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五章 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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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ps:今天写的是184章雷霆之讯。前面没写顺,就在前面又增加一小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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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暮城的县衙大院很宽阔,几座连排的青砖房舍,没有太多奢华的布置装饰。院子外面戒备森严,肃立满了持刀持戟的北疆侍卫与军卒。把县衙保护得水榭不通。这个“暮城”是北疆中部地区的驻兵重镇,城墙厚重,人口众多,各种商行医馆林立,交通也发达,另外驻扎了北方军的近五万兵马。小梁王中毒后,为了安全和救治,凤景仪等人当机立断地连夜离开了靠近内地的芙叶城,日夜兼程地赶到屯兵暮城。

    在县衙里一座不起院的偏院里,有一座洁净简单的房舍。大堂四面临风,居中安放着一座檀木床榻,四面有屏风,木榻上平躺着一个穿白棉衣衫,形销骨立的年轻人。他身材高大却消瘦衰弱,面容憔悴惨白,嘴唇和眉眼处,还有指甲都泛出黑色。躯体和脸颊轮廓全部深陷下去,整个人也紧闭双眼陷入了极度晕迷中。病榻上的年轻人像僵硬的尸体一样死寂地躺着。衬着他乌黑如锻的长发,雪白的白棉衫,和深邃凌厉的五官,仿佛如一座沉睡中的玉雕,显得异常的凄美艳丽。像一幅凄绝的画。

    如果不是他的胸口偶尔起伏下,眼皮下的眼珠转动着,显现着还有一丝活气,就是一个死人了。

    洁净的大堂,除了貌如尸体的年轻人,榻前的矮几坐在一个穿浅碧长裙的少女,脸色惨白,眼眸乌黑深沉,静静地坐在木榻对面眨也不眨地看着病人,一动不动。角落里侍立着几位仆妇侍女,远处还有两名年老的大夫在照顾着,堂外是成群的戒装侍卫和军曹,大堂内外压鸦无声。人们静默无声地注视着这一切。

    简洁的木堂,昏迷不醒的俊美男人,须发皆白的老大夫,清绿裳裙的少女,和影子般的仆妇侍卫,组成了这幅奇异的画面。

    凤景仪站在堂外,遥遥地注视着这幅画面,看了半晌。他长眉紧蹙脸色阴郁,神情沮丧极了。还是这种景象,小梁王已经中了剧毒昏迷了五日,少女也几乎不眠不休地照看了他五日。谁劝也不走。请来的全北疆的名医查不出毒素也治不醒他。晕迷的消息已经封锁了数日,连梁亲王都不敢说透,如果小梁王再不好,一切就要完了……

    凤景仪悄无声息地撩开帷幔,走近了病榻和少女。俯下身轻声说:“够了,你不用再照看他了。有大夫在就行。不用担心。”

    浅碧衫裙的少女直视着病榻,眼珠微微转动了下,才好似看到了他。她目光有些呆滞:“不,我不能走,我总觉得我一走他就会死了。所以我不能离开这儿。而且我不是担心。”她面容凄凉,回过头,紧勾勾地盯着榻上的绝美男子。声音发抖:“我是在害怕……”

    “害怕?”凤景仪紧锁长眉,缓缓地矮身盘膝坐在她身边木地板上,脸色无奈又痛苦。

    “是的,害怕。”少女沉吟了下。原本娇美大方的脸上,肌肤在微微颤抖,嘴唇哆嗦着。她还是忍不住满心心事,压低嗓音,似乎怕惊醒了昏迷中的绝美青年:“我害怕他就此死去,因为我的缘故。那样我以后也不会得到安宁了。”

    吾虽不杀伯仁,伯仁由我而死。这种事带来的痛苦悔恨是谁也承担不了、忘不了了。

    “我是不是很自私?每时每刻都在想着自己,完全不去想别人。即使他身受剧毒随时会死。我也只是害怕自己会内疚一辈子的事。”少女胆颤心惊地问。

    “这……这不是你的错。不知者不为罪,我相信你不知道内情。”凤景仪暗叹一声,极力宽慰着她。她已经够绝望为难了。

    “谢谢你的好话。但是,”她五日间没有说过话,声音很干涩。人像木雕泥塑般的坐在那里,仿佛在自言自语又仿佛对他说。她面露凄苦地摇着头:“这件事确实因我而起,因我中毒而死……真奇怪,这五日来我什么也想不了,也干不了,脑子里满是那晚土地庙我送信给他时他的一席话。他那时正在指责我。”

    “他说,‘你有没有为我着想过?有没有想起我?我朱原显的处境、体面、思想,心情,我的所思所想……你有没有想过?我是你马上就要嫁的未婚夫,你却又把未婚夫放在何处?你把我放在哪里?’”

