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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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司骁骐昂首挺胸地走出安海医院急诊大厅的门,乔鑫跟在后面无比崇拜地看着自家大哥步履稳健、风神潇洒,正想感慨一句“大哥酒量见长”啊,就看司骁骐双腿一软直接坐在了急诊室门口的台阶上。

    “妈的,还是有点儿晕!”司骁骐大喘几口气说,“小乔,先坐会儿再走。”

    “哥……你不能坐这儿挡道儿啊。”乔鑫无可奈何地去拖司骁骐,“好歹挪个地方,没看见这儿写着急救通道吗?”

    司骁骐懒洋洋地被乔鑫拖着挪到了旁边的一把长椅上,两个人坐下来,仰靠在椅背上舒舒服服地伸长了腿,毫无形象地瘫在那里。

    过了半晌,晚风吹得司骁骐都有点儿犯困了,他忽然听到乔鑫有点儿迟疑地问,“哥,你认真的?”

    “什么认真的?”司骁骐的脑子还是有点儿晕。

    “跟萧大夫啊,”乔鑫这个问题憋了很久了,总算是找到机会问出来,他俩眼烁烁放光地看着司骁骐,急切地想要问个答案出来。

    “什么叫‘认真’什么叫‘不认真’?”司骁骐看着头顶的路灯,那里有一团嘤嘤乱飞的飞虫,看似混乱却有某种规律可循。

    “你是想跟他玩玩,还是……”

    “你什么时候见我‘玩’过了?”司骁骐笑着说,“明明我每次都挺认真的。”

    “你的‘认真’就没有一次靠谱儿的!”乔鑫一拍巴掌说,“你看你上次,跟那个画画儿的,我都那么提醒你了,你还那么傻逼……”

    “乔鑫你不懂,”司骁骐打断乔鑫的吱哇乱叫,很认真地说,“我们这样的人跟你们不同,我们要更难些……真的太难了。不过就是因为太难了,所以逮着个机会就不能放过,你知道哪块云彩会下雨啊,万一这次我抄上了呢?”

    “那万一这块云彩它不下雨呢?”

    “不下雨就再等下一块呗。”司骁骐无所谓地说,“这事儿就跟买彩票一样,除非你不想发财,否则就得一次次去碰运气。”

    “万一这一辈子都没中奖呢?”

    “乔鑫小朋友,你能盼你哥哥点儿好吗?”司骁骐坐起来看着乔鑫,笑骂道,“告诉你啊,我中不了奖我就祸害你去,反正不能让我一个人郁闷着。”

    “我跟你说正经的呢,别打岔!”乔鑫板着脸问,“万一这次又没中奖呢。”

    司骁骐又靠回椅背上,看着头顶乱飞的蚊虫,越看越觉得其实它们飞得一点儿也不乱,挺有规律的,就好像自己的心一样。一开始是挺乱的,公交公司的事儿、安捷的事儿、萧晨的事儿、干妈的事儿……总之乱七八糟简直烦死人,那会儿一看酒瓶就想抓起来喝,喝不了两口都挂了,不过挂了也有挂了的好,至少不烦了。

    可现在再看看,其实有什么可乱的呢?该辞职辞职,该跑路跑路,该抓在手心里、锁在怀里一辈子不放开的,自然也不能让他溜了。

    “你说没中奖啊……”司骁骐慢慢地说,“要是没中奖的话我还可以颁奖嘛。”

    “颁……颁奖?”乔鑫的脑子有点儿绕不过来,“你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他不让我中奖,我可以让他中奖嘛。”

    “你这是要死缠烂打、老脸厚皮地倒贴啊!”

    “怎么着?”司骁骐得意洋洋地斜眼看着乔鑫,极其不要脸地说“你大哥我这样的贴着他难道还亏了他不成?你说,我哪儿不好了?”

    “好!”乔鑫一挑大拇指,“您哪儿都好!赶明我给您包一个粉色的包装纸,再系一个大红蝴蝶结给萧大夫送去,这算年终奖。”

    司骁骐一拍乔鑫后脑勺:“走了,别贫了。”

    乔鑫站起身跟着司骁骐慢悠悠地往家走,走着走着,他忽然说:“大哥,今晚萧大夫什么都没问。”

    “啊?”司骁骐没听明白,扭过头来疑惑地看着乔鑫。

    “他问你是不是喝多了,还嘱咐你回家吃点儿东西,开空调不要太凉……”乔鑫认真地看着司骁骐,眼睛里有某种激动的情绪,“萧大夫说了那么多,可他一句都没问你‘生意怎么样’,‘能不能挣钱’,‘什么时候可以开业’之类的。我记得以前那个画画儿的,他最感兴趣的就是这些问题,咱哥儿俩跑趟活儿他都能把成本和净利润问个一清二楚。”

