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初的一天,司骁骐跟萧晨说要“夜不归宿”几天:“我明天要去跑趟车,好久没跑远途了手有点而生。”
“你一个当老板的还要亲自上阵跑路?”萧晨心不在焉地问,两只眼睛没离开摊在自己跟前的一本解剖图册,那上面红的、白的、蓝的,一片色彩斑斓,一派惊悚血腥。
司骁骐最喜欢看萧晨专心工作样子,但最害怕看他那些血呼啦啦的图册。此时面对萧晨,他在“看”与“不看”之间挣扎得死去活来,最终“色字头上一把刀”,他小心翼翼地从后边抱住萧晨的腰,把脸埋在萧晨的肩胛上,撒赖地哼哼着:“我得熟悉熟悉路线啊,公司有好几条线路呢,我才跑了一半。”
“嗯,注意安全。”萧晨拿笔在一张白纸上飞快地做记录,那字写的,鬼都不认得!
“我要走四天呢。”司骁骐的手指努力往萧晨的裤腰里钻,屋子里的空调开到24度,微凉,适合做做“运动”。
“别闹,”萧晨拍拍司骁骐的手,“等我看完这章的。”
“它有我好看吗?”司骁骐成功地解开了萧晨的裤扣。
“真别闹!”萧晨果断拉开司骁骐的手,“我后天要去站台看手术,老爷子的台不做功课根本站不下来。你让我看完的,看完再说。”
司骁骐不甘不愿地松开手,三两步蹦上床,一手托着脑袋,一手翘个兰花指,娇声媚气地说:“萧爷,奴家等你呗。”
“嗯。”萧晨哼一声,十分的没有情调,十分的不懂得怜香惜玉。
司骁骐摸摸鼻子,只能十分没趣儿地趴下,觉得自己这一腔柔情全都倒进了泔水桶。他一边抱怨,一边恨恨地咬着枕头巾等萧晨一起共度良宵。可等萧晨终于在一张4纸上天书般鬼画完,合上图册从小桌子边站起身来的时候,司骁骐的鼾声已经一路飙到了位于十楼乔鑫的房间里。
就连萧晨在他脑门上啃了一口说“晚安”都不知道。
第二天天还没有亮透司骁骐的手机就“滴滴滴”的响了,他第一时间把闹钟按停,低头看看萧晨。萧晨皱皱鼻子,把脑袋又往枕头里扎了扎。司骁骐小心翼翼地掀开薄被下床,在浴室里飞速地冲个澡,拿了小小的行李袋准备出门,临走前在萧晨的脑门上亲一口。
萧晨迷迷糊糊地说:“路上小心。”
“好。”司骁骐拎着袋子,左看右看,觉得真应该去买个宠物航空箱,然后把这猫连同整张床都塞进箱子里一起打包带走。
萧晨在半梦半醒之间听到门咣当一声响,翻个身继续睡了。
***
司骁骐不在家,萧晨觉得耳根子清净了不少,正好趁着这个机会把之前借来的几本书看完。自从交了申请表,萧晨自动自觉地天天泡在外科看病历。温主任有事儿没事儿叫他过去站台,几乎把他的休息日全都占满了,对此他自然不会抱怨什么。做手术说到底是一门技术,一个月不上台手就会生,他这一走就是一年,温老头最担心的就是他拿不稳刀。
“萧晨,外科的竞争很激烈啊,你要没两手根本站不住脚。”
“我知道,”萧晨看着b超单子点点头。
“我让你回来是想让郭宏有个帮手,这……你明白吗?”
萧晨放下手里的单子,有些不解地看着温俊华。
“郭宏这个人啊,技术没得说,可是做人太直,有时候也实在是不给人留余地……你回来可以帮他一下。”
萧晨想起往事,心里一动,他问“说到这个,您后来没问过郭宏,章天启到底为什么一定要走吗?”
“问了,他不说。”温俊华摇摇头,“我也劝过他,章天启的水平还是挺不错的,留在科里是个人才,但是郭宏的态度非常坚决。你跟他俩的关系都很好,难道就没有看出什么问题来?”
