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二章 荒漠之歌 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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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沙匪们发起号令进袭了,一位个头矮胖满面狰狞的沙匪首领石岑,亲自指挥着战斗。崔悯命令乡勇们组成方队冲击,弩手放箭,射退了一部分沙匪。被围困住的绿松城队伍看见有支人马冲下山袭击了沙匪们,均大喜,忙抓紧机会突围。

    双方的弓箭手互射,万箭齐飞。乡勇们抢占住高地,铁箭如飞蝗般倾泻在沙匪们头上,另一队方队趁机冲锋。一下子就击退了匪帮进攻。但更多的沙匪们冲上来厮杀,人们短兵相接,两拨人马陷入了胶着苦战。真是场噩梦,石岑指挥着匪徒们第五次冲击时,崔悯就明白了这只沙漠狐狸想用拖延战术拖住他们,使他们不能去救围困兵马。那三个小队早到了强弩之末,所以石岑宁可派土匪来送死,也要拖住他们,他想先消灭三个小队再来歼灭他们。崔悯急速地思考着,只好命令五百人分成两队,由他亲自带队杀开一条血路,冲进敌阵先救出绿松城人马。另一队由王芸子和张大项带领着骚扰敌人,再命人回绿松城报信。让城主做好战或撤的准备。

    杀气腾腾的战场,黄沙盈天,到处是迷乱的人和马。崔悯的突袭初期见效了,冲开了沙匪们包围,与被围人马会合。但冲进去后又深陷敌阵。还是两方的兵力数字相差太大了,两万人和四千人,是压倒性的优势。他们打不赢沙匪。

    战场转变成无尽的恶梦。崔悯主动地出击了。骑着浅金宝马在战场追杀敌人,想尽快杀掉匪首石岑和鞑靼军的百夫长。他手起刀落地杀了几员悍匪头子。激怒了石岑。石岑眼睛赤红的大喝:“杀掉骑金马的那人,赏金百两。他就仗着马快!”

    话音未落,崔悯就一匹单骑,冲到了沙匪阵前。沙漠蝎子的大黑旗子像竖立了个靶子,宝马像赤金流星般的跃过众人头顶,掀翻了众匪徒,跃到了黑旗下的石岑面前。一刀如鸿,白衣少年飞身跃出,直刺石岑前胸。

    银刀重重得插进了对方胸口,吓得石岑惨叫。刀尖却卡在了铠甲缝隙里,没刺进去。崔悯暗叹可惜,石岑惊醒后,怒吼着一拳打过来,两个人飞滚着打成一团。金铁嗡鸣,火花四溅。

    跟沙匪们联合来抢劫的鞑靼军头目是个百夫长,也咆哮着扑过去,合伙夹击崔悯。崔悯反应极快,反手一刀就捅进了他手臂摔翻了他。那人哇哇大叫着跳起还击,石岑趁机出剑偷袭。崔悯猛得偏身,铁剑砍在他的肩膀上,哗啦一声被里面穿的铁甲弹开了。

    “像个男人似的去死吧。”石岑被他的好运气坏了,大骂着又砍来一剑。

    你也穿着铁甲啊。崔悯不屑地没回话。与两个人战成一团。沙匪石岑和鞑靼人百夫长共同合击一人,逼得崔悯步步后退。雪白袍子上也沾上了鲜血,不知是谁身上的,他陷入了苦战。崔悯心里便觉不好。再拖延时间,他们这四千多乡勇就被两万沙匪吞没了!得赶紧逃。他高声喝令张大项指挥着小队先突围走,他来牵制住匪首石岑等人。王芸子不想走,张大项等人苦劝着拉上马一起突围。

    石岑涔涔地怒道:“你们一个也逃不了。”

    “我来帮忙!”几名膀大腰圆的沙匪又从人群中冲出来加入战团。前面是个黑皮肤的彪形大汉,后面是穿铠甲的白脸男人。石岑很恼怒,这些拉来凑数的小部落沙匪们不听号命,他明明说要一个人杀死崔悯!这时候一人挥刀砍向崔悯,刀到半途一拐弯,砍向了鞑靼百夫长。那鞑靼百夫长没抵防,被一刀砍中了大腿,跪倒在地。

    “你砍错人了。”众匪大叫。

    那人大吼着又反手一刀捅进了鞑靼百夫长的胸口。他回过身,扑上前抱住了崔悯。崔悯反手一掌狠狠地抽到他脸上。那个人挨了打,不怒反喜道:“崔大人,是我啊!”

