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朝天子,元熹皇帝率领的北巡队伍,浩浩荡荡地进入了北疆。暂且驻扎在这个中途小城。
皇帝出巡非同小可,似乎将半个紫禁城和大明五大营的兵马都搬到了这里。皇帝暂住的行宫,是借用了途经的豪绅庄院。正中央是庄院房舍,周围就地驻扎着五大营的兵马。保卫很严密。从五十里外巡逻的五大营将士,到行宫门口侍立的御林高手们,五步一岗,十步一哨,犹如人墙般守卫着皇帝,连一只蚊蝇都无法飞进。
整个行宫如钢墙铁壁的堡垒,在阳光下散发着肃杀威严的光芒。
营地边缘,两个人大步流星地走向了边门。巡查的侍卫们警觉地望过去,前面是个风度翩翩的武将打扮的年青男子,后面跟着位少年侍卫,腰悬长刀,英姿飒爽。俨然是一位带着侍卫的将军。
年青武将对着守门军卒拿出了范勉府邸的腰牌和密信,请对方验看。说是奉了京中的安排,来求见范相国并汇报政事的。军卒们验过腰牌,挥手放行。有长官怀疑道:“大人暂且停停,下官去禀报一声。”那武将含笑摇头,暗自将一枚锦衣卫腰牌在他面前一晃,守门长官眼神一凝,立刻让开了路。他立刻醒悟到这是范相国在京城的秘密信差,或是锦衣卫在借着范勉的名义送情报,于是不敢阻拦。那人带着侍卫熟门熟路地奔向营地右侧的偏院。他们走过一排排营帐时,遇到多个来巡查的明哨和暗岗,确实是戒备森严。
两人便是侨装改扮的崔悯与明前。崔悯从小生长在宫庭,对皇帝行程的安排和人员位置极熟悉。两人甩掉众人,就抓紧时间地拐弯抹角地进了随行大臣范勉的住所。一进了住所,就暗叫不好。范辅相不在住所。询问过侍卫才知,范丞相每日每夜都废寝忘食地守候在皇帝的御书房,等候着皇帝征召。元熹帝也颇为信任他,大事小情都会召集他商议。久而久之,范勉干脆住在了御书房里。
好个敬业的范相国。崔悯秀眉微锁,面孔阴沉,不能再等待了。他与明前是乔装进营地,但禁城御林军和大内侍卫们的守护很森严,不出片刻功夫,就会有人来查问他们的行踪。他当机立断地对明前说:“我去引范勉过来,你在这里等着。”
明前立刻摇头:“不行。他住进了御书房,恐怕出来不便,我们一同去找他。”
崔悯一皱眉,也同意了。他真不放心让明前一人呆在行宫里。她是个纤纤弱女子,这里是步步守备森严,一句话答不好就是杀身大祸。她只有跟着他才最安全。于是他转身带着她出了范勉住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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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营里最宽阔最深处的房舍里人影憧憧。墙壁廊柱都用深蓝色锦纶包裹着,里面摆放着各式鲜花器具,室角着熏香。布置得很美轮美奂,花团锦簇。
这间华丽的房舍却嘈杂声大起,数个声音在急切地诉说着。一些只字片语传出了房间。
“此去北疆,关系到国家民生大事,也违反了皇上该遵行的礼仪规则。请皇上三思啊。还是在这里停下返京,剩下的事交给老臣们代办即可。”一个苍老的声音劝说着。
一个清朗的声音回答:“我是为国为民才来北疆巡视的,哪有这样打道回府的道理?这样好逸恶劳,贪图享受怎么对得起黎民百姓。”
另一个尖细的声音也抢白道:“张首辅不必害怕。陛下乃是真龙天子。皇帝御驾亲临到北疆,乃是天吉之兆。只会遇到好事,不会遇到坏事的,就算遇到坏事也会逢凶化吉的!陛下一定会旗开得胜,别说丧气话。”
清朗的声音大笑了:“刘爱卿,我知道你是一番赤胆忠心地为我做事的。张首辅也是关心我,你们就不要争了。”
“哼,老臣可不敢当。”张首辅的声音夹杂着怒气:“老臣憨直,怎么比得上刘诲大太监和伍太监有头脑有智勇。老臣非要劝皇上返京不可。”
大堂里传出了两人激烈的争吵声。门窗打开,侍卫们都看到以须发皆白的张首辅为主的三名清流大臣,正围拢着皇上对着两名大红服饰的中年太监喋喋不休地说着什么。暴怒的声音震得窗框微微打颤。前面的面白无须的中年胖子太监瞪视着他们,而旁边一个清癯消瘦的太监则闭目不语。他们围拢成一圈正围着皇上争吵着。
皇上有些无奈地看着斗鸡似的群臣,摆手让他们停止。两拨人于是转脸都眼睁睁地看着皇上,让皇上为他们做主。
这大明朝的朝廷大臣和太监是天生的不睦仇敌。
这么多年来,清流大臣们与大太监有着根深蒂固的仇恨。他们都忘了刚开始时是如何结怨的,各种小恩怨摩擦积到了一定程度就暴发了。大臣与太监们争斗已经成了一种习惯,而不是目的了。一方面想消灭皇帝身边,乱进谗言把持朝政的奸宦,另一方面想对大权在握的人们监视和监督。这职务造就了天生为仇了。而这次内阁与太监争议的矛盾点在于,大臣们指责太监“好大喜功”地鼓动着元熹帝出京北巡,完全不把朝堂安危放在心上,不符合祖宗传下的规矩,对太监左右皇上的能力很忌惮。而随皇帝出京的大太监们则说张首辅试图把皇帝关在京城,架空元熹帝,隐盖住天下的民生民情。两方面都认为对方是阴谋陷害自己。
“无耻之尤。”张首辅气急败坏地喝道:“你们小看了北疆鞑靼人的兵力,鼓动皇上出京,万一出现了什么差错,你能承担起这个后果吗?欺瞒皇上,还想掌控五大营兵权,都是你们怂恿皇上干的吧。你们惹出大祸了!”