    “这些啊,”司骁骐微笑着说,“萧晨他永远都不会问的。”

    ***

    萧晨不问并不意味着他不关心。

    天气越来越热了,安海市的夏天温度不算太高,但是气候湿热,整天跟洗桑拿一样难受。萧晨把自己的车开去4s店做了保养,还清洗了空调,然后在某个晚上顺手把车钥匙丢给司骁骐。

    “你一个做生意的,还是开运输公司的,居然都没有一辆车,太寒酸了吧。”

    司骁骐握着车钥匙也不跟萧晨客气,只是把人揪过来搂在怀里啵一口说:“谢谢。”

    司骁骐开车非常小心,他以前开宝马的时候都不知道什么叫做“爱惜”,宝马车身上到处都是划痕,光反光镜就换过好几个。他还把那辆车借给别人开,有好几次竟然死活想不起来借给谁了。可现在开萧晨的这辆小锋范的时候,简直就跟开了一辆迈巴赫一样,停车都规规矩矩地只停在合法的停车区域,这要让他老子看见,肯定觉得自己的混账儿子总算懂事儿了。

    乔鑫有一次想开车去税务局,来回不到一小时的路程,司骁骐想都不想就拒绝了。乔鑫气的哇哇叫,嚷着:想当年爷开你的宝马都跟开奥拓一样,这一十几万的锋范怎么就被你宝贝成这样?

    骁骐淡淡地说:“我乐意!”

    萧晨不知道司骁骐的买卖运作到哪个阶段了,他只是发现这人回家越来越晚,出门越来越早。有时候他想,如果自己是个朝九晚五的白领,恐怕这一整天都看不到司骁骐的人了,这么一想,便又觉得自己这工作时间也没那么坑爹了。

    不过他听能理解的,做买卖,零起步,想想就知道肯定难得不行。多少证要办,多少情要还,多少礼要送!更不要说还得租房子、租车子,还得租场子跑线路……萧晨偶尔听司骁骐回来念叨,说不了两句就觉得那些东西对于他而言就是天方夜谭,简直跟天体物理学一样难懂。再看看司骁骐疲惫的脸色和被汗湿透的衬衣,总是有点儿心疼。

    这天萧晨休息,早晨七点的时候忽然醒了,眼睛还没睁开就下意识地往身边摸了摸,一个温热的身体在床的另一边——这人今天居然没出门!萧晨往司骁骐那边靠了靠,觉得自己还能再睡几个小时。

    再睁眼的时候,就已经快11点了。萧晨坐在床上,身边已经没人了。他揉揉眼睛,奇怪自己的睡眠质量竟然这么好了,一个大活人起床、洗漱、出门,自己竟然浑然不觉。似乎自从两人同居以来,“失眠”就渐渐远离了,尤其是最近。

    其实最近司骁骐并不怎么在家,他每天忙得脚打后脑勺,开个客运公司要办理十几二十个证,如果一切顺利都需要至少四周,中间随便哪个环节有问题都进行不下去。司骁骐想赶在九月开业,这段时间就格外的忙乱,以至于几乎拿家当了旅店,每天回来只是洗个澡,然后抱着已经睡着了的萧晨睡一觉,第二天再出去跑一天。

    可即便如此,萧晨依然睡得很好。每天在外面吃点儿东西回家,屋子里有他熟悉的气息和感觉,他会看会儿电视、看会儿书,或者上会儿网,然后洗个澡睡觉。跟以前在七家桥时的生活状况一模一样,却更让人踏实和满足。

    萧晨觉得,自己这个命真是有点儿“贱”,明明有舒服的一室一厅不住,非要跑来缩在半地下室,阴暗潮湿,逼仄压抑,却居然甘之如饴。萧晨环视一圈儿,这个小小的房间,最初来的时候空荡荡的,现在已经逐渐被自己的东西填满了。

    东侧墙边有一个他从宜家买来的小架子,上面堆放着他的书,一摞摞的压得架子的隔板都有点儿弯;架子旁边是司骁骐的桌子,原来那上面只会放着不知道隔了多少天的快餐盒,现在上面有笔记本电脑和小台灯,甚至还有一套小小的茶具。当初自己把这套茶具放上去时,司骁骐对着酒盅一样大的茶杯笑了足足十分钟,他说“萧晨,这应该就是装逼的至高境界吧?”

    “你别喝啊。”萧晨当时是这么说的,然后动手沏了一壶铁观音,浓郁的香气在小小的地下室里经久不散,给司骁骐馋得不行,最后可怜巴巴地央求:“让我尝一口好吗,就一口。”

    “这么装逼的东西你怎么能喝呢?”萧晨慢悠悠地呷一口茶,唇齿留香。

    “哼,不装逼爷也能尝着。”司骁骐坏笑着把萧晨按倒在床铺里,不由分说地吻住他的嘴,滑腻火热的舌尖在萧晨的嘴里不急不恼地扫了一圈儿,然后心满意自地退出来说:“嗯,这茶真香。”

    沙发旁边有一张小桌,上面是萧晨拿来的一个微型音响,没事儿的时候他喜欢听点儿音乐。司骁骐撇撇嘴,拿腔拿调地说:“萧晨,咱们能不那么小资吗?我是不是还得给你买罐巧克力?不是说,‘下雨天,巧克力和音乐最配了’?”

