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晨指指乔鑫:“这是你兄弟?这不是那老头的大侄子么?”
“嘿嘿,”司骁骐干笑两声,“这不……没办法了么。”
“你这算什么?吓唬那老头你混黑社会的吗?”
坐在一边的乔鑫不乐意了,他虽然不太明白大哥跟这个大夫有什么恩怨情仇,不过好歹是参与了“恐吓事件”的,大概也了解事情的来龙去脉,他说:“哎大夫,我可不是混黑社会的啊,我就一老实本分的良民,您看那天我态度多好?绝对的尊老敬老,恭敬谦和。您不能看见个光头就说他是黑社会啊,没准儿我还是慈眉善目的出家人呢。”
萧晨看看那条大花胳膊,扬扬眉。
“真的,萧大夫,”司骁骐也跟着辩解,“说我那天真是诚心诚意地道歉来着,你也看到了,我不是那惹了事儿就跑的人啊。”
萧晨瞥一眼,忍不住乐了:“你这也叫‘诚心诚意道歉’?最后那事儿怎么了的?”
“还能怎么了?我这几个兄弟本来想跟着他回家去伺候他,老头怂了,承认自己不过是想讹人来着。第二天他自己去交通队销案去了,这事儿也就了了。”司骁骐摆出很委屈的样子说,“我都没找他要医药费,那天晚上那堆乱七八糟检查花了我小一千。”
萧晨想起那个晚上,老头攥着自己的白大褂可怜兮兮地说:“大夫,我可以回家了么?”又想起他被四个彪形大汉簇拥着走出医院,活像被押赴刑场似的背影……
“你可真行,这招真够阴损的。”
“没办法啊,”司骁骐耸耸肩,“那老头摆明了就是要敲竹杠,我有多少钱够他敲的?今天头疼明天腰疼,这后遗症肯定没完没了。”
萧晨笑着说,“被吓成这样肯定有后遗症,我估计这老头今后都不敢坐公交车。”
他一边说着,一边往诊疗床走过去。从孙婧手里接过那条大花胳膊仔细看了看,抬头问:“你们吃饭使什么餐刀能伤成这样?”
“剔羊腿来着。”
“呵,宵夜还挺丰富。”萧晨一边说着一边检查乔鑫的伤口,看看孙婧手里拿着的缝合包说:“去眼科拿套针线过来。”
孙婧诧异地问:“为什么?”
“眼科的针线细,缝了不容易留疤,快微乔长得太慢还结疤。”
乔鑫眼泪都快下来了:“医生,你真好。”
“别想多了,我只是心疼这纹身而已。”
乔鑫的眼泪真的下来了。
趁着孙婧准备东西的时候,萧晨端着手看乔鑫的胳膊,他一直觉得那条大花胳膊看起来挺漂亮,这会儿有机会更是仔细打量了一番。
“这纹身还真挺漂亮。”
“那是,”乔鑫沾沾自喜地说,“这纹的是半胛全臂不动明王,寓意慈悲心坚固,无可撼动。‘明’者,乃智慧之光明,‘王’者,驾驭一切现象者。”
“喝,真高端。”萧晨轻笑一声,“漂亮!”
“高端什么啊,”司骁骐笑着说,“纹身师是我朋友,不要钱的,这小子占便宜没够,挑了个最复杂面积最大的纹,生怕纹少了吃亏。”
说话的功夫,他两只眼睛一刻也没离开萧晨。
乔鑫狠狠地白了司骁骐一眼,没敢说话,因为他觉得大哥的眼神有点儿不对劲儿。
“别动,”萧晨稳住乔鑫的胳膊开始处理他的伤口,“这可得缝好了,这么漂亮的纹身别给毁了。”
“你喜欢啊,要不要来一个?”司骁骐站在萧晨的侧后方,看着萧晨好看的颈部线条,别有用心地问,“不要钱。”
“不了,”萧晨摇摇头,“我还是欣赏欣赏就好了。”
司骁骐无所谓地耸耸肩,侧着脑袋专心地看着萧晨。萧晨的侧面挺好看,他有一道笔直的鼻梁,微微垂下的眼睑让他看起来有种安静的感觉。真好看,司骁骐得意地想,这小子看起来真是顺眼极了。
乔鑫看看细细打量自己胳膊的萧晨,再看看细细打量萧晨的司骁骐,紧紧地闭上嘴,专心地观察着,因为凭他对司骁骐的了解,眼前这个让司骁骐看傻了的大夫八成是自己“大嫂”的候选人,他得先摸摸情况。这是件大新闻,足以在兄弟中间炫耀上个十天半个月的,一想到自己一手掌握了司骁骐的最新情感动向和相关八卦绯闻,乔鑫激动得浑身都颤抖起来。
我说他怎么那么积极送我来医院呢,乔鑫在心里冷笑一声,以前一起跑车的时候受得伤可比这个重多了,他司骁骐自己就骨折过两回,哪回也没见他这么紧张!
