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悯的脸在月光下也显得青白冷酷,浑身僵直。他转过脸与明前面面相觑,两个人的眼睛都是惊疑不定。
真是见鬼了!小梁王怎么会在这里?他知道了什么?又怀疑什么?怎么会恰到好处地阻截在芙蓉池外?一连串的问题闪过心头,他们没时间深究,但有一点却牢牢地占据了他们的心头。无论如何,都绝不能让小梁王在这里截住他们俩!明前和崔悯两个人不该在这个时间、这个地点、在这里出现。
——这根本无法解释!
明前躲在崔悯身后,骇得魂飞魄散。崔悯也神色慎重,眼珠子都泛红了,伸开双臂挡住了明前,身体僵直地一步步后退,而前方的梁王还在一步步地走上前。
月光下,梁王的脸皎洁美丽得像个假人,身形高大,五官深邃,眼珠子乌黑发光,紧勾勾地盯着一丈开外的黑暗处两人,脸上还带着得体的微笑,一步步地逼过来。
黑夜降临,天色晕暗,月芽儿也躲进了云朵。小梁王看不清远处黑暗处的两个人,一步步地走近看去,口气淡薄地说:“崔兄,你怎么步步后退呢?你怕什么,你背后的那个人是谁?”
他肯定听说了什么。明前吓得头皮都麻了,她明知道自己没干什么坏事错事,却也被这种“当场抓获”的绝境吓坏了。脑子像泥潭般的转不动,只剩下了一个念头。绝不能被梁王看到她在这里!如果被他当场抓住她,她就得羞愧地撞石而死了!而且是被活活冤枉死的。她没干什么错事,却要被扣上私会男人不守规矩的大帽子活活地污蔑死了。崔悯也会被她连累,被诬陷,被追责,被朝庭罢官弃置靠边站吧。
不行。明前死死地抓住崔悯的背,长指甲几乎陷进他背上的肌肤,死命拉着他后退。忽然她脚下一沉,半边身子下沉了。是她退到小溪流边,半条腿踏进了温泉小溪里。两个人的背后就是小河流。
不能再退了!崔悯振腕暗叹,脸面乌黑,伸右手拔下了腰中佩带的长刀,挡在身前。
小梁王借着月光看到他的动作,神色微变。停下脚步,怪异地问:“崔兄,你拔刀是什么意思?想跟我动手吗?你想保护身后的那个人吗?”
崔悯侧身持刀,郑重地道:“梁王请留步!崔悯不敢拔刀对殿下,请殿下不要再靠前了。”
“哦?”梁王轻描淡写地应了声,却又往前踏了一步。他的脸在圆月下泛着光,眼眸肃穆地瞪着崔悯和他身后的人影,低沉地笑了:“看来我是打拢了崔同知与佳人约会了?我并无恶意,只是好奇地看一眼。”
崔悯狠狠地闭上眼睛:“不是梁王想得的那样子。请梁王先走一步,崔悯一会儿就去请罪。”
小梁王姿容秀丽,安步当车,一手扶剑,又慢慢地往前踏了一步,距他们不到一丈距离:“不必请罪。少年慕艾,人之常情。崔同知和喜欢的女人月夜幽会又不是丑闻。不过,能否给我介绍一下这位佳人?”
他已经心生疑云了,步步紧逼,不打算放过他们。崔悯心里暗叹,眼瞳收缩,心底发凉。用言语吓不退这位久经沙场的北疆之王。小梁王是经历过万人厮杀,血流成河的北方军大帅,是出生入死、血性凶猛的人。他不知道他如果误会了未婚妻与其他男人约会是什么结果?匹夫之怒,血溅五步。那么一军大帅疆主之怒呢?
崔悯微微转头,看一眼明前。见明前面色死灰地望着他,眼里是从未见过的惊恐悲愤。她没有做错什么,不能让梁王误会到她,否则就完了。崔悯伸开左臂用长袖遮住了她的身影,无声无息地对她说:“我数三声,你就潜进小河,游进芙蓉池的对面再出来!一。”
明前陡然睁大了眼睛,紧张地抓住了崔悯的胳膊。他想干什么?
崔悯回身迈前了一步。拔刀出鞘,一手将刀鞘丢在地上,一手持着雪练的绣春刀直指梁王,声音暗哑哑的:“请梁王止步!崔悯与外人有要事要谈,请不要打扰。一会儿崔悯自会前去请罪。”
梁王笑了。高大身影遮住了两人,俊秀的脸在月光下显得冰冷铁青,笑起来露出了雪白的牙齿。他忧郁地笑着说:“我果然猜得没错,崔兄你和佳人‘约会黄昏后’。我是不该来打扰的。可是我太好奇了,很想见她一面。”
崔悯坚拒:“不必!她性格内向不想见殿下,请梁王退后。”。
小梁王更狐疑了。他冷森森地一笑,挽起了长袖。摘下了腰中悬挂的龙泉宝剑,拔出长剑。一片碧蓝色的如泉水般清洌的剑锋闪现出来,映得他的脸如蓝玉,眼珠子也微蓝,周围亮如蓝火。他阴云覆面道:“如果我一定要见呢!崔悯,你让开,这天底下没有我朱原显不能见的人!”
