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四章 悠悠鼓声


本站公告

    想传的话会很快传出去。当晚,小梁王坐在太守府后的花园里,许规谈完公事告辞后,就静静地听着女管事禀报。面目爽利的中年妇人一字字地诉说着:“……此事不调查清楚,即便是梁王想继续成亲,她也不会同意,会拒绝成亲。等到事情有结果了再谈婚事。”

    “其它的呢?”绝美的青年冷漠地问。

    “其它的没有了。”

    年青俊美的藩王坐在后花园石桌旁。孤零零的一个人抱着双肩而座,面容凝重,眼光深沉,眺望着深蓝夜空里的月芽,再望向了摇曳着花丛树影的高墙,以及那后面看不到的远方,城池、荒漠、黄沙和碧天。

    半响,他神色变幻地收回了视线,一语不发。

    女管事想想说:“我觉得是范小姐有意说给殿下听的。所以不论她的话真假,就把话如实地传过来。殿下请勿介意。”

    梁王沉默地摆摆手,女管事躬身想退下了。

    这时候,小梁王才忽然张口说;“我知道她的意思,我想的不是这个。”

    他把龙泉宝剑平放在石桌上,心平气和地说:“真是奇怪。我突然想起了不久前在秦平镇发生的事。”

    女管事微带疑惑,立刻恭敬地止住脚步,默然听着。主人有话仆从就得听着。

    “那时候,我准备暗杀她。与她赏月时给她下毒酒毒死了她,就地埋了她。想让她在泰平镇上失踪,完全解决了这门婚事。事已过去,误会也解开,但我经常会想,那一夜,宴席完毕我走回山下宅院里,她埋身在坟场地下。对我来说,那不过是灯下品茶看书的悠然一夜。对她来说,却是地底下奋力挣扎,绝望痛苦的一夜。那一夜,她是怎么过来的?她又是一种怎么样的心境历程?后来误会解开了她原谅了我,也从来没有对我说起过这事,也从未提起过这事一句。”

    朱原显站起来,走到花园的一侧楼壁旁。顺手抚摸着楼壁外面装饰性的木头鼓架。他仔细地打量着整面墙上装的六面战鼓。北疆民风彪悍,前线与鞑靼人作战,与人们息息相关。这种带着军旅色彩的战鼓和兵器架,也成了北疆各府县衙门和大户人家的装饰品。人们把战鼓排成架子装饰在各种墙面外。芙叶城的太守府花园也沿着楼壁装着数排鼓架。上面安置着六面大小不一的战鼓。

    朱原显单手握拳,捶了下鼓面。“咚——”的一声,一声清跃的鼓声响起,使人们精神一震。

    朱原显一手按鼓,一面回想着说:“我每次想起此事,就禁不住汗湿脊背。心头惊悸。我从小做事决绝狠辣,没有给她留退路,如果不是她精灵百变误打误着的吃下解药,就死了。最后她奇迹般得死里逃生了。我后来便想,她这种身心柔弱的弱女子是如何逃得活命的,是如何在绝境里苦苦求生的。她从来没有告诉我,我不得而知。后来我慢慢地了解了她的秉性,才慢慢地放下此事。”

    “她心底压了很多秘密未告诉我,却也压下了无数的惊恐委屈没有告诉我。每每想到了此事,我才能堪堪压住了心头的暴怒和怒火,没有失态地为此事大动肝火,冷静地处理了后续。”

    “——不爱诉若,一个人扛下去。就是她的做事方法。她能扛过被未婚夫毒杀的险事,又怎么不能扛住别的事。不告诉任何人,一个人坚韧地抵挡撑住一切事,这就是她的做事原则、勇气和风骨。”

    咚、咚、咚……明灯高悬在夜幕下的花园,金冠玉带的美男子又接连敲响了两面战鼓。鼓声沉重,一面高昂、一面低沉,远远得传散到了花园四周。梁王姿态优美地敲打着几面鼓,像一幅潇洒惆怅的画。

    鼓声压住了朱原显地喃喃自语,也仿佛压住了他的万千心事:“被中止了婚礼,得知她的身份有问题,被隐瞒了这么大的事,在满堂宾客前面子扫地,日后被父王母后责备,丢尽了北疆藩镇的颜面,引来了无穷的后患麻烦。自然让人很愤怒!我又愤怒又惶惑,气得想把她们狠狠治罪,都关进了牢狱里,去他妈的婚事!都滚吧。但是每次回想到了往事和她的性情,就全身的气都泄了。”

    梁王狠狠地捶了下鼓,咚——,像一声闷雷在地面上炸响。中年女管事垂头听着。

    “所以,她今天传给我听的话,不是为自己辩解,也不想争取我相信她是真范瑛。而是想表明她的态度不变,一切都以我为主!”小梁王忽然冷淡淡地笑了,笑容有些无奈也有些莫名的情绪:“一切以我为主,不做任何辩白。她让我去查,无论我查出了什么她都坦然以待。做事一惯地很大方,很有骨气,也很傲慢。像是毫无问题的她是真范瑛似的。但又像是吃定了我,吃定我一定会认真地去查出个令人‘满意’的结果。无论这是什么结果我是什么决定她都听从我的安排。”

    “哼,好一个聪明人。遇凶险时抵挡得又高明又圆滑,被揭穿时又表现又坦荡又有风骨。哼,这样子反叫我无话可说了,还显得我朱原显小气横秋地不像个男人!”

