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看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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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佳薇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没有在家过年,母亲不放心,几乎是每天都有一个电话过来。佳薇虽然心里难过,但还要强颜欢笑着,说阿姨叔叔对她都非常好,像亲生闺女一样对待。

    不过这句话倒不假,念琛的父母确实是对佳薇很照顾。因为这几天温度都是在零度以下,卧室里又没有空调取暖,佳薇一向粉嫩嘟嘟的手忽然冻了红疮,顾妈妈就连夜给佳薇织了一副只露出手指的毛线手套。佳薇觉得很过意不去,就为了织这副手套,顾妈妈忽然冻得生了病。

    佳薇也不记得到底有多少天没有和顾念琛说过一句话了,说她小气也好,没有同情心也好,但有

    哪个女人会丝毫不在意心里爱着的那个男人依旧忘不掉前面的那个旧爱。虽然每一次都煎熬着想要直接打包回家,但冥冥中仿佛又放不下曾经的这一份奋不顾身的痴情。

    心里五味杂陈的,顾念琛赔尽了小心,但佳薇已经好几天没有和他说过一句话了。也许是顾妈妈看出了两个孩子间小小的过结,那天佳薇将刚熬好的一碗粥端到顾妈妈跟前的时候,面容有些清减的顾妈妈忽然拉着佳薇的手回忆般喃喃地说道,“念琛那孩子打小就心地好,看不得别人受到的一丁点的委屈,也难怪他爷爷在世时独独宠他一个,可就是因为他太好了,才会不知道这种好却也同时伤害了别人,”她忽然顿了顿,渐渐黯淡的眸子里忽然像蒙了一层薄薄的水雾,她的声音嘶哑而微微颤抖,“薇薇,阿姨知道你是个好姑娘,只是到了我们这样的贫寒的家庭,阿姨还是怕终究会苦了你。其实年轻的时候,我也和你一样地以为,生活里只要有爱情就可以是这辈子的全部,但过了这么多年的苦日子,柴米油盐烟熏火燎的,爱情早已消耗殆尽,支撑下来的无非就是希望孩子们能过得好一点,能看着他们成家立业,那时候总不信什么门当户对,总以为戏里唱来的无非都是唬人的,后来才渐渐发现,原来一直都是自己在糊弄自己……”她的声音渐渐地淡了下去,几乎微不可闻。

    佳薇忽然眼圈子一红,断断续续地哽咽道,“可是我是爱着念琛的,很爱很爱……”细细如白瓷般的牙齿咬住了殷红的下嘴唇,深深的,渐渐地就有了一股淡淡的血腥气,她的眼泪扑簌簌地就滚落了下来,好烫,烫地她竟有些手足无措起来。

    顾妈妈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忽然探过身子从床头柜的抽屉里掏出一个绿地粉彩的小圆钵,黑丝绒里裹着的是一只光泽莹润的羊脂玉手镯。她说,这是顾家祖上一代代传下来的,其实在明清时代的时候,顾家在当地也算是个名门望族,族里还出过状元及第直接入翰林院任掌院学士。只是后来虽然香火依然鼎盛,却是一代不如一代,及至到了顾念琛曾祖父那一年,家业几乎已经是被败光了。

    仿佛是个太遥远而没有温度的故事,可是佳薇却觉得即使隔了这么多年岁月的打磨,这只羊脂玉的镯子却始终散发着幽幽地世代脉脉的香气。可毕竟实在是太贵重了,佳薇不敢收下来,顾妈妈却说,“你爱念琛,那就足够了。一辈子在一起总难免要遇上些磕磕绊绊的,重要的是,心始终要在一起。”

    她最终还是没有收下那只手镯,顾妈妈也没有再做强求,她说,一切随缘,只是在一起的光景纵使要经历些磨难,才会铭心刻骨。

    后来的几天,佳薇一直在帮顾妈妈煎药和帮衬着做些家务。因为过完年走亲戚串门子的亲戚很多,佳薇也不免跟着念琛的后面去亲戚家拜年。因为是头一次,所以念琛那边的姑姑舅母还有姨妈几乎都给佳薇包了二百元左右的红包,除了那个那天出尽了洋相的婶子没有露面,几乎都是喜笑眉开地看着这位顾家未来的新媳妇。佳薇当然是不好意思去收,但是念琛却笑着说,“给你你就拿着,别不懂事。”

    佳薇狠狠地一个大白眼翻过去,顾念琛讪讪地跑去跟他的那些表哥表嫂子们去斗地主了。不过既然有钱拿白不拿,亲戚们当面少不了要夸佳薇这个城里来的姑娘可真是长得白白嫩嫩的,可背地里难免要烂嚼舌根子说什么城市里的姑娘其实是最要不得的,那狮子大开口地又是要卖车又是要买房的,现在的房价多贵啊,稍微好一点的地段首付就得二十好几万,老顾就算是脱了一层皮也赚不回来一个儿媳妇。不过说不定也有那傻的肯跟着念琛后面过苦日子。这娇生惯养的大小姐才吃些苦头还觉得新鲜,这往后的日子还长着呢,保不准哪天不得哭着鼻子跑回娘家闹离婚。你看我们村子里的姑娘哪个不是削尖了脑袋往城市里嫁,就算将来婆家给脸子瞧,自己不愁吃不愁喝地过得快活那才叫真的精明呢!

