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都王番外下 独守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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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赤玓把枪收回后背  理了理自己因舞枪而凌乱的发髻  然后才走至那个全身充满戾气的少年面前  微微一笑说:“易不语  ”

    “我不是易不语  我叫易水寒  ”易水寒眯着眼睛  全身肌肉紧绷  似乎是要逃  又似乎是要和赤玓打一架  整个人都充满戾气

    “好名字  一听便是一个好男儿  ”赤玓走到易水寒跟前  刚想要比划比划身高  易水寒却满眼厌恶的躲开了

    “十四了  我儿子阿喾小你两岁  但是我不常见他  对他甚是愧疚  自己也不能体会为人父的滋味  若你愿意  我做你父亲如何  ”赤玓微笑着  等着易水寒的回应

    “呵呵……谁稀罕  ”易水寒转身便走  留下满脸惊讶的赤玓

    赤玓惊讶之后摇摇头  叹一口气  说道:“也是个苦命的孩子  ”

    满门抄斩  只剩他一人  在这荒芜的边塞

    而自己  也只剩自己了

    那年  梁俍走了  他们的孩子赤喾还沒有学会走路  便被皇上带走了

    皇上说  太后思念洪都王  若世子在太后身边  可以解一解思子之苦  更何况洪都王一人在边塞不好照料世子

    他如何不知道  那都是皇上的借口

    皇上依旧忌惮自己  忌惮自己会反  所以要把世子禁锢在京城  用來威胁他

    他沒有反抗  如何能够反抗呢  一旦反抗  这个娇弱的小生命  可以用任何方法杀死  沒有丝毫痕迹

    就像梁俍一样  找不到任何线索  她是被人害死的

    那几个产婆  不是太后挑选的那几个产婆  在來剑阁城的途中  就被调换了

    赤玓想不出究竟是谁要杀害梁俍

    皇上  即使梁俍在  他依旧可以用太后思念的理由把世子带走  沒必要杀掉梁俍让他怨恨

    太后  那更不可能  即使梁太后因为他只娶梁俍一人而有些不满梁俍  但梁俍知道怀孕之后  又和曾经一样喜欢她

    那么……会有谁想杀了梁俍呢  赤玓想不明白

    赤玓握紧手中的长枪  这是按照梁俍给他的书上的方法做的  确实非常结实  刚柔相济

    他做了两把  一把说好了  是给梁俍的  却一直放在架上  沒有人舞动过它

    而自己手上这把长枪  已经很久沒有与别的枪比试过了

    赤玓又横起长枪  记忆回到十几年前的一幕  梁俍站在暖黄烛光的窗前  看着自己在纷扬大雪中舞枪

    “梁俍  看好  ”赤玓如曾经一般一个翻身  左右舞花  翻身过臂舞花枪……记忆纷乱  枪上的红缨和暗红的战袍都扰乱着他的视线  他闭上眼  想象着  梁俍正站在一旁  认真仔细的看着他的每个动作

    疾风在耳边刮过  城阙上的虹影似乎和那枪融为一体  易水寒站在城阙下  仰望着那失控般练枪的人  唇角微微勾起  不屑道:“儿女情长  ”

    洪都王赤玓喜欢舞枪  喜欢到痴狂的状态  只要有空  他便舞枪  剩下的时间  除了吃饭睡觉工作等正常作息  唯一的娱乐  便是在后院千树万树的梨花下  抱着一只叫阿良的老猫闭眼沉思了

    易水寒沒兴趣打听这只猫的來历  但八卦总是拦不住的传到他耳里

    “今日  又有人暗示王爷续弦了  ”

    “王爷不是说了  今生只娶王妃一人  续弦  只怕是不可能了  ”

    “自从王妃去了  王爷便只在意战事和世子了  深情至此  ”

    “可不是  因王妃  那猫都过的比咋们舒坦  只是那猫也快死了  王爷估计又要伤神一阵子  ”

    “哎  真真是可惜……”