萧晨摇摇头,想想那会儿,自己跟得了“受害妄想症”一样,成天担惊受怕总觉得章天启捏着自己的小辫子,心虚得不得了,哪里有心思去猜那俩之间闹得什么纠纷。现在回想起来,觉得简直傻透了。
人就是这样,因为在意,所以处处小心、时时提防,仿佛稍有差池就是灭顶之灾。可一旦真的失去了,咬咬牙挺过去,再想想似乎一切也不过如此。所以现在的萧晨可以站在一个冷静而客观的立场,再度审视这段鸡飞狗跳的往事。
结论就是,不管那俩人闹的什么矛盾,自己跑去急诊躲起来简直傻到没药救了。
“算了,已经这样了。反正这两个人也不在一个科室,各自有各自的发展,井水不犯河水的也好。”温俊华无可奈何地叹口气,总在惋惜本来可以搭个铁三角的。
萧晨从温俊华那里出来后打算绕去门诊,今天郭宏在门诊开专家号,肯定忙得底儿掉,自己可以溜过去看看病例。他刚走出住院部的大门,就接到了沈鹏的电话,沈鹏在电话那边哇哇地叫:“萧晨你在哪儿呢?”
“住院部门口。”萧晨揉揉眉心,预感到今天没法善终了。
果然,过了一会儿沈鹏冲了过来,手里拿着手包:“你没事儿了吧?正好我也下夜班了,走,咱俩好久没聊天了,去我那儿聊会儿。”
“你不是又要拉皮条吧?”萧晨一想起那个小鲜肉就肝儿颤,现在的孩子实在太开放,自己已经奔三了,老了,经不起这个。
“说那么难听干什么?”沈鹏气哼哼地说,“人家夏子涵管你要钱了吗?再说了,人家哪儿配不上你,要样貌有样貌,要学历有学历,关键是年轻性格又好,你还有什么可挑的?”
萧晨忽然很有危机感,总觉得沈鹏这话的意思是“这事儿还没完”。
“沈婆子,”萧晨微微退后一步,警惕地说,“那孩子不会还……”
“想什么呢,自作多情!”沈鹏冷笑一声,“人家那样的还愁找不到男朋友?我也就是可怜你孤家寡人,才费那么大劲儿给你搭条线,结果你还不领情。”
萧晨长长地出口气。沈鹏看着他如释重负的表情恨铁不成钢地捶了他一拳:“你个不成器的东西!”
“又怎么了?”萧晨跟着沈鹏走到停车场,坐进了沈鹏车子的副驾驶座,系安全带的功夫问道,“你找我到底什么事儿啊。”
“没事儿,兄弟一起吃顿饭赏脸吗?”
萧晨不敢吭声了,今天沈鹏吃了枪药了,火气太大。
“流火”里唐晓秋一个人在吧台后面上网,请的服务生在给客人调饮料。沈鹏带着萧晨直接上了二楼,找个临窗的沙发椅坐下来。
“我听说你申请回外科?”
“嗯,”萧晨点点头,接过唐晓秋端过来的茶,痛苦地发现又是梅子茶。
“为什么想回来了?”
“不为什么,”萧晨耸耸肩,这里面乱七八糟的往事自己都没有头绪,更没办法跟沈鹏解释,只好故作潇洒地说,“想回来就回来了,就是这么任性。”
“院里批了吗?”
萧晨摇摇头:“不知道,这事儿不到年底根本不会漏出风来。”
“回去……是你的意思还是老温的意思?”
“沈鹏,”萧晨打量了一圈儿沈鹏,觉得这人八卦的水平已经达到了一个历史新高,“你到底想问什么啊?”
“我听到点儿风声,不过……拿不太准。”沈鹏神秘兮兮地凑过去跟萧晨说,“胸外现在可乱啊,你回去当心点儿。”
“胸外乱?”萧晨的心跳了一下,这个“乱”字往往包含了很多重的含义,从职场规则到人际关系。那些东西萧晨不是不明白,只是他实在懒得掺和其中,有些时候他甚至觉得急诊也挺好,虽然又苦又累,但就是因为没人愿意去所以反而“安静”——累的像条狗一样哪里有心思去“斗”?