    百忙中崔悯才定神看去,白脸男人赫然是锦衣卫千户柳奕石,后面的黑衣大汉是梁王的近臣刘静臣!两个人都是一身破烂盔甲的沙匪打扮。刘静臣立刻挺刀接过了对手石岑。他们带领着一小股沙匪们也纷纷反戈一击,土匪黑旗底下一阵大乱。柳奕石还未等他问,急声说:“快走吧!此地不易久留,马上就被全歼了。”

    崔悯大喜:“原来埋伏在荒漠深处的人是你,我们合伙冲出去。”

    “不行!敌人太多可冲不出去,两万沙匪太多了。我们只能偷空溜走。他们还不是最厉害的。”柳奕石拉着他往旁边急走,低声道:“后面有大批北疆兵马就来啦!他们带了三万精兵来剿匪,顺便剿掉绿松城这个不服管的‘匪点’。我是用打赌逼着刘静臣先来找你,说百分百确定你还活着在这里。他不信才来的。这伙乡勇是不错,但拿不下来,他们也不会听我们的。别管他们先撤吧!”

    崔悯的长眉紧蹙:“我不是为了捞兵马……”

    不远处的王芸子听了大半,又惊又怕地大叫:“崔大哥,你不管我们了?”绿松城乡勇们都惊慌得望着他们。这种万人厮杀的战场上,少了领头人就完了。

    芸子推开张大项,忧心忡忡地奔过来。关心即乱,又怕崔悯甩掉他们,她心慌意乱地奔路过来阻止崔悯,一下子摔倒了。旁边土匪趁机砍下一刀。崔悯回身看到这幅景象,心情微动。

    柳奕石见找到了崔悯,放出了一只带着尖锐哨音的响箭。右边山丘上,忽拉拉地冲下两千多人加入战场。这是柳奕石带领的锦衣卫和花银子买来倒戈的沙匪。此时战场上更乱了。所有人像在波涛汹涌的大海上翻腾。人们敌我分不清,有绿松城乡勇、有沙匪们,有乔装改扮的锦衣卫,还有临时雇佣来捣乱的土匪们,使整个战场乱哄哄的。人们相互撕杀着,都想夺路而逃。

    战场上起了大火,石岑大怒,吆喝着沙匪们全歼乡勇,一个不留。匪徒们报复性地砍杀着绿松城乡勇,如同一群饥饿的乌鸦扑到了腐肉,发动了攻袭,乡勇们死伤惨重。

    崔悯心里长叹,他望着这幅乱相,阴郁地想起义父的话,“你终究还是外冷而心热,满怀赤诚怜悯,这样的人成不得大器的。”他不能放弃这些曾经并肩做战的绿松城人。他摇头说:“不行,我得带着他们走!”锦衣卫们都暗自顿足。崔悯转身跑向王芸子,从人群马蹄下救起了她,闪避到了旁边。芸子受了惊吓,抱住他放声哭了。

    面前是腥风血雨的世界;满目都是杀戮敌人的场面;人们失去理智的相互撕杀着;顶着箭与刀冲锋;天上掉落的不仅仅有刀箭,还有血肉横飞的残肢;尸体和战马随处可见;人们的脸庞布满了惊悚……这片战场成了人间地狱。

    ***

    茫茫沙海里,沙丘高山和砾岩山起伏着,形成了连绵不绝的丘岭。两匹马艰难地爬上了一处沙丘坡,顺着沙丘脊梁走着。前面的马骑了位眉目俊逸的蓝衫书生,后面马匹坐了个略带憔悴的秀丽少女,两匹马前后地翻过山梁。

    还没有回到芙叶城吗?少女辨不清方向,虚弱地望望天地、沙丘和青年。蓝衫青年径直骑着马带路。少女垂下眼帘暗叹一声,不多想多问了。此时她除了信任他别无他法,她只能容忍一切。好在他为人狡黠多智,性情却骄矜,不猥琐下作。还算是她的知已。少女心绪繁杂地望着他的背影,放开缰绳跟随着。

    眼前,群丘霍然低矮了,他们攀上了丘顶,空中弥慢的黄沙也散开了。远方的声响一个子变得高昂嘈杂。山丘下一大片平坦草地上赫然出现了一片人喊马嘶的战场!少女惊讶得说不出话。从未想过这片荒漠里,还聚集着这么多人马,正进行着一场惨烈的战事。他们在高丘上勒马站定,正好眺望到了这个凶险的战场。少女惊恐地举目四望。蓝衫书生背对着她也望向战场。