    萧晨不吭声,只是在某天他把司骁骐压倒在身下时顺手用遥控器开了音响,节奏感十足的打击乐立刻流泻而出。那次的感觉,司骁骐这辈子都忘不掉,从此深深地爱上了萧晨的小音响。而萧晨终于知道了什么叫做“作茧自缚”和“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

    熟了,自己在个小屋子里住了只有短短的两个来月,可是已经熟悉得好像住了半辈子那么久。事实上,从某种意义上说,萧晨还觉得住起来挺舒服的。

    可是,竟然有点儿担心。

    萧晨搓搓自己的脸,曲起膝盖坐在床上仔细分辨自己的心情。他有点儿担心和不安,这种熟悉感他曾经有过一次,他知道那感觉有多美妙,可就是因为太美妙了,等到失去时他几乎为此付出所有的的情感。那是一种灵魂被撕去的痛楚,看不到血肉,但是痛得人不能呼吸。

    把赵凯赶走的时候,萧晨对自己说“一切都会好的,我会遇到一个更好的。”

    现在,司骁骐就在自己身边,他会是那个“更好”吗?这次,自己的判断会是正确的吗?

    就在萧晨神游的时候,门打开了,司骁骐拎着一塑料袋的快餐盒走进来。

    “醒啦?”他回手关上门,“你可够能睡的啊,这都几点了?”

    “你今天不出门?”萧晨挠挠头发,掀开薄被下床,摇摇晃晃走进浴室洗漱。

    “今天不出门,”司骁骐在外面嚷,“爷今天休息一天在家专心陪老婆。”

    浴室里的水声一下子停了。

    “我今天休息一天在家陪我男人。”司骁骐非常“聪慧贤淑”地改了口,水声又响了起来。

    萧晨擦着头发出来时,司骁骐已经在桌子摆满了饭菜。他掰开一双卫生筷跟萧晨说:“快来吃,我都快饿死了,本来想等你睡醒了带你出去吃的,谁知道你睡得跟死猪一样。”

    萧晨自动忽略掉“死猪”这个不怎么动听的称谓,接过筷子问:“你最近不是特忙吗?陪我干嘛,该干嘛干嘛去,别在家里乱转,转得我眼晕。”

    对于萧晨自然而然地说出“家里”这个词,司骁骐很满意。他说:“萧晨,知道现在几月了吗?”

    萧晨对这个二百五式的问题置之不理。

    “八月!”司骁骐笃定地说,“今天已经八月十五号了,再有不到一个月我的安捷就开张了。”

    萧晨停下筷子,诧异地问:“那么快?”

    “嗯,”司骁骐点点头,“其实真的挺顺利,本来我还以为会拖到十月,没想到真的能按计划开业。”

    “祝贺你!”萧晨跟着笑起来,“这是好事,值得庆祝一下,我请你吃饭。”

    “萧晨,”司骁骐搂着萧晨的肩头,笑眯眯地说,“今天我要跟乔鑫要碰个头,顺便商量点儿事,索性咱们就一块吃吧。”

    “我干嘛去?你们商量公司的事儿,我去不合适。”

    “没什么不合适的,说起来要是没有你帮忙,那公司还开不起来呢。”

    “那些东西我也不懂啊。”萧晨拒绝着。实事求是地说,关于司骁骐的生意他并不想过问更不想插手。他多少有点儿顾虑,因为他太清楚“经济问题”能给人际关系带来怎样的伤害了。这个世界上大部分人都是能“共苦”的,却鲜少有能“同甘”的,他希望自己和司骁骐之间保持着最单纯的关系。

    所以,从一开始他就决定,离司骁骐的公司越远越好。

    “萧晨,”司骁骐从萧晨的手里把筷子□□丢在桌子上,他说,“我想带你去,除了今天要跟乔鑫碰头以外还有一个特别重要的原因。”

    “什么?”萧晨有点儿奇怪,他很少看到司骁骐那么认真的样子。

    “今天……日子有点儿特殊”司骁骐慢慢地说,“我想要带你去看一个人。“

    “什么人?”萧晨问,他从司骁骐的眼睛里看到了一些不一样的东西,那是自己长期以来既害怕又盼望的。他觉得自己的心跳得厉害,说不上到底为什么,就是觉得今天这个日子和眼前这个人,会让他的生活整个儿颠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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