婴儿呱呱落地,伴随着第一声啼哭,父母亲人都为之笑逐颜开,是在医院的产科;逝者口眼紧闭,即将化为灰尘,亲人朋友都为之悲伤不已,痛哭流涕,是在殡仪馆里。
几乎每家大医院的产科,都是人满为患,而每个城市的殡仪馆里,也是人满为患,还多一个,鬼满为患。
我开出租车这么多年,来殡仪馆送乘客,不计其数,但我从来没有进来过,这一次,为了帮美珍父母火化和安葬汪成,我也只能不得已,挤进这悲悲切切拥挤的人群中。
生个孩子,得给医生塞红包,死个人来火化,就不用红包了,但却要按照顺序,一个个来,急不得慢不得,需要的就是一个等待。
火化大厅里,一具具遗体,依次排开,就放在冰凉的水泥地上,五彩的装尸袋里都装着一个逝去的人,鼓鼓囊囊。
大厅里遗体多,而人少,挨到那个需要火化的遗体,他的家属才进来一个人,帮着火化工把遗体抬到火化车上,大厅与安放火化炉的房间,仅仅相隔一道小门,遗体被抬到火化车上以后,也只允许一个亲属,站在炉边,看着把遗体推入炉中,才可以离去。
允许进去看着火化的人,一般都不是死者的直系亲属,怕受不了这份伤痛,一般都是较好的朋友或者其他帮忙的人,帮着看着这最后一道程序。
说程序,显得比较冷漠,但实质上也就是如此。
一个大活人,仙逝而去,留下僵硬的躯体,被装入这统一的袋中,然后推进炉子,几十分钟后,就推出来一堆灰色的灰,夹杂几根骨头,然后骨头也被火化工轻轻敲碎,甚至一折,再一块装入一个袋子里,就算完成了。
当我帮着把汪成的遗体抬上火化车,火化工把他推入火炉的时候,火炉门还没有关闭,熊熊的大火立即包围了他的尸体的时候,我看到了本来安安稳稳安安静静的躺着的遗体,突然坐了起来,转而立即就被大火所吞噬,随即炉门被关闭严实,只听见“呼呼”的烈火烧的声音。
我走出了火化炉的房间,来到了殡仪馆的院子里,挤在人群中的时候,我抬头望向火化炉上的大烟筒,一股黑色的浓烟喷涌而出,转而化作稍浓的白烟,继而白烟也渐渐稀疏,最后就和日常的淡淡的烟雾无异。更多更快章节请到。
从这烟筒里冒出的烟雾的浓淡,就知道,遗体烧的整个过程。
一个过程,一个程序,就是如此简单,生之,你蹦蹦跳跳,吆三喝四,吃喝拉撒,奋斗不已,为情为钱,愁肠百结,死之,就是这么一个程序,一个简单的程序,推进熊熊的火炉,冒出一股浓烟,转而化为一堆灰尘。
一堆堆灰尘,任何人的都一样,如果没有一个小牌子标记着,生前的虚名,就是你最近最亲的亲人或者熟知的朋友,都无可辨别。
我穿过拥挤的人群,走到院落一个墙角处,汪成的父亲和美珍,正呆着脸子在那里默默的站着,周围是一群我不认识的他们的亲戚朋友。
美珍还要谢我,我说,阿涛不在,我帮忙是理所当然的,话不多说,多说无益。
我站在墙角的一棵矮化的国槐树下,抽出烟来点上,默默地看着院子里,匆匆忙忙,来来去去,悲悲切切的人们。
我静静的站在这里,稍一凝神的瞬间,看到汪成已经来到了他父亲身边,跪了下去,重重的磕着头,大哭不已,此时,我也看到了,汪成的父亲,突然凝神呆立,似乎感受到了自己的儿子就在眼前,来和他做最后的道别,两眼的泪水就忍不住的流了出来,美珍急忙过去劝慰着自己的老父亲。
汪成跪拜的一瞬间,就倏尔不见了。
当我把目光抬起来,穿过人头攒动的人流,才发现院子里的鬼魂,擦肩摩踵,形态各异,老老少少,大大小小,高矮胖瘦,或悲或喜,他们都在忙着找寻,忙着交谈,忙着告别,一如现实中这拥挤的人群。更多更快章节请到。
无缘无故,就没什么任何的交流与搭讪,我与他们似乎毫无干系,就连汪成的鬼魂,虽然活着的时候,我们是对头,但是死去以后,缘分已尽,也便无缘相识与交流。
我抽着烟,走出了院子,来到了殡仪馆的大门口,迎来送往的人流,还是络绎不绝,就在我扔掉烟头,想要再点一颗的时候,突然一辆崭新的出租车停在了我的身边,而车上下来的一个老人,慈眉善目,似乎看到了我,笑着向我走来,我正在犹豫着,我认识他么?他却从我眼前匆匆走过,原来也是一个鬼魂!
