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阵狂笑后,俱文珍冷下脸道:“自家割了脖子,好歹还能留条全尸。还等什么?”
“你……”
李纬瞠目欲裂,张嘴欲骂,却哇地吐了口血出来。
李茂出言提醒道:“定住心神,休要自乱了阵脚。”
连番挫折后,李纬傲气顿消,只得乖乖听从李茂的安排,强忍不动。
“老阉,说这话为时过早了吧。”
俱文珍闻言色变,举目望去,却见一名臂扎金带的武士正押着舒王李谊从内殿走出来。他身侧还有一名武士提着张无尽的人头。
千算万算,俱文珍却从未算过李谊会落在对方手里!
李谊是他整个计划中最不起眼却又最不可或缺的一环,没有了李谊,他一切一切的算计都将失去根基,沦落为空中楼阁。
“你们……放了舒王。”
提出这样的无理要求,俱文珍忍不住扇了自己一嘴巴。
“不如彼此都让一步,俱文珍,阴谋作乱的是第五守亮,你身不由己被他裹挟,其情可悯,其罪可赦。只要你幡然悔悟,太子可以既往不研究,你若能襄助擒杀第五守亮,则是无罪有功。”
到目前为止,一切都还在李茂的算计之中,青墨和摩岢神通斩了张无尽,拿住了舒王李谊,这便是捏住了俱文珍的命根子,老阉虽然身残无根,却也知道此物被拿的严重后果,方才那句话便是暴露了他的慌乱。方寸已乱,其势已去。
李茂现在只有一个担心,他怕俱文珍走投无路后会失去理智,倘若老阉狠心来个鱼死网破,下令杀了广陵王和舒王,再行拥立,则一切的算计都将付诸东流。
出言求和,正是为了稳住俱文珍,防止他狗急跳墙。
李茂的这番苦心,李纬看不透,他出言喝道:
“李茂,休要跟这狗奴啰嗦,社稷江山容不得一个老奴来玷污。”
李纬说完剧咳连连,宝甲虽能挡刀子,却顶不住拳打脚踢,这些看似瘦弱的宦官武士,一个个手脚其重无比,打在心口,胸闷,打在肋上,骨折。李纬内伤不轻。
“狗奴?!”俱文珍阴冷地笑了声,骤然下令:“了不起,咱们再立新王。杀。”
一个“杀”字出口,二十名武士腾跃而起。
李茂叫了声:“洋川王断后。”拉着李淳就撤。
李纬吐了口血,面目变得狰狞起来,他大吼一声:“王兄快走。”转身扑向来敌。
一片白刃加身,李纬倒在血泊中。趁这机会,李茂拽着李淳退出了大殿,青墨见俱文珍发了狂,对舒王道:“老阉疯了,想活命,就跟我们走吧。”
危急时刻,舒王李谊再次表现了他的智慧,不用催,不用推,乖乖地跟在二人身边。
李茂护着李淳冲出大殿,被密密麻麻的禁军卫卒堵住,李淳急中生智,大叫:“俱文珍弑君谋篡,尔等速速擒拿。”俱文珍则在后面叫:“李淳谋反,斩首赏万金。”
俱文珍有没有弑君,众人不知,李淳手提利刃闯宫,却是千真万确的事。一个催干活却没开赏格,一个开出赏格万金。
众卫士信了俱文珍,将李淳围了起来。
俱文珍养尊处优太久,跑了几步,喘的不行,扶膝踹了几口气,挥手喝令左右武士:“快,快,快,杀,杀了李淳。”二十名宦官武士分开人群扑了过来。
前无去路,后无追兵。李茂急中生智,一把拽过李淳,举过头顶,用力向人群里一抛。聚集在宫台上的禁军卫士黏稠的像化不开的糖浆,眼见空中飞来一物,众人惊呼想躲,却无处可去。李淳轻轻松松地压倒了一大片。
被李淳压着的刮着的禁军卫卒大怒,拳打脚踢,雨点般地招呼过去。李淳抱头叫饶,却无人理会,眼看追兵杀到,他把牙一咬,一狠心,就势钻进了卫士的胯下,手脚并用,三爬两爬竟不见了踪影。
李茂见他脱险,闪身也混进了人群。
俱文珍的目标是李淳,暂时对李茂不感兴趣,他唤过几个小宦官,令其叠罗汉,爬上他们的背,登高远眺。
“那,那呢,就在那,嗳哟,蠢蛋,不是那,是那儿……”
站的高,看的远,俱文珍居高临下,发现了匍匐前进中的李淳,大声呼喊,指挥心腹前往擒杀。
这个游戏很有意思,老宦官玩的心花怒放,却不想脚底下突然一阵剧烈晃动,顿时天旋地转,嗳哟一声惨叫,俱文珍从“人肉台”上摔倒白玉石铺成的宫台上。