    易水寒眼睛冷冷扫过对话的两人  那两人便逃似的离开了  望着依旧躺在椅上的紧闭双眼赤玓  还有那肥胖的老猫  记起了在京城时便听过的传言

    传言中  洪都王为了王妃  放弃了皇位  只因许下一生一世一双人的诺言  一起快意江湖  不染京城凡俗

    然后呢  然后这个诺言只剩一个人完成

    易水寒轻轻走到赤玓身旁  感受到有人靠近  赤玓睁开了眼睛  眼神迷茫  眼珠上似乎有一层白雾  茫然  沒有生气  沒有希望  和易水寒的眼神一样

    只是  在看清來人之后  那双眼睛开始变得清明  赤玓笑着说:“你來了  ”

    易水寒不知道为什么要走近赤玓  或许是因为他们茫然无望的状态太过相似  让他不自觉的靠近

    “书都看完了  ”赤玓站起  把怀中的老猫放在椅上  摸摸易水寒的头顶  等易水寒回答

    易水寒向后退一步  躲开了赤玓的手  赤玓轻笑道:“怎么一年过去  还是和初见时一样高  ”

    易水寒的脸瞬间冷了下來  边塞的食物完全比不得京城  刚來时  他什么也吃不进去  本來就消瘦的身子便瘦的和芦柴棒一般了  又因水土不服  如山倒一般病了大半年  那半年  都是赤玓细心照顾着他

    易水寒不吃饭  不吃药  赤玓便会如哄小孩一般哄着易水寒吃  易水寒不是摔碗便是嘲讽  丝毫不领赤玓的情  就如还是京城的纨绔公子一般

    “明日  我去泌水河捕些鱼來给你补补  ”赤玓很是担心易水寒的身体  这个年纪需要更好的食物  却惨遭如此的动荡

    第二日  赤玓捕了许多鱼出來  又自己亲手下厨熬了一大锅鱼汤  他的手艺很好  大家围在一起欢腾的吃着  那只老猫阿良也有好几条鱼  唯独易水寒一人躺在帐篷里睡觉

    “水寒  边塞沒什么可以吃的  而你在长身体  要多吃点  我特意给你留了一大碗  ”洪都王掀开帐篷的帘子  便看到转身脸朝床内  不看他的易水寒

    “放这了  凉了就不好吃了  ”洪都王静悄悄的退出  但是回來之后  那鱼汤便只剩一个空碗了

    这个孩子  性子倔犟别扭的可爱

    他才十四  曾经被娇惯的生活突然变成边塞疾苦的日子  他确实很难接受吧

    赤玓的脾气很好  却还是会被易水寒给气的浑身颤抖  让赤玓身边的一些将领都看不过去  要修理修理易水寒  让他知道天高地厚

    赤玓却笑着摇摇头  说:“他还小  只比阿喾大两岁  有些时候都会觉得他就是我的阿喾  ”

    这句话  被躲在门帘内想要找赤玓的易水寒听了个清清楚楚  他刚刚被捂热的心就如一下子被放入冰窖一般炸了个粉碎

    他是家破人亡无依无靠的易水寒  不是在京城受万人追捧爹娘心尖上的易不语

    沒有人有责任对他好

    他的父亲想尽办法让他活下來  所有人都走了  只剩他孑然一身  而活在世上又无枝可依  沒有人在意他

    他就像被两边抛弃了

    易水寒开始断食  赤玓知道了一把拉起他的前襟  把瘦小的他拉离地面  他迷茫的看着赤玓的眼睛  眼神充满了无助和绝望

    “想死  ”赤玓怒吼  揪紧易水寒的衣襟说

    易水寒沒有反应  双眼沒有焦距  赤玓却平静了下來  把易水寒丢到床上  颓废的坐下  说:“你给我好好活着  我都沒死  你也不准死  ”

    说完  叫身边的随从去拿酒來  随从很快提來了一缸酒  还有两个大碗  甚至还有下酒菜  然后退了出去

    “水寒  來  喝酒  ”赤玓一把揭开盖子  给自己满上了一碗酒  畅快淋漓的喝了下去  然后说  “你父亲可是求了皇上  要你活着  你可不能就随便这么死了  不然我都沒办法交代  ”

    “就说我找死  ”易水寒慢悠悠的说  一日沒吃饭  他确实很不适应

    赤玓用酒泼了易水寒一身说:“不是个男人  动不动寻死  ”

    易水寒不说话  赤玓便自顾自得喃喃道:“死多简单  活着就是一场苦行啊  ”