原来你醉翁之意不在酒,我不过是架过墙梯。
***
实事求是地说,乔鑫的刀口虽然长但伤口并不深,萧晨很快就处理完了。他一边摘手套一边嘱咐注意事项,乔鑫频频点头表示自己听得很认真,同时偷空冲司骁骐丢眼色,那意思是“要电话啊,别傻站着。”
司骁骐看一眼旁边杵着的孙婧,没吭声。
收拾完了,萧晨带着乔鑫回诊室写急诊病历,孙婧回去继续跟那堆瓶瓶罐罐作斗争。急诊病历都写完了,司骁骐咳嗽了一声,清清嗓子。
萧晨微微眯了眯眼睛,乔鑫两只耳朵竖得象天线。
“萧大夫,”司骁骐坦然地掏出手机,“我给您留个电话吧,以后有什么事儿我能帮忙您就说一声。那天您替我说话来着,我能听出来,真仗义,谢谢您。”
这番话说的义正词严诚恳真挚,有理有据有情有义,萧晨本想客气一句“这是我应该做的”,可是一看到司骁骐那认真的模样,浓重的眉毛压着一双雪亮的眼睛,透着那么真诚,还有掌心的那部已经解锁的手机……他心里一松,自己的电话号码脱口而出。
说完萧晨就后悔了,而且是后大悔了。
事实上,如果十五分钟前司骁骐跟他“要电话”他还是挺期待的,但是现在他有些迟疑了。
一开始,他以为司骁骐只是一个普通的公交车司机,虽然有点儿怂,但是这样也挺好的,将来分的时候也不会死缠烂打闹得满城风雨。可是现在看起来,这人扮猪吃老虎,满肚子都是阴招,当真斗起来自己恐怕不是他的对手。萧晨这人最怕麻烦,无论是床上床下,他就喜欢简单直接,最好凡事都在他的掌控中不出一点儿岔子,自己说什么就是什么。
这司机那种能乖乖听话的人吗?必须不可能啊!
可是,晚了。
萧晨感到自己放在白大褂口袋里的手机剧烈震动起来,他知道,至此,他跟这个人恐怕再也扯不清关系了。
司骁骐带着乔鑫走出医院大门时,乔鑫终于忍不住了。他浑身所有的神经元都高度亢奋——自己亲眼见证了大哥勾搭帅哥啊,太激动人心了。乔鑫觉得自己生平大小受伤数十回,就这次伤得最值、最有意义。
“大哥,我看出来了。”
“嗯,”司骁骐点点头,“你有什么意见?”
“没有!”乔鑫把脑袋要成拨浪鼓,“我一点儿意见都没有……不过……我觉得萧医生配你有点儿……亏了。”
司骁骐站住脚步,凶狠地盯住乔鑫。
“真的,”乔鑫勇敢地梗着脖子,“我觉得两年前的你倒是还配得上萧医生。”
“所以,你到底想说什么?”
乔鑫嘿嘿地笑着,伸手摸摸自己的大光头:“大哥,上次昊子说的车行那事儿,你真不想想,你总不能一直这样吧?”
司骁骐瞪乔鑫一眼:“我就知道你小子又憋着这事儿呢,我跟你说过多少遍了,不到时候呢,我有我自己的安排。”
“可是大哥,”乔鑫有些急了,“你拿这话都应付我们好几次了,到底什么时候才‘到时候’啊。”
“别急,”司骁骐抬头看看天空,墨蓝色的天幕上几乎看不到星星,只有路灯冷冷的光。
“别急,总有一天我得把这个局翻过来!”