如果回到胸外就要面对这个“乱”字,萧晨想,自己还是呆在急诊当条“狗”好了。
“你没听说吗?”沈鹏难以置信地看着萧晨,“你胸外出身的人怎么一点儿都不关心啊。”
萧晨想,最近自己除了工作就光顾着跟司骁骐“缠”了,压根没那个心思和心力去扫听这些“□□”。他放下手里的杯子,靠进柔软的沙发里懒洋洋地说:“那你给我说说呗,胸外怎么了?”
沈鹏又用那种“恨铁不成钢”的目光看着萧晨:“你的脑子是不是被狗啃了?”
萧晨勾勾嘴角,心说倒是没有被狗啃,不过有可能是被鸡啄了。
“温老头该退了吧,目前看起来温俊华退了就是郭宏上,年富力强、有职称有技术,这几年都是当后备培养的。”沈鹏掰着手指头跟萧晨说,“这个,你总该知道吧?”
萧晨翻个白眼,那意思是“你当我是白痴吗”?
“郭宏这几年都是区骨干你也知道吧,今年上半年申报的市级学术带头人……你也知道吧?”
萧晨连白眼都懒得翻了。这些都是人尽皆知的,从某种层面上说也是晋升的必要条件。举凡走技术职称的,科研、论、病案,那是一个都不能少,各种荣誉头衔更是能印满一张名片纸。郭宏一直是当做后备力量来培养的,早年间被折磨的几乎不成人形,终于一点点攒够了资历,申报的学术带头人是非常重要的一个环节,坐在这个位置上几乎就是官方默许的主任接班人了。
“没批!”沈鹏两个字从牙缝里蹦出来,石破天惊一样吓得萧晨噌地一下就坐直了。
“怎么可能?”
“有什么不可能的?”沈鹏看着萧晨的反应,总算是找回来了存在感,他得意洋洋地说,“还没公示,但是我告诉你,真的没批。”
“理由呢?老郭那资历,不批总得给个理由吧,太离谱儿了。”
“硬指标不够,他带研究生的年限不够。”
“不可能啊,这几年他一直带着呢。”萧晨皱着眉想,这算学术科研的一部分,虽然说起来的确是个指标,但还真没听说谁是因为这个被卡下来的。
“有什么不可能的啊,”沈鹏摇摇手指,“老郭有两年在做大课培训,那个严格说起来不算带学生,不计入年限,这么算起来就不够了。”
“谁这么缺德啊!”萧晨惊呼起来,这种事情市卫生局根本不可能知道,通常都是医院报多少年就是多少年。除非院里自己有人站出来举报,否则根本查不出来。
“不知道。”沈鹏摇摇头,用告诫的口吻对萧晨说,“所以你应该看出来了,上面有人一定要扳倒郭宏,现在回胸外,那就是回去趟雷。”
萧晨默不作声地扭头看着窗外,楼下车水马龙人来人往,他想起那晚在iu郭宏坚定的表情,也想起那个感激涕零的病人家属通红的眼眶,他也想以前在胸外,郭宏一次次带着他上手术台,一边动手一边讲,从来没有一丝的不耐烦,虽然下了台把他骂得狗血淋头。
也想起那个曾经差点儿就公示的“全院通报批评”。
这个人脾气可能不太好,或许嘴有点儿损,但他是个好人,是个好医生。
“嗯,”萧晨点点头,“这么说起来是够乱的,我回去的还挺不是时候。”
“你的意思是……还是要回去?那可是雷区啊。”沈鹏提醒他。
萧晨点点头,懒洋洋地靠回沙发里:“回去啊,这雷趟起来多好玩。”
“你可想好了啊,这不是闹着玩的。”沈鹏嘱咐道。
“闲着也是闲着嘛。”萧晨说。
“你……这吊儿郎当的样子跟谁学的!”沈鹏看着萧晨坐没坐相的样子有些无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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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晨慢悠悠眨眨眼,心里叹口气,完了,这就是“近墨者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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