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守澄斟酌再三没敢答应,淮南是大唐的税赋重地,决不能让野心勃勃的中原藩帅染指,今日若准了王智兴,明日何进滔、韩弘、李全忠、史宪诚乃至李茂都要求出兵南下,朝廷如何应对?若他们借剿匪之名把淮南蹂躏的千里无人烟,断了朝廷的税赋来源,岂止是要了自己的老命连带着把两百年大唐江山也断送了。
王守澄阻止了王智兴南下企图,却也在慌乱中暴露了朝廷的软肋,朝廷的软肋就是南方赋税重地兵备异常虚弱,当权者最怕河北和中原的藩帅南下折腾他们的粮仓。
王智兴们心花怒放,于是纷纷上奏朝廷,要求出兵平乱为国解忧,王守澄只得一面肉疼地拿出大把的真金白银来安抚,一面以皇帝的名义下诏南方各道扩充兵力以自保,断了北地藩帅的觊觎之心。
流民武装终究是乌合之众,在各地官府的打击下,渐渐销声匿迹,王守澄们渐渐占了上风。王智兴们一看,自己的筹码被对手黑了,这可怎么得了。
在各自的狗头军师的建议下,各镇纷纷选派出心腹将领改名换姓南下,或收买流民首领为己所用,或火并盗匪首领,接管盗匪武装,或干脆另起炉灶,自己拉杆子造反。
他们有人、有钱、有靠山,势力迅速壮大,他们煽风点火,将本已熄灭的反抗之火重新点燃。中唐以后南方局势相对平稳,朝廷对地方控制得力,各道节度使、观察使们定期轮换,确保不会坐地生根,对各道的军马数量和质量控制的很严,除缘边的西川、东川和安南、桂管、邕管、容管等地军力稍强外,其他地方的军力都很一般。
元和初年镇海节度使李琦举兵造反,李纯调动兵马一鼓而定,前后不过两三个月,而讨伐淮西、淄青、成德等镇则打打停停,耗费十几万军力,持续时间有时长达数年。
因此南方各道对这些组织严密、军纪严明,拥有娴熟战役战术的“盗匪”完全束手无策。扩军之后兵马多了几倍,战斗力依然弱的可怜,一座座城寨被攻破,官吏被杀,仓库被抢,盗匪势力越来越大,不仅横扫州县,甚至连扬州、洪州这样的名城大邑也不再安全。
南方流民四起时,中原的流民也揭竿而起,中原受灾严重,官府的盘剥依然严酷,没有了活路的饥民只能揭竿造反,声势比南方更加浩大。不过中原藩镇普遍军力强悍,流民未成气候前即被残酷镇压,造成了大片大片的无人区。
至于河北,灾害也不轻,只是河北青壮尽在军中,耕种者尽是老弱,想反却无力反。无奈只能坐着等死。
幽州境内也是收成锐减,所幸这年辽东丰收,两地丰歉相抵基本平衡,也就没有发生大的流变。
右厢的清肃已经接近尾声,主事以上被隔离了三分之一,干探以上被隔离了五分之二,这些人中一小部分人罪证确凿,非死不可的,但大部分人罪证不足,或只是偶尔失足,还有挽回的余地。
李茂签发了一道命令,将那些尚可挽回的失足者组织起来分批分区遣往南方。
“每个道,所有重要的州县、关津和商业集散地,都要安排人,让他们长期潜伏下去,坐地生根,以待将来。经费让他们就地筹措,给他们启动资金,若是生意失败还可以酌情贷款给他们,但要注意一个度。他们是戴罪立功,只有立功才能重新归队。”
秦凤棉接过李茂签发的命令,又请示道:“秦夫人想陪秦总管去郓州求医问药,问了几次,该如何回应她?”
李茂问:“秦总管的伤还是没有好转吗?”
见秦凤棉摇头,李茂道:“我回头去和她谈谈。”
秦凤棉前脚刚走,蔡文才旋风一般闯了进来,说道:“李听死了,昨天夜里。”
李茂道:“死了?右厢为何不报?”
