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茂虽然没有了左龙骧军将军头衔,其他兼职并未撤销,他仍兼着辽城州刺史和辽东经略使,因此他前脚一到郑州,后脚就把辽东幕府迁了过来。长安已经成了是非的漩涡,危机四伏之地,这些幕府成员个个都是人精,岂不懂这个道理,无须动员,便顺利搬迁到了郑州。
李茂午后去了新幕府,两个已经不算年轻的男人正蹬着梯子在安装匾牌,虽然干劲十足,但手段生疏,不是往左偏,就是往右偏,总是难以摆正。
“左,向左一点,对,慢点,哦,再稍稍向上抬一点,好,就这样,好的。”
在李茂的指挥下,二人终于顺利完成了任务,各自在脸上抹了一把汗,他们一个是幕府的推官林蕴,另一个是参谋冯成道。
从梯子上下来,拍拍手,擦擦汗,见了礼,虽折腾的满脸油汗,心情却都很舒畅。
李茂道:“二位都是当今名士,多少幕府倾心礼聘而不得,追随李茂,却操此粗鄙之务,茂内心有愧。”
林蕴笑道:“多少热烘烘的灶台请我们去吃饭,我们不去,为何呀,热灶人多,去了也未必赶得上热菜热饭,冷灶人少,不拥挤,若哪天冷灶烧成了热灶,那我可就发达啦。”林蕴穿上推官的袍服变身为推官时,铁面无私,十分威严,但脱去官袍做小老头时,却十分风趣,很有人缘。这看似矛盾的人格完美地结合在一人身上,却显得十分和谐。
冯成道却说:“我跟林推官不同,他是香饽饽,到哪都吃香,我呢,本来就是个坐冷板凳的,与其到别处闲坐,倒不如就守在这。别家是花开正旺,此处尚未结骨朵,我再苦熬个几年,花开了,再不济也是个看花人吧。”
三人笑了一回,引李茂入府观看。辽城州现在只是地图上的一个名称,实际并不归属大唐管辖,所幸还有一个安东军,虽说兵少将弱,到底还有所寄托。当初在长安,幕府官员多在左龙骧军兼职,人人有事干,现在左龙骧军被撤并,众人只能回归本职,安东军现在总兵力不足千人,且多老弱病残,除了军官训练所,其余各部基本处于停顿状态,真正要管的事少之又少,也就彻底无事可做了。
这期间幕府官员走了一批,来了一批,来了又走,走了又来,走走来来,大浪淘沙后留下的还是当初追随他的那些人:金道安、郑孝章、常木仓、郑沛、谢彪、胡南湘、冯成道、赵光良、高丙、石空、马和东、陈兰、夏纯、石雄、薛老将、黄仁凡、韦相成、韦观海,以及林蕴、苏辟冒、张盛如、梅连庆、马雄安等人。
听闻李茂到了幕府,众人都围拢起来,列队在正在修葺的正堂前小广场迎候,李茂拱手四顾,连道有负厚望,众人答礼。薛老将嚷道:“我们有官爵,有名位,有俸禄,还有兵,我们过的快活着呢。”
众人大笑。
李茂道:“辽东幕府本该设在辽东,为国守门,设在郑州无事可做,委屈各位了。”
马和东趁机说道:“辽东已经有咱们的一块地盘,左右也是闲着无事,不如过去闹他一场,或者就能闹出个名堂呢。”众武将纷纷叫好,文臣却不附和。
李茂道:“记得贞元年间,朝廷曾动议收复辽东失地,寄我予厚望,打算用三年时间在辽东立住脚跟,再用十年时间打开局面克复旧地。这一晃就是四年,我却一事无成,有负重托啊。”
谢彪将修葺房屋的工匠请了出去,关了大门。
冯成道言道:“经营辽东本是我幕府全体同僚的分内之事,与其在郑州碌碌无为,不如去辽东建功立业,一年不行,两年,两年不行,三年,终归在我入土之前是能见到辽东故土重回我大唐的。”
郑孝章道:“若朝廷专心经营辽东,哪用得着十年八年,我看三五年就能见着成效。”说到这金道安、郑孝章、常木仓、谢彪四人领衔,众人齐声向李茂请缨:“我等愿赴辽东,为国筹建藩篱。”
李茂感动的落泪,自己前脚离开长安,后脚左右龙骧军便被撤并入左神策军,自己提供给李绛和白居易的弹药,本来能杀的突吐承璀死无葬身之地,结果却是突吐承璀还好好活着,而弹劾他的白居易却因牵连进一桩鸡毛蒜皮的小案子而被赶出翰林院。
李纯和他的祖父一样,宠信宦官到了无可救药的地步,今日突吐承璀能说服他撤销左右龙骧军,明日就能把他在外面法办了,混迹官场多年,谁敢说自己的屁股就是干净的,一旦失去了天子的信任,分分秒秒都有可能人头落地。
每每这个时候,自己身边的这些人就成了火药桶,无数惊心动魄的大爆炸就是从他们这引爆的。向金道安这些人是朝中亲贵推荐,这些年也没做什么事,或者还可以平安无事,但像马和东、陈兰、夏纯这些人那些能说自己是白璧无瑕,身家清白,这些瑕疵在平日或无损大局,但这这个节骨眼上却很容易被有心人拿来做文章,千里之堤毁于蚁**,其可不慎之又慎?