那这辆出租车,岂不是……?!
我立即定睛查看,原来眼前的出租车,真的就是那晚遇到的那辆鬼出租!
我立即走到了车前,可是车子已经飞速的冲了出去,在拐弯处,驾驶室的窗玻璃打开了,一个小伙清秀的脸露了出来,冲我很甜美的一笑,转眼就消失了。第一时间更新
小伙子清秀,礼貌,温存的笑脸却映在了我的脑海,从他的脸上可以看出来,他并不是一个恶鬼,而是一个热情稳重的小伙,李队长对我说的,鬼出租四处拉人害人的话,看来并不是如此。
远远地我看到火化炉的房间门打开了,知道汪成的遗体已经火化完毕,我就领着美珍和那些人到了门口,我进去接过了装在袋子里的汪成的遗骨遗灰,掂在手里,很轻很轻,随后袋子又被安放在了一个精美的骨灰盒里,我抱着盒子走出了火化间,把它交给了其余来帮忙的人。第一时间更新
接下来就是遗体告别仪式,也是在殡仪馆一个小房间里举行,完毕以后,才到了附近的墓地。
花圈锦簇,各种纸扎器具,烧纸等等,都随之被安置到汪成的墓穴附近,最后除了花圈,都付之一炬。一米多见方的墓穴,正好盛下那个骨灰盒,汪成从此在此长眠。
那些繁琐的安葬仪式,那些哭哭啼啼间或议论纷纷的人群,在此,我就不再多说了。
直到夕阳已落,暮霭沉沉,才总算结束了这个过程,这个仪式。
最后汪成的坟前,只留下了几个白色的花圈,附近一堆的灰烬,还有已经哭的没有泪水的美珍跟她父亲,在墓碑前做着最后的告别。
我站在墓地里,满眼的墓碑,整齐划一。墓地依山而建,层次分明,随着夜色的渐渐浓重,我看到了墓碑前,渐次出现的鬼影,墓地的间隙,鬼流已经形成,他们似乎各有各事,虽然共居一块墓地,依然如我们世间,死了也不相往来。
突然,就在不远处,我看到了嫣儿!
嫣儿笑语嫣然,正在和一个看起来年纪并不算大的中年男人,手挽着手,说说笑笑,他们正在向我走来。
嫣儿秀丽的脸上,满是幸福的微笑,他们走到了我的身边,嫣儿幸福的对我说,她终于找到了自己的父母,正在陪着他们享受着天伦之乐,她要在这里得到在人世间没有得到的父母之爱。
嫣儿身边的男人,也微笑着看着我,而不远处,我还看到了,一个也很清秀的中年女人,正在采摘地上快要枯萎的野菊花,此时她已抬起头来,和嫣儿一样清秀的面容,她在亲切的喊着:“嫣儿,我给你摘了好多美丽的花。”
嫣儿还是幸福的看着我,她又对我说:“我不想离去,只想陪着父母。”
我说:“你还要投胎做人,再进轮回。”
她说:“哪怕就算做一个孤魂野鬼,我再也不离开自己的父母了,我一定要得到他们的爱!”
我一时无语相对,从小失去父母之爱的嫣儿,宁肯自己做一个孤魂野鬼,再也不离开父母半步,来弥补自己在人世间未得到的这份最真切的关爱。
当他们一家人相偎相依,慢慢的消失在我的眼里的时候,我听到了美珍正在喊我,我才似从梦中醒来,还在为嫣儿的幸福所感动。
美珍走到我身边,对我说:“阿泰哥,看把你累的,都快要睡着了。”
我笑笑说:“没事,都收拾好了么?”
“都好了,咱们回去吧。”
在回去的路上,我在想,我一定要到孙道长那里去,求他帮忙,让嫣儿永远的陪着自己的父母,享受这天伦之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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