    易水寒走下床  为自己满上了一碗酒  刚要喝  赤玓便拦住了说:“先吃些东西  ”

    易水寒眼神幽幽  无视赤玓的话灌了一碗  却被呛着了  倒让赤玓捧腹笑了一会儿

    “怎么突然想死  ”赤玓见易水寒不再寻死  便笑着问

    易水寒瞥了瞥赤玓  慢悠悠的说:“活着也惹人厌  还不如死了  ”

    “惹人厌是他们厌弃你  你活的越好  他们才越憋屈啊  ”赤玓眨眨眼睛  笑的无害  易水寒愣愣的看着赤玓  然后笑了

    赤玓一把搂过易水寒瘦弱的肩膀  举起满酒的碗说:“不醉不休  ”

    易水寒也举起碗  然后率先喝下去  这次  沒有被呛着

    一碗接着一碗  赤玓终于醉了  而易水寒则清醒的继续喝着酒

    “梁俍……”赤玓双眼朦胧  脸上也是少见的酡红  他趴在桌上  断断续续的说道:“水寒  你知道吗  看着你  我便想起阿喾也十多岁了  才记起已经这么多年过去了……”

    “就像是一场梦啊……不知道是遇见梁俍是梦……还是梁俍爱上我是梦……或者  她去了是一场梦……”

    “或许……我一觉醒來  就发现容与还坐在我身旁  为我做功课……”

    赤玓迷迷糊糊语无伦次的说着  易水寒则是一碗接着一碗喝酒  他从小便会喝酒赌博  从來沒有醉过

    “阿喾那小子太厉害了……比我当年好了不知道多少……”

    “可惜……我沒有见证他的成长……”

    “不知道……他怨不怨我  ”

    易水寒把烂醉如泥的赤玓拖上床  为他脱下外袍盖好被子  确定赤玓沉睡之后  才坐回桌边一碗接着一碗喝酒  视线却一直停留在赤玓的脸上

    或许  自己活着也是有意义的  即使是世子赤喾的替代品

    至少  自己还是有利用价值的

    活着  便是一场苦行  而死再简单不过了  他要活得好  活得比以前更好  要让易家再次成为京城炙手可热的豪门贵族  让他的命运  自己控制

    赤玓还是喜欢坐在千树万树的梨花下  一下沒一下的为老猫阿良梳理毛发  阿良的反应却越來越少了  干什么都是蔫蔫的

    梨花渐渐拂了赤玓一身  落了个干净  日子也晴好了起來  但食物依旧比不得京城的富足

    易水寒吃的永远是最好的  旁人说  就连那只叫阿良的猫也比不过易水寒在洪都王心中的分量了

    开春时  那只叫阿良的猫死了  赤玓找遍了整个洪都王府  终于在梨花树丛的角落里发现了它的遗体  赤玓亲自在挖了一个小坟墓  把阿良葬在了千树万树的梨花下  那一日  赤玓沒有舞枪

    易水寒则是默默站在赤玓身后  一言不发

    赤玓不再抱着阿良坐在梨花树下  而是教易水寒练枪  他送给易水寒一把红缨枪  不长  似是给女子用的  而曾经赤玓常常注视这把红缨枪  只怕又与那洪都王妃有关

    易水寒沒有多问  只是随了赤玓的心意  陪他比试枪技的时候用那把红缨枪  其他时候统统束之高阁  他不想用女子的东西

    每每比试  赤玓总是以让他为理由  闭上眼睛  不看易水寒

    两把枪互相撞击  发出呜鸣  而赤玓心中在想什么  易水寒也能够猜到  无非是在幻想  拿着红缨枪的人是王妃

    京城又有信件传來  每年都会有红洪都王世子赤喾的画像和消息从太后那里传给赤玓  赤玓欣喜的打开  若是见到夸赞世子赤喾的  他甚至会念出來  念给他身边的老将们  以此來满足他为人父的欢喜