把人都打发到辽东去,那地方山高皇帝远,让他狗咬刺猬无从下嘴,或者是眼下应对危局的最好办法。
不过辽东现在还在蛮族的手里,那里既有尔虞我诈,更有**裸的暴力屠杀,把他们派去辽东,他们能生存吗?
“辽东苦寒之地,我以为还须谨慎从事。”
李茂没有当场答应,众人却不依不饶,事后金道安、郑孝章、常木仓、谢彪四人又拽着赵光良来找李茂,力剖此刻经营辽东的好处。李茂耐心地听他们说完,温和地笑笑,道:“你们的心思我明白,而今我处境艰难,你们不忍成为我的累赘,我谢谢你们的好意,但辽东毕竟凶险,弄不好是要阴沟里翻船的。”
金道安道:“我们先过去打个前站,不做过头的事,光良熟悉那边的风土民情,我们能应付的来。“
赵光良道:“我祖上三代经营,在那边颇有些人脉,我们先去养马、经商,不打经略府旗号,养精蓄锐,以待时机。”
谢彪道:“我等之所以愿意追随使君,正是看中使君潜龙腾渊之势,气可鼓不可泄,请使君给大伙一个希望。”
郑孝章道:“谢判官既然把话说的这么直白,我也就不隐晦了,自使君被贬出京后,幕府士气一落千丈,旧时聚集的人才,十停中已流失三成,若不能给人以希望,其雪崩之势一旦形成,恐不可收拾。”
李茂默了一阵,说道:“人心都是逐利的,今日的冷板凳是为明日的飞黄腾达,我的确得给人以希望……”
思索再三后,李茂还是答应了众人所请,为了不节外生枝,仍留辽东幕府在郑州,而以分屯、巡视之名将精干陆续派往辽东。以文书丞、祝九所据堡寨为支撑点,在辽东故地布局自己的力量。
全力以赴做一件事,常常会让人暂时忘却身边的不如意,因为全力搬迁辽东幕府,李茂暂时忘记了被贬后的不如意,等到一切皆成定局,他忽然发现自己是实实在在被人坑了一把,而坑他的那个人,他非但无法去向他讨个公道,甚至连怨恨一下都是罪过。
“辽东幕府搬迁接近尾声,比想象中的要顺利的多,书丞和祝九他们这几年还是做了不少事的,辽东几乎要变天了。”
“变天还早,不过站稳脚跟不再是问题,现在的问题是男人们都过去了,女人和孩子怎么办?扣着做人质,还是送过去?”
“你以为呢?”
“我无所谓,你说怎样就怎样呗。”
“没义气,所有得罪人的事都要我来做。”
“明白了,你是打算扣作人质。”
李茂望了眼秦墨,沉默了一会,徐徐说道:“皇帝开始猜忌我了,非但她们得走,你也得走。”
秦墨自被李茂拖回来主持庶务后,这两个月勤勤恳恳,做了不少具体的事,对朝廷局势变动关注不多,但李茂的话他无条件相信,于是便道:“你有何打算?”
李茂道:“事情不到最后一刻,我是不会离开的。”
秦墨:“你不走,我也不走,不过诸位小嫂子和我侄儿还是尽快送走。最近我看李全忠又振奋起来了,难道得到了什么许诺?”
大眼瞪小眼,没有答案。李茂下了最后决心:“除了你我、湘南和石家兄弟,其他的人统统送走,一个不留。”
秦墨眨眨眼,笑道:“你屋里那位也送走?”
李茂没有理会秦墨的无聊,他起身走到屏风后,取了两件贴身软甲,扔给秦墨一套,说:“随我去见天使,有密旨到。”
秦墨吃了一惊,问:“要不要准备人手?”
李茂一面脱衣披甲,一面答道:“就两个人,你心里有数就行。”
话虽如此,秦墨还是预先做了一番布置,石空、石雄兄弟各带五十人埋伏在面见天使的地方。从这一刻起,秦墨对从京城来的任何人都不再信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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