    一群四五十岁的老女人们七嘴八舌地晒在太阳底下,东家长西家短地呱谈,冬天的太阳晒得人暖融融,可晒得久了,人却是懒得动弹了。佳薇本来对这些家长里短没有多少兴趣,宅斗宫斗小说看了至少不下一百多部,早厌倦了这些勾心斗角的女人们之间的锱铢必较。她只是懒得动,才听到一个八大姑小声地叽叽咕咕道,“这女孩子家找不到一个好婆家是作孽,可遇不上好娘家也是遭罪啊!嗳,你们可还记得东头的那个老张家的养媳妇,听说前阵子得了什么怪病,大夫还说了会传染什么的,老张家吓得赶紧给送回了她娘家,可娘家也没一个好的,说什么嫁出去的女儿就是泼出去的水,生是你们张家的人,死也是你们张家的鬼,这翻脸不认账的,当初就靠着这女儿,从老张家得了多少好处,啧啧啧……”

    养媳妇?而且是村子的东头,佳薇心忽然‘咕咚’一声沉了下去,难道是?难道是还没等佳薇纠结到头疼的时候,忽然舅母有些悲凉地说道,“说起来,那个黛梅也是命苦,生在那样的家庭里,偏偏还是个老大,这爹娘是个不成器没良心的,总在孩子们身上打主意,嗳……”舅母忽然顿了顿,朝着里面一圈斗地主的大小孩子们指了指,悄声说道,“那姑娘一门心思扑在咱们念琛身上,哪有个不打的,说不好,这病还是打出来的。”

    廊下是一枝枝横斜如削的红梅,太阳渐渐西沉,照在幽深的回廊里淡成了一片灰黯的剪影。四下里苍茫暮色渐起,整个屋舍田垄都笼在一层薄薄的霭色里。西边是云蒸霞蔚的绯色翻涌,佳薇怔怔地看着那绯红渐渐凝成了醉紫,最后散成珠灰色的一缕轻烟。她的心空落落的疼,这样命途多舛和她一般大正当最好年纪的姑娘,这样奄奄一息不堪盈盈一握的情敌,佳薇忍不住去回想那夜他归来的情景,那样大的雪,他的身上犹自带着嘤嘤啜泣的泪痕,她如何不妒忌,她如何能不难受,她在他心目中的份量较之于那个女人,到底孰轻孰重,她不知道,她亦不想去揭穿答案,怕自己扛不住。

    顾妈妈的病还没好,佳薇却忽然病倒了。感冒加发烧,一开始还只是头疼流鼻涕,到后来就是没日没夜地咳嗽,差点连肺都要咳出来了。佳薇每次只要一生病就看着格外地憔悴,小时候就经常被院里的讨厌鬼们说是林妹妹附体,佳薇还不服气,拼命地想要证明自己是多么的强悍,可现在

    她才发现自己其实脆弱地连黛玉都不如了。

    顾念琛急得跟什么似的,时不时地要搓着热乎的毛巾盖在佳薇的额头上,等烧稍微退一点的时候,就会反复用手试着自己和佳薇额头的温度。诊所里的医生说,佳薇无非就是受了点风寒,吊几瓶水估摸着就好了,可拖了一个星期也丝毫没有什么起色,医生也奇了怪了,其实只有佳薇心里清楚,她是自己不愿意好起来的。宁愿就这么稀里糊涂地病下去,也好过清醒地为了一个心爱的男人而和别的女人去争风吃醋。

    烧其实是早退了的,只是咳嗽地还很厉害,尤其是在夜里,她一咳嗽,就听到阁楼里‘咚咚咚’地脚步声,整个屋子里,除了最小的爱贪玩的顾念璞,似乎所有人都是怀着心思而睡不着的。

    顾念琛披上衣服来拍着佳薇的背,太熟悉的温度是她越来越害怕失去的,她总觉得有一天顾念琛会忽然弃他而去,从睡梦中醒过来的时候,眼角的泪犹自没有干涸,她这才发现梦里的自己,失声痛哭了一场。

    从模糊的泪眼里,她也看到心急如焚的顾念琛恍惚一夜之间就瘦了一圈,泪光里,他的脸渐渐淡成了一个模糊的轮廓,而他的眼,他的眉,他的鼻子,他的嘴……却依旧清晰挺立地如同她初见时的模样,是烟灰缸里橘子皮的香味,说什么倾盖如故,恍若久别重逢,她那样轻易地就捕获了他的心,那一包红梅,那一包晕厥了的依旧紧紧攥着的七度空间……冷战的最终结果是,伤害了自己,同时也伤害了别人。

    她从虚空中伸出手去,摸索着抚上了他的脸颊,凹陷的轮廓,他原来那样瘦削,她忽然心疼地哽咽道,“念琛,我都晓得,我都晓得。”

    因为懂得,所以慈悲。

    她不怪他,她怎么会舍得去怪罪他,即使他心里装这个病怏怏的青梅竹马那又如何,他是她的,始终都是,整个地,包括他的心。

    他坐在床边,手心贴过来的时候是冰凉的,手心贴着手背,他的脸颊在佳薇的手心里缓缓地摩挲着,他终于喃喃说道,“薇薇,我的心里只装得下一个你,再也塞不下别的人,薇薇,你要相信我。”

    本该煽情到极致唯美到心碎的场景,可是佳薇却忽然一脸黑线地望着他,敢情是本姑娘太肥了的缘故。他笑而不语,‘蹭蹭蹭’溜得老远。

    我靠,竟然又被占便宜了,顾念琛,你过来,本姑娘绝对不打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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