    猛然间,少女吃惊地睁大了眼睛,脸色霎时间变白了,望向了沙丘底下的战场中心。

    人群中,有一个白衣少年很醒目。他白衣胜雪,骑着浅金宝马,在人群里来回穿梭厮杀着,仿佛是黑暗中的一抹光亮,霍然照耀了整片箭戈密布的丛林。茫茫战场,人海像波涛一样起伏涌动着,他仿佛是漩涡中心,又像一块磁石心,发出了明亮柔和的光线,牢牢吸引着周围的一切。黄沙漫天,旗帜飘扬,杀声震天,人们执刀搏命,白衣美少年气势如虹,贯穿了整个战场,在人海里如一盏明灯般的照亮了所有人的眼睛。

    那个人……

    明前惊讶地屏住呼吸,紧悬着心,牢牢得瞪视着那个人。他在人群突兀穿梭,奋力地劈开了一条血路。身如柳絮般的轻盈飘渺,一张莹白透明的面容,在万人竞逐的战场上奔腾闪跃,刀光扫开了所有障碍,帮助身边的人们奋力突围。不知道是别人还是自己的血,溅到他一袭白衣上,映衬着少年的精致面容,如墨黑发,像一枝洁净出尘的莲花,又如春光里绽放的一丛红樱。触目惊心,夺目耀眼。夺走了全场的光辉,也吸走了人们的心神。

    崔……悯……

    一瞬间,少女惊呆了。她的眼睛和内心都塞得满满的,满满腾腾地塞满了各种情绪。喜,惊,悲,欢等心情都袭上心头,她呆呆得楞到那里了。

    是崔悯……周围一切仿佛都远去了,战场,人声,碧血,黄沙都消失了。眼前只剩下了这个人。隔着辽远的战场,他的表情是那么遥远而清晰,朦胧而生动。微蹙着眉盯着敌人,精致的脸凝神聚精,神色肃杀又慎重,快如闪电得在人群里掠过,雪练般的刀光扫倒了大片敌人,他凶猛骁勇地劈开了挡路人……种种的神态都放大了,完完整整地显现在她眼前。鲜活,生动,充满了力量和激情,像一场梦幻,又像一座海市蜃楼。

    明前霎时间觉得眼前模糊了,像蒙上了一层沙。她费力地眨着眼睛想看清他,眼里酸涩难禁。她勉强用手指擦擦眼睛,努力地看清楚他。

    是的,她想仔细地看清他,看清楚他的一切。此时此刻她的脑海不是忽如其来的惊讶,也不是无法理解的震惊,而是单纯地想看清他记住他。她全身僵硬口唇失声,一句话也说不出,只能用一双眼睛痴痴地看着他,追随着他在战场上移动着。想再见到这个人,想看着他的脸,他的眼睛,想跟他说话,到他的身边……这一切的情绪都化成了呆呆地站在原地,远远地注视着这个人。身形不能动,话语不能出,只有眼睛跃过了无数的距离障碍,飞到了他身边。远望着他,就像是在心底无数次地大胆直视着他。

    一切都那么的梦幻、不自然。

    这一刻仿佛延伸成了漫长的时间。

    她觉得好像很长时间没有看到他了。一周多时间,从甘兰寺到芙叶城发生了那么多事,再重新看到这个人,仿佛已经渡过了几个春秋。长久得像是忘记了他的长相,又像是回忆了太多遍,再也想不起。现在,她紧紧地盯着他,目不转睛地望着他,想把这一刻牢牢地铭刻在心间。就像是看过他以后,就再不会忘怀了他似的。

    她站在沙丘顶端,遥不可及地眺望着那片战场,觉得自己一定在做梦,那么就在这梦里久久的大胆地注视着他吧!

    这个人无论在任何地方,都会成为人群里的焦点和牵引力吧。隔着遥远的战场,她有些贪婪地注视着他。他白衣胜雪,在人群里奋勇厮杀。身旁充满了惊骇人心的厮杀碰撞,他就像是刀尖上起舞和悬崖上跃升,翩然潇洒,如梦如真。这幅情景穿透了遥远的层层的距离障碍,向着她急速扑来,扑到了她心里,一切情绪都磅礴而出。

    她回想到了那个遥远寒冷的冬季,那个人一身白锦衣,乘着马披着霞光如神如仙得从山路上翩翩而来。一下子惊骇了小女孩的心。在此时此地,又一次盅惑了她的心。明前觉得头又开始眩晕了,头晕目眩,眼含泪光。人潮如波涛汹涌的大海,他们遥远的隔岸观火,他全身没有放出光和热,却灼烫着她的心。他散发出的那股光芒和热力,深深地印在她的眼睛和心底。如断线在天的纸鹞,如心里面的一丝乱麻,原来她竟然是这么喜欢看他。在这里,在甘兰寺,在更早的泰平岭、甚至是在京城在山沟……她始终喜欢看着他,可是,只在这时候才觉得“这种遥望他”是多么珍贵难得。