崔悯回头向明前张口道:“二。”
明前脸色煞白,此刻她已知道崔悯的想法了。他要跟梁王实打实的拼命!这样会死人的。明前吓得嘴唇直颤,眼里蒙上了一层泪光,紧紧抓住崔悯的衣棠,拼命地摇头。不行,不用拼命啊。如果她被梁王亲手抓住跟男人会面,也就是名誉扫地,被大明朝的贵族阶级驱逐或唾弃罢了,她就厚着脸皮退婚算了。大不了隐名埋姓地逃到天涯海角当个乡野丫头,她豁出去了,还能厚着脸皮活下去。她本来就觉得自己是个山村野丫头,没有做贵族小姐的觉悟,就算是做了五年丞相小姐的美梦被打回原形了。她不亏。可是,如果崔悯跟藩王翻脸动刀的话,他的身家性命就全完了。他是大明朝的朝廷俊彦,身负厚望,前程远大,他不能不按常理出牌啊。
——只不过是同搭公主车队的情份,他为她付出的太多了,她还不了这份人情。明前眼里含着热泪,几乎哭出来了,死命抓住他的胳膊摇着头。别这样干。
崔悯伸手推开她,又迈前一步,长刀直指着梁王:“可是,我不想让人看到的谁也看不到。崔悯失礼了。”
一瞬间,两个人刀剑相对,霍然紧张,全身戒备。
梁王手持蓝汪汪的龙泉宝剑,有点失笑了:“你在威胁我?崔悯,我是北疆藩王,这柄龙泉也是我朱姓开国皇帝赐予我的尚方宝剑。你能打得赢我吗?”
“打不赢。我从没想过打赢北军大帅。”崔悯冷冷地说:“我只想在临死前斩掉你的一条胳膊和腿脚的。让你受点伤!让你知道别欺人太甚。不信就来吧!”
这是要以死相拼了。梁王神色大变,手持着御剑静止住了。他满脸慎重,圆睁双目瞪视着崔悯,急速地判断着他的话是真是假。当他看到那个人面如铁塑,全身蓄劲,眼睛如火如荼,放射出夺目的杀意。如困兽如猛虎。猛然间醒悟了他是说真的。
锦衣卫同知的武技想打赢他这位千军万马中磨砺出的北方军大帅可不够,但他拼了命做困兽之争,还能使他身负重伤的。常言说“不与哀兵对阵,不与困兽为敌”,这就是哀兵和困兽,他要跟他拼命了!为了一个不能确定的女人,小梁王狠狠地盯了眼他身后的女人。而“千金之子坐不垂堂”,朱原显身为北疆之王,身家性命关系到北疆和大明的未来局势,却不能跟人拼性命。更何况是与皇帝的心腹未来的锦衣卫指挥使拼命,就更可笑了。不过是一个女人而已。梁王心头微冷,又注目盯了眼藏在阴影里的女人,还是看不清楚她是谁,他拦着路使他走不过去看不清!
呵呵,锦衣卫指挥使竟然为了一个女人与藩王拼命。他的格局眼光也不过如此。他的本事也就是如此……梁王心中暗笑,他藩王的命当然比锦衣卫指挥使的命值钱多了,他的龙泉宝剑也只斩国主和王者……
梁王稍微泄劲了,慢慢地收起气势,慎重地收回剑。又恢复成了精明又规矩的小藩王,和蔼客气地微笑道:“不看也罢。崔兄别介意……”
突然,他身形飞跃,去势如虹,蓝光暴闪,一剑就直刺向了崔悯!
崔悯大惊,一手推下身旁人,一面腾身跃起,扬刀还击。“砰——”,两柄刀剑击在一处,在夜空里爆发出了眩目的火花,金戈之声大作。两个人也对峙到一处,须臾间便快捷得交手过了两招,随后两个人又飞身交错过,各自抽刀收剑,远远地跳开了。这场雷霆般的“一击”也结束了。
崔悯跳下地,脸色死灰,手掌微颤,手持的绣春刀已经断碎了碎片,胳膊上也被划破了一道不深不浅的伤口,外袍被劈成了两半。
小梁王也如流水行云般地跃到另一边。金冠微颤,黑袍飞扬,他快速地瞥了眼阴影处,方才崔悯挡住的阴影已经顺河飘远了。哼,还是没看清!该死的崔悯。他挺直身躯,转回身,慎重地收起龙泉宝剑,还剑入鞘。瑞丽的面孔向他点头微笑了:“——这一剑,是为了惩罚你对本王无礼的!我的剑是削铁如泥的宝刃,只斩断你的刀,没斩断你的头,算你躲得快。哼,即然崔兄不让我看,我就不看了。这件事到此为止了。希望你们下回别再犯在我手里,下一次,我绝不会让崔兄再用死来威胁我了。朱原显告辞。”说完,振衣正冠,理了理金带和龙泉宝剑,神闲气定地拂袖而去。
崔悯的脸变了变色,沉吟了下,扯下了被劈成两半的外袍,也迈步地追上去,亲自送小梁王出园。两个人一前一后地含着笑走了。
明前顺水漂流游向了芙蓉池方向。直到好半天后才浮出水面。身上脸上水淋淋的,已然分不清是水还是泪了。58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