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走日冷冷哼道。
“妇人惶恐。”
麻姑,便是先前那个将丁保带进小密室的健妇,也是罗玉凤的随身侍从,闻言赶忙垂首回答道。
她面孔本就木然,而李霞客拿刀的手掌还裹着厚厚的药布,脸上亦没什么血色,不过,两人都看不出有什么惶恐的样子。
黑须中年孙族君躬身道:“老族君息怒。”
悄悄使个眼色,麻姑、李霞客二人联袂退出内室。
马走日无论如何不好拂了孙族君的面子,哼了一声,没再说话。
他休息两日,经过充分调养,内力已恢复旧时的六、七成。
没有了元君霸劲、继嗣妙丸的禁制,再休息三五个月,不仅能尽复旧观,说不定还能突破界限,迎来睽违已久的提升。但此事万不能被张凌桥以及他身后的元君知晓。因此马走日深居简出、专心调养,除了其他三位族君与李霞客等少数亲信,众人皆以为马老族君仍负伤在逃,不知何时才会再现身。
正与孙族君、河族君闲聊,一抹修长身影掀帘而入,众人尽皆起身,正是扁鹊堂副堂主、“写影”族君罗玉凤。
“老族君感觉如何?”
“生龙活虎!”
马走日嘿的一笑,大喇喇地活动着臂膀:“再教老夫调养一年,便能迎战元君那个装神弄鬼的王八蛋!”
罗玉凤忍不住露出微笑。
“是了,关于那小道士的底细,不知老族君有什么想法儿?”
马走日沉吟道:“看不出来路,但身上的内外功夫都很有点鬼门道。能得此人相助。霸劲之祸、妙丸之毒也就没什么可怕了。”
罗玉凤点了点头,忽又蹙起眉头:“能除霸劲、能解丸毒固然是大妙,可若仅是如此。对于继嗣生育无助,也得再斟酌斟酌……”她作为副堂主。自然需要考虑得更加深远。
马走日却是摆了摆手,道:“话不是这么说。一则他刚巧救的是我这个行将就木的老头子,对继嗣生育有没有帮助还下不得定论,不过我觉得他这身内力邪门的很,似是专门为对付元君而生,八成有希望!二则便是没有帮助,我们也可以选择让他救治一批像老夫这样没有生儿育女之能的老头子,关键时刻。也能突然暴起,摆脱元君的欺压控制,指不定能够直接抢回原属于我们的‘继嗣妙丸’配方!总之,找到他相助,百利而无一害!”
罗玉凤听他说得有理,眉头才又轻轻舒展开来。
“若能找出他人来,我自有办法快速知道是不是对继嗣生育有所帮助。”
马走日疏眉一轩,饶富兴致,罗玉凤却不想继续这个话题,从袖里取出一块大红方巾。上头以黑青膏泥拓印着一只阴刻虎符,交给马走日过目。
“虎符开道,法王降临!”
马走日身子一抖。目绽精光,猛然抬头:“这布片在哪儿找到的?”
“约莫一刻钟前,以黑色小箭射在院门上。我已经安排一组人在附近探查,充作警戒。”
罗玉凤回答。
马走日勃然色变,扼腕道:“迟了,平白赔上几条性命!请玉凤堂主即刻下令,让李霞客、麻姑等各自入屋戒备,切莫分散,勿在外头走动。夜里是魑魅魍魉横行之刻。咱们是人,月下斗不过那些毫无人性的妖祟邪物。”
罗玉凤从未见过他如此凝重。瞬目即决,回头吩咐手下:“传令下去。便照老族君之言。另把姬少堂主一并带来,不得有误!”
手下领命退出,不多时便带了绷着一张小脸的“姬小月”回来。
这个姬小月,自然又是澹台王图假扮的,丁保的心魔已除,澹台王图自然又要打回到敌人内部了。
不对,不是敌人,是稍后可以利用丁保本事谈笔大买卖的“金主”。
因为马走日最终因祸得福、身体好转,勉强算是她间接治好的,再加上她那日事后的反常表现,让扁鹊堂众人包括罗玉凤这个亲姨都有些看不懂她。虽不至于多有好感,但也不再恼她。只是一直杜绝让她直接跟马走日见面,担心她再抽抽胡来,又生生搞出什么事端来。
“姬小月”一见马走日,一把拽着他的胳膊,摇晃欢叫道:“爷爷!”
姬小月的父亲姬华,乃是马走日早年收的义子,虽然后来因为扁鹊堂的大位闹过一些意气之争。
但也不算什么你死我活不相往来的大事,所以他对于这个唯一的义孙女,可不是一般的亲。
马走日哈哈笑道:“少时不管听见什么动静,都不许出去。”
抬望着跟在她身后进来的李霞客,眯起一双怪眼:“小子!你还能使刀么?”
李霞客回答:“能。”
“很好!”