蔡文才道:“秘不发丧,是齐总管布设的一颗钉子探听到的,八百里加急送来,现在整个河东也没几个人知道。”
李茂道:“好事!把秦凤棉叫回来,你立即起草文书,叫胡斯锦设法发动朝官奏请李愬为河东节度使。李愬只是幌子,我要推李绛上位。这真是天赐良机啊。”
李茂一时兴奋,亲自跑到参谋厅找常木仓,要他把立即把驻扎在辽东的各部兵马调回幽州来,另外由燕北和幽州各抽精锐组建一支精兵,准备随时开赴河东。
常木仓立即嘱咐作战科拟定计划,却又不解地问:“河北乃大唐龙兴之地,王守澄岂肯撒手?河东军力不弱,保守势力强大,岂肯让咱们插手进去?”
李茂笑道:“只要李绛入主河东,一切便都有可能。”
辽东战事结束后,各部正陆续返回驻地,计划是现成的,只需更改进程便可。参谋厅当场修改,李茂现场拍板,新的命令即刻发往各部队,催促数万大军星夜入关。
这些事都忙完,天色已黯淡下来,李茂起身去往青墨家,未进院门便听得孩子的哭声,这两年青墨给秦墨又生了一双子女。
他是后天癫疯,孩子都聪明伶俐的很。
见到李茂,青墨气势汹汹地责问道:“我带自己丈夫去求医问药,还要他秦凤棉批准,我们究竟犯了什么罪,连看病的自由都没了?”
李茂接过秦墨的小儿子,抱在怀里玩了一会,笑道:“你在家里忙着生孩子带孩子,对外面的事不了解,去冬今春,天下大乱,流民四起,这个,总之是乱成了一锅粥。他是为了你夫妻的安全着想,你说你一个弱女子,带着仨孩子,他又这样,这一路上谁能放心?”
青墨把孩子夺回来,哼道:“路上不太平,依你这么说,路上什么时候才能太平,等你登基称帝,威加海内。那得等到猴年马月?”
李茂瞪眼喝道:“休要胡说!”
青墨急乱之下口不择言,说了这等犯忌的话,也吓了一跳,被李茂一喝,不敢吭声了。在院中看星星的秦墨忽然应道:“马年起兵,猴年称帝。到那海晏河清日,我的病就能好啦。”
李茂和青墨同吃了一惊,对了一眼,一起抢了出来。秦墨却倒背起双手,仰起脖子继续看他的星星。
“他这是……”
“最近老这样,说的话怪里怪气,所以我才想带他去郓州找神医看看。”
李茂在秦墨耳边打了个响指,秦墨白了他一眼,哼了一声,骄傲地继续仰望星空。
李茂道:“你有种,你继续装,我看你还能装几时。你信不信我把你媳妇拐走。”
秦墨冲李茂啐了一口,傲娇地挺胸昂首,正眼不看李茂一下,迈步向屋里走去。
李茂道:“你说他是不是装的,我一说要拐他媳妇,他立马翻脸。”
青墨凄楚地笑了笑:“我倒巴望他是装的。”
刚说完,秦墨折回身来,一把扯住青墨的胳膊说:“跟我回去,此人目露邪光,心术不正,我看他对你是不怀好意。”
青墨被他扯住脱不开手,只能歉意地朝李茂笑笑,顺着丈夫回屋去,路上又劝:“他不是坏人,他是给咱家送元宝的送财童子。”
秦墨道:“我呸,哪有这么老的童子,嗯?他分明是广寒宫里下凡的蟾蜍,别看长的寒碜,却是大富大贵之相。马年起兵,猴年称帝。到那海晏河清日,我的病就能好啦。”
青墨恐李茂嗔怪,赶紧拽着丈夫进了屋。
李茂问左右:“最近有什么外人到这来过吗?”
左右答:“遵照吩咐,非得秦主事批准,外人一律不得探视秦总管。就是前两日玄壮观的大德天师来过一趟,来的突然。我们正要驱赶他,秦夫人忽然出面说情,当时闹的很僵,他们怕刺激秦总管发病,没敢坚持,不过事后已向石将军报备了。”
石空道:“说了,当日你还说这个老道心术不正。”
李茂道:“这两句混话是那妖道教他的吧,此人就是心术不正。”
众人见李茂目露凶光,不敢吭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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