“张首辅,你们不让皇上出京,是怕皇上看到各地民生吧。一直劝皇上节省开支,后宫也厉行节约,你们自己却坐地行商,贪污受贿,每年赚得了几十万银两。在各地盖奢华行园。这才是你们做的。怕皇上亲眼看到了会再做不了清流丞相吧。”
这话如刀般直插人心,差点气炸了张首辅众人:“你!胡说八道。你究竟是皇上的内监,还是诬陷大臣的?先皇有令,宦官不得干政!看看你们自己干的,你们才是卖官鬻爵,徒子徒孙们一大群,买下了半个都城。”
两帮人马针锋相对,刀光剑影。元熹帝紧皱着眉头,开始还耐心地劝解着他们,莫要令旁人看笑话。但是满堂的大臣们已经怒火滔天,公开翻脸了。大臣对皇上也极为失望,事到如今,滥信太监,做出了御驾亲巡的荒唐事,还袒护着奸贼们,真是太滑稽了。两方面的指责声越吵越大,响彻大堂。终于元熹帝大怒了,砰得一声重重地摔了茶杯,人们的怒骂才戛然而止。
刘诲大太监擅于逢迎。一看皇帝真怒了,忙跪倒请罪。张首辅气得呼呼直喘气。
元熹帝勃然大怒道:“混帐东西,朕现在已经在北疆了,再回去不是让天下百姓看笑话吗?!都什么时候了,你们还在为这个事诋毁互骂。这像什么话?”
龙颜大怒,人们跪地请罪。五位清流大臣有的惊慌,有的暗自窃喜,还有两人明哲保身的不吭声。一位长着黑胡须的中年书生彬彬有礼地劝皇上息怒。
皇上镇定下来,阴冷地道:“朕意已决,必须去北疆。诸爱卿不必再提此事了。”
群臣跪倒接旨。刘诲得意地瞥了一眼张首辅,这次他又赢了。皇上名义上是骂刘诲,但还是不返京。张首辅气得还想说什么,看着元熹帝铁青的脸也不能多话了。
两帮人马冷目相对。最后还是刘诲太监的胖脸上堆满了假笑,向清流大臣们点头示意。气氛缓解了些。之后,元熹帝也舒展了面容,命令赐座,宫女们端来了时令的秋萝茶。大臣们谢恩后,各自心怀鬼胎地坐下。刘诲大太监忽然面露阴笑,一挥右手,从堂后涌出了一大帮持刀的大内侍卫,像恶狼似的扑向大臣们,扑倒了三位大臣。麻利地捆绑起来。混乱中,刘诲的侍卫“不留神”的一刀捅进了张首辅胸膛。张首辅捂住胸口,放声惨叫,挣扎着扑过去抓住了皇上衣袍。
“救命啊,皇上,为什么要杀我?”张首辅身受重伤,吓得瘫软在地,筛糠似的抱紧皇上的腿。
元熹帝也讶然地抬眼:“刘诲,怎么回事?我没有让你杀他……”
刘诲大太监阴侧侧地瞥了张首辅一眼,向元熹帝谄笑了:“人多手杂啊,皇上,老臣下手太快了。不过,为了免得这些人再逼迫皇上回京。老臣只好把他们先下狱看管起来了。等我们回京后再放出来。张首辅,得罪了,你们到处串连着要去太庙状告先皇,说当今皇上不遵礼法擅自出京的事被我们知道了。哼,皇上好心好意地为民出巡,却被你们这般编排污陷,皇上好伤心啊。皇上心慈不忍杀你。可我刘诲却只为皇上分忧。等我们回京后,你再随意地去太庙告皇上和老臣吧。现在给我闭嘴,否则我先杀了你!”
张首辅脸色煞白,浑身颤抖,不停地哀叫自已没错。但大内侍卫们架起三人强拖了出去。剩下的两名大臣都衣衫微颤。
元熹帝的眼睛和脸孔浮现出深深的怒意。不知道是因为清流大臣们要串连去太庙告他,还是被刘诲大太监自作主张地杀人给气的,只气得他眼睛赤红,嘴唇青紫,面目冷峻。半晌,他长长地叹息一声:“朕想做点事,怎么这么难呢?!”
刘诲恨恨地怒骂道:“这群王八羔子,敢串连着去太庙告皇上,还想阻止皇上北巡。光这两条罪就够凌迟处死了。真想把他们诛连九族,都杀个干干净净。”
这句话出,满室皆惊,大臣们吓得魂飞魄散,房舍也冷如寒冰。
皇上突然眼风一扫,扫到了木门旁的帷幔微微浮动,他陡然变色道:“是谁,敢偷听!”
六扇木门外传来了一声清亮含笑的声音,一位穿着白色官服的美少年如轻烟般的洒脱地走进内堂。他展开官袍,跪倒在地,恭恭敬敬地施大礼:“是臣崔悯,我回来交旨了。”
最深处的太师椅上,皇帝霍然站起,大喜着道:“崔悯!你回来了,我一直都在惦记着你呢!”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