马走日冷笑道:“待会无论是什么东西闯进内堂,你便出全力将它格杀,不许有一丝迟疑。”
老族君说着,怪眼一翻,看着斯文秀美的黄衣女子河族君,冷冷道:“你也一样。不许离开内堂一步,有人闯入,便使十成功力打它,绝不能留手。”
他吩咐停当,冲罗玉凤一欠身,“贵客来时,就由我陪玉凤堂主出去迎接。”
罗玉凤了解老人的性格,但仍有些放心不下,轻朱唇:“老族君……便只你我二人,这不像是要迎战哪!”
马走日冷笑:“若要寻衅,阴兵流不会发黑箭小书来。只不过那帮人是禽兽、是恶鬼,是邪魔外道,天生嗜血、毫无人性,就算本来无意,一见势弱,当场翻脸也不奇怪。与其仓促迎战,不如示以空城,教他们摸不清底细,不敢动手。”
老人咧嘴一笑,目光炯炯。
便在这时,忽听堂外一声怪叫,一把尖锐刺耳、犹如鸦枭般的声音喊道:“天地颤颤,日月栗栗,流星赶退,群魔真现。阴兵之主,阴阳法王驾临,尔等凡俗,满身罪业,还不速速回避!”
抑扬顿挫便如扯开嗓子扮戏文一般,回荡在山间静夜之中,只觉诡异非常。
罗玉凤微微一凛,扶剑款摆而出,气度雍容。
马走日紧跟在后,目中精芒隐现。
而在院中最高一处,突破心魔后实力大涨的丁保隐匿其上,按狐狸姐姐的话说,今日就是来摘鲜果子的,收成如何,得看人为。
此际闲来无事,便也很是好奇地朝外探头观望着。
黑夜里,一盏淡绿色的幽幽灯笼悬在半空,飘飘忽忽地晃了过来。
走得近了,才发现灯笼悬在一杆一丈来长的白骨杖上,擎着骨杖的却是一名披甲执仗,满脸肃杀的高大阴兵,面孔及裸露在外的肌肤全涂成碧油油的一片,明知是活人所扮,仍教人不寒而栗。
碧幽幽的灯笼一路晃来,周围次第亮起青色的磷磷鬼火,由远而近、此起彼落,每一团鬼火之后都现出一张没有任何表情的脸,身上破破烂烂的,但看得出来,都是些兵卒所穿的铠甲。不仅破,还沾染着很多湿漉漉的泥巴,活像是刚从坟墓里爬出来的一样,甚是吓人。
队伍最前边还停着几辆高架马车,但是就是看不到赶车的人,只是看见每辆车上的一盏幽绿的灯,每辆车上都堆满了疑似人头的东西。
寒气森森,犹如小山。
队伍无声无息间,众阴兵簇拥着一匹瘦骨磷绚、宛若骸骨的泥马。
马鞍上跨着一名铠甲稍微齐整些,没有那么破烂的鬼将。
跟其他碧幽幽的阴兵不一样,这位鬼将戴着一个硕大的骷髅头套,头套之上,稀疏雪白的乱发飞扬,面上数颗獠牙翻转,极为狰狞逼真!
丁保在房顶上瞧得目瞪口呆,尼玛,这splay水平一流啊!
罗玉凤低声问:“那骑马的鬼将,便是阴兵之主——阴阳法王么?”
马走日冷笑道:“模样没错,只不知躲在头套里头的是不是同一个。”
这时,那打着白骨灯笼的阴兵先锋尖声喊道:“法王驾临!尔等报上俗名!”
语气拖得又长又怪,却偏又断在令人浑身不自在处。
马走日“嘿”的一声,翻着怪眼冷笑:“谭阴阳,二十几年不见,你却认不得老夫了么?还是老夫当年所见,是你的师父或祖爷爷?”
众阴兵顿时咆哮起来,纷纷尖叫:
“放肆!”
“大胆!”
“无礼!”
马走日正欲还口,罗玉凤却轻轻拦住,上前一步,微一欠身,脆声道:“妾身乃扁鹊堂副堂主罗玉凤,见过法王。”
马背上的骷髅鬼将大袖一挥,众阴兵止住喧哗。
只听他开口道∶“本王……圣驾……来此,带领阴兵借道此间。不欲与贵派为难,特来拜山。此后各行各路,无……犯……秋……毫……”
那戏文般的嗓子吊得极好,余音般缭绕悠转,然则,原本做作得近乎可笑的腔调,黑夜里听来却令人浑身战栗。
马走日呸了一口,以他性子,本想掏出一把铜钱砸个响场,又或鼓掌叫好挖苦对方一阵。
末了,却不由自主地潜运内力,蓄势待发,彷佛这样才能稍稍抵御那尖嗓的逼迫侵袭,以及带给心间的烦窒之感。(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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