    当他伸展双臂,抬首四望时,修长的身躯从人潮里翩然跃起时,明前的眼睛潮湿了。直到此时此地这一刻,她才明白一件事。原来一个人的模样是可以这么强烈得左右人的情绪。因为他的失踪而生重病的她,因为他的死而内疚的她,又因为再度看到他依然活着而激动得不能自已,还会因为这个人活着而消除了心底的束缚而潸然泪下。这个人对她的影响太大了。出乎意料的大。可能是幼年乡野生活时遇到的第一个外人吧,她对他充满了好奇、惊异、以后的怨恨、厌恶、再后来的了解、感激等等。太复杂了无以表达。

    明前忍住了满心的恐惧。是的恐惧,如果这个人以后在她的脑海中永存不去怎么办?!如果他对她的影响越来越大怎么办?她害怕她会永远地深深记着他。她所受到的规矩礼仪品德,都必须让理智控制着情感。但事隔生死之后她亲眼看到了这个人,她却发现这种束缚在缓缓松动了,乏力了。每多看他一眼,就会更松懈一分,沉醉一分,也更痛苦一分。她怕她沉沦上瘾无药可医,她怕她真的会爱上他。那就真完了。

    明前微微地低下头,极力阻止着眼中的热气翻滚,视线变得更模糊。眼前的战场和人影都变得稀薄苍白。

    如果这一刻可以永远定格的话,她愿意付出所有定住这一刻……

    如果时间可以倒流,她愿意付出性命不再遇到他!就不会如此痛苦了……

    ***

    山丘下仿佛是另一个世界,骄阳似火、战场混乱,肆意的仇杀,满目碧血黄沙。人们群情激奋地争战,在战争的狂潮下随波逐流、身不由已地涌向前方,往前冲,奋力杀出一条血路。柳奕石等人也护着崔悯扶起芸子,之后撤退。

    突然像听到了另一个声音似的,战场的白衣少年忽然仰头,调转身形,四外远望着,遥遥地扫视过战场四周的高丘。他也眺望过了这个方向的高丘顶端。忽然他的全身一下子僵硬了,勒住金马戛然得立在那儿。

    看不清,他应该看不清这阳光刺目的高丘山顶的。明前心里想着。她的视线模糊极了,也看不清任何东西。她紧皱着眉头,抬起手指揉着眼睛,却怎么也擦不干净的潮湿水汽。真傻,真懦弱,在这个远离战场的地方,失态且毫无意义地为男人哭。空惹人笑话,空惹己伤心。她在干什么啊?但是眼泪怎么也不听话的肆意流淌下来,就像要把内心的痛苦和懦弱都哭出来。

    她觉得眼前的世界变成一个大漩涡,而大漩涡中心的人也似乎在眺望着她。其实他不会看到她的,但她却傻傻的以为他能看到她。他们隔得这么远的距离注视着对方,仿佛隔着遥选的天堑鸿沟看着他。能感受到无助却眷恋的心。两个人似乎都要永远沉沦在这片荒漠了。

    凤景仪站在旁边,手抚着金马马背,眼神苍凉地望着少女和战场。嘴角带着一抹冷笑。他不知道自己做的是对是错,他抬起一只手按在明前肩上,向着战场里的他无意义地微笑着,悠长地说:“看到了吗?他没死,还活着,还活得好好的,精神奕奕地与沙匪和官兵争夺寨子。你们互不相欠的。明前。即便是爱,爱就爱过了,即便是死,死也死过了,人终究会忘记前事往前走的。”

    他的话蛊惑着人心:“你亲眼看过了,他不是因你而死,现在总该放下了愧疚之心吧。我做到了许诺的事。”

    明前紧咬牙关,泪如雨下。喜,怒,悲,欢,庆幸,为难,后悔,不悔……不知是什么感情了,内心反复挣扎翻腾着。半晌,她用袖子擦干眼睛,面孔如同从水里捞出来的晶莹,黑目湿润若水。她微微点头,声调平和地说:“我已经看到了,此生无憾。我们走吧。”

    凤景仪展颜一笑:“这样才是好孩子。看也看过,悔也悔过,人总是往前走的。我们回城吧。再晚会儿就没法在夹缝里脱身了。”

    战场人海里,崔悯奋力地催马奔向了高丘,人潮如海般的阻住他。等他策马跃过众人,再抬头眺望沙丘顶端时。那两道似梦似幻的人影已经消失不见了。他惊骇至极地瞪视着那个方向。

    她怎么会来这里!是眼花了还是在做梦?

    她为什么会在荒凉沙丘上遥遥地望着他,哭得那么伤心痛苦。仿佛要把全部感情都肆意地哭出来,难道又是他做梦吗?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