***
第二天,萧晨下了夜班,头疼欲裂地在站台上等29路公交车。半小时过去,他已经错过了4趟车了,却始终不见司骁骐的影子。
萧晨揉揉脑袋放弃地登上了第五辆停靠的29路,司机是个大叔,有一副嘶哑的烟酒嗓,一路都在撕心裂肺地嚷“快点快点”,那声音逼得萧晨忍不住想那吸痰器帮他清理清理气道。
一路也没能睡着,萧晨无奈地笑,只听说过有“颜控”的,没听说有“声控”的,自己难道只对司骁骐那副嗓子有反应?
他坐在晃动的车厢里又掏出了手机,收件箱里有封电子邮件,上面写着:萧晨,我叫司骁骐,29路公交车司机,改天请你吃饭,谢谢出事儿那天你帮我说话。
这理由……我要怎么拒绝?
萧晨慢慢地回复一个“好”字,在按下发送键的同时意识到,恐怕自己也没真想“拒绝”吧。
下了车,他慢慢伸个懒腰,真是累坏了。这周他连续五天大夜班简直创了记录,急诊夜班通常不会这么排班,但是这周有特殊情况,他硬着头皮替同事顶了一周下来。这会儿暖暖的太阳一晒,萧晨觉得自己简直要散了架。
打开房门泡个热水澡,拉上遮光窗帘,犹豫了一分钟还是关上了手机,然后他果断地往嘴里扔了半片安眠药,这东西不到万不得已他是不吃的。
只是这周实在是累狠了,他需要一个充足的睡眠来面对未来一周的工作和……司骁骐。
等他再睁开眼睛时,窗外天色大亮,萧晨知道,那一定不是星期五的太阳。
打开手机,收件箱里有条未查看短信:萧晨,我给你打过好几次电话你手机都关机,不知道是不是在休息。我这周只有今天休息,本打算请你吃饭的,不过看起来没机会了,以后再说吧。好好休息。
发件人是司骁骐。
萧晨忽然觉得自己二了,自己一个急诊科大夫,那工作时间简直“反人类”,司骁骐是个公交司机,整个白天都在路上跑。跟这么一个人在一起岂不是“白天不懂夜的黑”?甭说在一起腻歪了,保准连打一炮的时间都约不出来!
这么一想,自己刚刚才蠢蠢欲动的心也不“蠢”了,那点儿“欲”也动不起来了。
萧晨颓然地把手机一丢,看着窗外高悬的日头,开始收拾衣柜里的春装,毕竟夏天要来了。萧晨有一个很大的衣柜,曾经这个柜子里放了很多衣服,这会儿空了一半。他从一个角落拽出来一件浴袍,浴袍的口袋里还有一条皱皱巴巴的领带。
浴袍是自己的,领带是赵凯的,萧晨还记得这条领带绑住自己手腕时的感觉。他把浴衣连同领带团一团,顺手塞进了一个大号的垃圾袋里。
居然还没扔干净!
萧晨看看房间,觉得自己应该“彻彻底底”地大扫除一下。
果然,他很快地从书柜的抽屉里翻出了赵凯的两个笔记本,上面是他做的病理解剖笔记,萧晨毫不迟疑地把它也丢进垃圾袋。
现在感觉好多了,萧晨看着焕然一新的房间,确信一切其实都可以刷新重来一遍。
包括爱情。
认识赵凯是在读研的时候,赵凯研三他研一,两个人爱得蜜里调油最终也抵不过父母的泪眼攻势,赵凯首先败下阵来。他曾经抱着萧晨一遍遍说对不起,萧晨一边说“没关系,我懂,我理解”一边异常决绝地跟赵凯彻底分了手。
赵凯难以置信地问“你不是能理解我吗?”
“我能理解你不意味着我能接受你,”萧晨红着眼睛说,“我们之间再也没有任何机会和空间了。”
赵凯走后,萧晨一个人住在这间屋子里,他开始轮值到急诊室,他开始严重失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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