    梁王反倒笑了:“她就是这样含而不露的取笑我逼迫我,完全没有她才是命不保惜的弱者的觉悟。她也一惯忍让讲道义替别人担心,完全没有被人反咬一口的准备。这个人这么聪明这么傻,这么勇于赌注又这么笨。真是让人又气又怒,又没法对她仇恨。她在赌我,我会对她真生气吗?她在赌我不会一怒杀了她们俩吗?”

    梁王的声音又疑惑又甜涩不明。

    太麻烦了,这女人。

    咚咚咚咚……他从旁边木架上拿起鼓捶,专心致志地敲击起鼓了。和着音律,鼓声由低到高,由缓到疾,一声声地缓慢加速,高低起伏,震撼着人心。在深夜里响彻府邸响遏行云。

    隐瞒的大丑闻暴发了,对以后有什么影响?她是真是假,案子是怎么样的?重要吗不重要吗?目前的迷局又将走向何方,他和她又会变成什么样子呢?

    朱原显觉得自己不能再想下去了。内心交织着万种情绪。手里的鼓槌奋力地击在战鼓上。婚堂上的震惊,随后的滔天怒意,再之后的心事绵绵,梳理起心情想透彻公事,再往远望。这件事奇异却不诡异,自然又不刻意,他即厌烦又有隐隐期待,即怨恨她隐瞒事实又带着小小的希翼,想看到这场戏的结局,想看到她的选择,最终甚至隐隐地希望顺利地渡过灾难。

    内心充满了震惊、厌烦、患得患失的情绪,却对她无法仇视!

    因他知道她是那种人。一种独特独行的有骨气有底线的人。——聪明机智却不锐意伤人,历经凶险却不仇世势利,内心深沉却又不乏率真。这样的人怎么会激得他仇视呢。他喜欢着这种风骨、志气和义气。

    所以她又来了。说出“等事情结果后再谈婚事”的话。仿佛一个大圆圈又走回了起点。她放弃了解释权,一切由他决择。他查出了结果她欣然接受。朱原显的心有些稳定和释然了。她的暗意是说她把他的意志放在首位吗?她还在期待着他,相信他会解决好整件事吗?

    她如妖魅般地施展着手段,牵动着他的心,他已经快被牵引得不能正常思考了。

    鼓声激跃,快慢有致,起伏如潮。慢慢地响彻了大地。一声声地叩击鼓面,在这片黑夜大地上像雷声般地隆隆击动着人心。他身姿翻然地击着鼓,汗水随风飘洒,仿佛想用这场击鼓把满心的情绪和意志都投放出来,都表达出来。

    太守府沉浸在如柔风细雨,又如潮起潮落的鼓声了。明月,灯影,树影婆娑,暗香浮动,身姿矫健的英俊青年在月光下击鼓,美如妖魅,矫如精灵。场面如梦如幻。清灵的鼓声在寂寞深夜里传出了很远。太守府里外,旁边大街小巷,夜归的人和惊醒的人们都静止着倾听着这美妙与激昂的鼓声。

    府内的偏院正房里,益阳公主与关公公相视一眼,听着悠扬跌宕的鼓声。公主紧咬银牙:“小贱人真阴险,用一句假惺惺的话就让梁王心生犹豫了。小梁王又被她玩弄在掌骨间了。”

    凤景仪处理完政事,带着人返回住所。听到了这绵绵不断的鼓声,眼里微含光亮。呵呵,人生最怕的就是眼里火,一动了眼里火,随你左看右看她,无不中意你心。她长有长妙,短有短强,优点惹人爱,缺点让人怜。无一不好。小梁王深夜击鼓,鼓声绵长跌宕,可不就是一颗起伏不定犹豫不决的心吗!恐怕不知不觉间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陷落这么深了。

    最遥远的小庭院里,明前坐在灯下窗前眺望着远方,听着远方传来的若隐若现、若有若无的鼓声。心里也起伏不定,眼眶里潮潮的,心里不知道是什么滋味了。虽用尽了小心机,也未想到已得到的这么多了。

    这一刻的鼓声,仿佛与谨州初见时他在众人面前力挺她时的“击鼓传情”,相辉映起来。此时彼时,处境不同,心境也不同。但在这一片漆黑的前途渺茫的深夜里仿佛已经交融在一起了。一声声的想敲击到人们心里了。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