“嗳哟哟,我的腿,嗳哟哟,我的手,嗳哟哟……”
他忽然觉得脖颈上有些冷飕飕的,伸手一摸,顿时惊出一身的冷汗来:自家的脑袋忽然不见了。
自泾师之变后,李适越来越没有安全感,他不相信朝臣,不相信皇子,甚至不相信身边的妃嫔和卫士,他在大明宫的各个宫殿里都设有密室,名曰藏剑室,用于贮藏兵器以自卫。
藏剑室的入口隐秘非常,唯有至亲才能知晓。
俱文珍受宠,知道这个秘密,李谊受宠,也知道这个秘密。
俱文珍弃他性命于不顾,口口声声说要拥立新王,让舒王李谊倍感压力,若是李淳被杀,太子被废,自己究竟能不能活还是两可之间。
即便俱文珍不杀他,拥立他做了天子,将来也只能是个傀儡,随时都有可能性命不保。
为了自保,李谊打开了藏剑室,任青墨和摩岢神通挑选兵器,青墨和摩岢神通各自挑选了一柄长刀,又顺带拿了两口大刀给李茂和李淳带去。
宫台上,李淳手脚并用,如一只敏捷的壁虎在人群中爬来爬去,卫士太多,阻挡了他爬行的道路,也挡住了追兵的路。
双方僵持不下,心焦如焚的俱文珍,把身边最后一名侍卫也派了出去。
青墨见老宦官站在“人肉台”上指手画脚,很是威风,便凑过去,悄悄地在“台基”上刺了一刀,台基松动,老宦官倒台。
摩岢神通大步上前,望着俱文珍的脖颈就是一刀。
天子所藏兵刃自是上品,吹毛断发,锋利异常,俱文珍的血肉之躯那敌得神兵切割,人头落地后,他本人尚不知晓,待发现着了道儿,老宦官追悔莫及,死不瞑目。
青墨提起老宦官的人头,咳嗽了一声,大嚷道:“老阉业已授首,尔等还不速速退去。”
喊了两声无人理睬,青墨跳脚大叫:“俱文珍死了,你们还争什么?”
人群冷静了下来,正在追捕李淳和李茂的二十名武士,眼见家主身首异处,顿感天崩地陷,茫然不知所措。
禁军将士也愣住了,有人默默地弯下腰把爬的正欢的李淳扶了起来。
李茂趁机来到李淳身边,搀着他的胳膊,帮他尽快恢复英武挺拔的身姿。
李淳双膝在石板上磨的稀烂,手掌也磨出了血,他脸色苍白,嘴唇青乌,四肢神经质般地乱抖,随时有着地的冲动。
在禁宫做卫士,对朝局认识自比外人要清楚些,李淳、俱文珍二虎相争,此刻高下已分,众人审时度势纷纷向正义一方靠拢。
消失不见的禁军将领此刻纷纷现身,紧紧地团结在李淳的周围,对老宦官的人头怒目而视。
不甘落后的禁军将士们一起动手,将散布在人群中的二十名俱文珍心腹武士揪了出来,当众打作肉泥。
卫士欢呼雀跃,欢庆胜利。
统军的将领却忧心忡忡,方才胜负难辨,他们中的许多人一度是倾向于帮俱文珍的,围堵李淳,逼着他像狗一样在众人胯下爬行,这是何等的奇耻大辱?而今俱文珍身首异处,李淳获胜,若不就此讨得豁免,将来只恐后患无穷。
统军将军郦定进、兰新河、萧初排众而出,向李淳请罪。
李淳手犹在发抖,哆嗦着说不出话来。
李茂代答道:“弑君作乱的是俱文珍,三位将军除奸诛逆,乃是有功之臣。”
三人中神武军郎将郦定进资历最老,威望最高,代将士们恳求道:
“广陵王果有诚意,便向天发誓,今晚冒犯之罪一笔勾销,永不追究。”
禁军将士这时候才缓过神来,李淳是今晚的胜者,“第三天子”将来就是大唐的天子。今晚“第三天子”在他们的裆下蒙羞,他们可以哈哈一笑,明日大唐天子追究起来,那可绝对是掉脑袋的事。
三军将士围拢过来,扶杖跪拜,要求李淳发下毒誓。
李茂劝李淳:“众意不可违,大王还是勉为其难发个誓言吧。”
李淳定了定神,点点头,手却依旧抖的厉害,李茂将随身短刀塞到他手里,见他手抖不能用刀,便帮着在他掌心划了一刀。
李淳举手向天,向三军将士发下毒誓,将来任何时候都不得追究此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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