝章不把自己放在眼里,这梁子就此结下。
她眼下说出这样的话来并不稀奇,苏卿没敢接话过来,她跟张栓的婚姻本是外人撮合而成,婚后夫妻感情一般,也未再生育子女。张栓这些年郁郁不得志,对女人是越来越上心,家里左一个进,右一个进,已多年不亲近她,守活寡的日子自然不好过,苏蓉又是个很保守的人,不肯坏了妇德,压抑的久了,难免有些过激。
不过苏卿也知道,姐姐虽不像早年那样娴熟温良,与世无争,但也非心肠恶毒之人,只是心里有气发两句牢骚罢了。
郑浦诚的死让郑孝章无限悲痛,似乎一夜之间老了十岁,半夜睡不着,他又来到灵堂,亲手打开儿子的棺材盖,望着儿子冰冷的尸体,心缩成一团,像要碎了。儿子不明不白地死在了保安局直属狱,狱方竟然不肯交还尸体,他暴怒之下,不顾一切地冲出大总管府,冲进保安局直属狱硬是把尸体抢了回来。
这具尸体虽然经过精心的修饰,却仍掩盖不了累累的伤痕,郑孝章如鲠在喉,老泪纵横,却哭不出声来。
管家郑通连忙上去扶住他,为他揉胸,拍背,好一番折腾后,郑孝章才哭出声来,不过他很快就用袖子拭净泪水,他不能让人看到他哭,他们就希望看到他哭呢。郑通看着着实难受,劝家主好好哭一场吧,郑孝章却笑了起来,皮笑肉不笑,在清冷的烛光下甚是骇人。
他在灵堂坐了下来,守着儿子的尸体,絮絮叨叨地说起了郑浦诚幼年、少年时发生的一些琐事,郑通认真听着,不时插一句话引着家主继续说下去。家主这些年官越做越大,为人也越发冷硬,现在更是铁石心肠。
在外他是个杀伐决断的狠人,从不说自己的私事,即便是在家里跟妻儿在一起,也是一副公事公办的臭脸,像今天这样的脆弱,这样的絮叨,还是第一次,完全像变了一个人。
郑通努力引导他多说一些,把淤积在心里的话都说出来,说出来会好受些,憋久了难免憋出毛病来。
郑孝章也发现把心里话说出来会好受些,于是他继续絮絮叨叨,但一阵沉重而匆忙的脚步声忽然打断了他的思绪。一伙书吏抬着一张担架跑了过来,担架上躺着一个人,一个死人,冰冷的死人。
他只是照了一眼,肚子里的话便戛然而止卡在了喉咙里。
担架上横着的那个冰冷的死人,赫然竟是他的长子郑浦仁。
郑浦仁是黄昏时路过大总管府后花园的积水潭时不慎落水溺亡的,因为周边树木繁盛,又人迹罕至,一直未被发现,尸体在水潭里浸泡了三四个时辰,刚刚才被大总管府的一个文吏发现。
郑孝章一口血喷了出去,人顿时昏死过去。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