    “‘我看到了你一路经历的事,也明白你幼年受的委屈漂泊之苦,才不顾一切地要娶你。想给你一个身份、家族、城池和北疆。我能给你全北疆全天下。我是喜欢你才想娶你的!不是为了什么该死的婚约。我会让你这一生都过得自由,潇洒,快乐。让这天底下人再也不能欺负你。我对你做出了最重要的承诺,都是因为我喜欢着你啊。’”

    “我那时候真的是无言以对。他说对了,我心里确实没有把他当做未婚夫般的亲近。因为我怕他,他曾经在泰平镇害过我的命。”少女的面孔从呆楞渐渐变成阴暗:“虽然是一场阴差阳错,是缘来缘往缘起缘灭。他也解释了原因。但我还是怕他。我后来自己对自己说,人活一世,除了爱与喜欢,还有种各种各样的感情。有尊敬,有体谅,有敬畏,有亏欠,我把他当做藩王来敬重,与他成亲,也算是一种浓厚的感情。两个人之间有敬有畏,也就能找到自己的位置,相敬如宾地过日子。我是真的准备嫁给他的。”

    帷幔遮蔽了阳光,大堂很阴暗。少女低压声音急切地说着,怕自己一停顿就没有勇气说出来了:“可是,现在却变成了这种样子!他因为我带来的书信,身受剧毒,命在旦夕。他害我时我未死,我害他时他若死了,这算是什么?如果他真的死了,我又该怎样去坦然面对?我怎么对得起杨王妃?我们母女连累她伤了她两次,我怎么还有脸去见她?我心里觉得痛苦极了!是的,痛苦。不但为自己觉得痛苦,也为杨王妃痛苦,而且还为了他觉得痛苦。”

    “他究竟是有多倒霉。才会遇上我这种人这种事,更会爱上我,一次又一次地要娶我,最终害得自己连命都没了!连我自己‘设身处地’地为他想想,都会为他痛苦得掬一把泪了。”

    明前泪湿眼睫,浑身微颤,停了下又满心痛责地对凤景仪说:“我知道不该与你讲这些话。但是我太难过了!我自己也很奇怪,我究竟是做错了什么?为什么要遇到这种事这种人啊?”她本来是个极自强自立的少女,从不诉苦也不抱怨,有任何事都是靠自己全手解决。但此时此刻,面临着这位数次要娶她的年青藩王濒临死亡的模样,还是由自己双手造成的模样,明前终于要崩溃了。这五日来,满北疆的敌意和痛恨,对事情和父亲的不解,几乎要把她逼疯了。她紧紧抓住凤景仪的衣服,就像抓住了一只救命的稻草。将满腹的痛苦和绝望都诉说了出来。

    凤景仪深深地看着她,伸手摸她的头发:“我相信你。这不是你的错,是你父亲……”

    “不——”明前再也忍不住,放声大哭了。别提他!求你了。

    不提起范勉还好,一提到这件谜团所指到的关键处——她的父亲范勉。她更是连想都不能多想了!呼吸紧张,全身颤抖,胸口阻塞得几乎要憋晕过去了。想多了就怕自己会肝胆俱碎,跪在地上呕吐出来,整个人会崩溃了。

    别提他了。她不敢多想。曾几何时,她是带着如何坚决的信念去理解父亲,去拯救父亲的。这一路北行,她把父亲的安危放在自己的性命和婚事之前,竭尽全力地为父亲周旋,努力得争取与梁王的婚约。被陷害被侮辱被蔑视都不放在心上,都是因为心底里有个坚强的支柱,父亲的命,这五年相濡以沫的父女深情。没想到却得到了这个结果。

    不!这不是真的。一定是哪里出了什么差错,父亲范勉不会这样做的,他不是这种阴险算计的小人,一定是哪儿出了个他们都不知道的大差错。忠厚慈爱的范勉不会做出这种事的。那么是谁?谁又设计做出了这种事?!

    明前不能再想了,她俯在梁王的病榻旁,只觉得心魂俱碎,眼睛模糊,泪水疯狂地涌出来了。她不愿再看,不愿再想,也不愿意面对这一切。她宁愿是她身受剧毒晕迷、死亡,这样就可以消除掉脑海里的记忆,永远不必面对这种惨烈之事。可是她的身体还偏偏清醒无比得处身在大堂病榻前,处身在北疆群臣的愤怒下,处在两次三番地要娶她的垂死藩王身前。

    真是讽刺啊,她这个罪魁祸首还趴在小梁王的病榻前哭,为自己哭,为父亲哭,为杨妃哭,为这个傻傻的多次要娶自己的家伙哭……哭得肝肠寸断,痛苦不堪。真不知这世间还有没有人如她这般“生死两难”了。

    不能再想了,再想下去她真的要崩溃了。她现在还不能崩溃……少女俯在木榻上哭,仿佛哭出了满心的痛楚心酸,热泪一滴滴地撒在了藩王的面颊,脖颈和衣襟上。她痛哭着说:“求你别死!大家一定有办法救你的。就让我再自私一回吧,就算是为了自私透顶的我也别死。我实在承受不起这样的后果。对这个北疆和杨妃造成的恶果,对我曾经利用你的感情的愧疚结果,我都承担不起。求求你千万别死。如果不死,就有着千种万种的办法能弥补错误。如果你死了,就真的再无办法挽回这一切了。我,真是对不起你!我真的不知道信里有毒。”

    所有的误解,期盼,过去,将来,不想辩解的话,与错失过的话,都消逝不回头了,都再也回不来了。

    病榻上的少年王侯浑身僵硬,脸如惨白,一动不动地陷入晕厥中,仿佛已死去了千年万年。少女俯在榻上,久久地哭泣着,好像这样可以解除些内心的伤心难过。

    凤景仪看着她,只觉得心痛如绞。

    人,如果心里没有这么多的愧疚自责,就会过得轻松些吧。冷酷无情的人比热血衷肠的人往往过得更洒脱。太重视感情道理、太讲究是非曲直,也就会痛苦如厮。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