    “阿喾又夺了头筹  不愧是我儿  ”赤玓把信件传给身边的人看  老将们也很庆幸  因为他们也是要辅佐洪都王世子赤喾的

    易水寒每每听完他们夸耀一番世子  都会默默离去  然后看一夜的兵法

    他知道  他荒废了那么多年  而世子赤喾在十岁便名动京城了  那时候的易不语  还沉浸在纸醉金迷的日子里不能自拔

    偶尔  当易水寒站在赤玓的书房时  也会静静注视世子赤喾的画像  画像中的少年有一双坚毅的双眼  明明手上已经受伤  却还是沒有停止练习骑射  明明双眼下方是青黑一片  还是在案前奋笔疾书

    这些画像刺激着易水寒  刺激着他空洞的魂魄  他想要洪都王也夸耀他

    勤学苦练一年的易水寒以惊人的速度成长了起來  大家都对他渐渐改观

    易水寒终于能够用实力來证明他存在的意义  那些看他不顺眼的老将们也开始接纳他  有些甚至是怜惜他

    他也能够站在洪都王赤玓的身后  为他出谋划策  不再是那个总是耍纨绔少爷性子的易不语  是真正的易水寒

    风萧萧兮易水寒  是寒意刺骨的易水寒  而不是不雨亦潇潇的柔情易不语

    他易水寒  也不再是一个可有可无的人了

    洪都王的一生  洪都王妃最为重要  其次是世子  再其次便是疆土了

    “我们的使命就是守卫边疆  不为国家也要为家人  不为家人  也要为自己  沒有了国家  你又算什么  ”

    “你一人便有可能决定国家的生死  守卫边疆  是你的荣耀  ”站在洪都王身后的易水寒看不到洪都王说此话时的表情  但是他能够想象出  他的骄傲

    真正的英雄  是眼前这个看似落魄的人  而不是坐在皇位上的那个人

    只是  英雄也还是要被皇权控制  若当年  赤玓沒有放弃唾手可得的皇位  一切都会改变吧  洪都王妃或许也不会死

    易水寒知道权利的可怕和重要性  他的父亲就是死在权利的刀锋上

    当京城传來镇远侯墨魄身死的消息时  冬日晴空万里  洪都王坐在初见的城阙上  对酒当歌:“将军百战身名裂  向河梁、回头万里  故人长绝  ”

    墨魄  他还那么年轻  就去了  而他  不知什么时候也会命送黄泉

    “还好他未声名裂……”他转头看向京城的方向  那里有多少故人再也无缘一见  赤玓满目凄凉  “故人永诀  ”

    易水寒再次为赤玓满上酒  也为自己斟上一壶  道:“易水萧萧西风冷  满座衣冠似雪  正壮士、悲歌未彻  ”

    易水寒知道洪都王在悲哀镇远侯的遭遇  甚至是悲哀自己的命运……即使平时他如何豪迈  始终躲不过來势汹汹的孤寂

    “他正壮年  却这样死了……你听  那边的悲歌  是他曾经的部下为他而歌吧……我都有些羡慕呢  ”远处传來壮士的悲歌  洪都王俯身看向那边  眼里闪着希冀的光芒

    “你说  我死的时候能够像镇远侯一样吗  百姓自发穿麻戴孝  为我悲歌  ”洪都王笑的豪爽  道  “若是这样  死了也不可惜了  ”

    晴空万里  在城阙上看的愈发的壮丽  就连风都被晒得温柔

    远处的悲歌愈发的嘹亮  赤玓突然说:“如果我死了的话  就把我葬在泌水河畔吧  ”

    “哪里不适合做墓地  ”易水寒冷冷说道

    “你不希望我睡在别人的土地上吧  所以若我死了  你们也不会让边塞失守的  ”洪都王笑的狡猾  好似偷腥的猫

    “够了  ”易水寒打断洪都王的话

    “睡在那里  就可以看到你们了  我希望看见你们冲过着泌水河  把曾经的耻辱洗刷  ”

    这个晴朗的冬天  空气干燥的让人觉得空虚  洪都王忽然说起他的身后事  易水寒有些沒反应过來  最后  他甩袖说:“莫名其妙

    可是  他真的死了

    百姓们为他悲歌  自发穿麻戴孝  如他所愿  他也沒有什么遗憾的了

    那两支红缨枪  被易水寒拿去随葬了  从此以后  他很少练枪

    送葬的那天  七月下起了大雪  易水寒跪在墓前  磕头道:“你的一切  都赋予青史一笔吧  ”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