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亮前,崔悯果然通过“青枫十八盘”到山外镇子购回了药。看到少年同知毫发无损地策马驰骋回到了后清宫,明前才放下了心。
崔悯披星带月,挥汗如风,轻松得跃下马背时,有如神采飞扬的混世佳公子。
雨前服用了“鸣蝉霜”,很短时间内便退热清醒了。众人松了口气。这时候也到了翌日上午,人们稍试休息,就告辞了后清宫的道士和于先生,准备返回公主车队。
临行前,于秀姑送众人出门,悄声对明前说:“你现在可以把全部银票给我了。”她的眼神清澄明亮,语气坚定:“我看到了你对雨前做的。这一份公道心和仁厚太难得,比山重比海深,也比那四百万银子更重。我心中已有行事标尺,不用怕贪婪之心战胜仁义心了。做事时我会多想想你为养妹做的,会竭尽全力地帮范相的。”
明前大喜,没想到这件事也顺利地解决了。
女道士们扶着雨前上了马车,她虚弱地挥手告别于先生。觉得头晕沉沉的,身体却无大碍,并不知道昨晚的“凶险”。
临别时,明前忍不住哭了,紧拉着老师的手不舍得放开。这一别,天高路远,她赴北疆,她去京城,不知道何时还会再见面,也不知下次见面时是什么境遇。
雨前也觉得难过,心里却隐隐松了口气。她一直有些怕于先生,怕她一双聪颖的、洗敛的、智慧的眼睛看透自己的内心,会强行留下她在山沟里。这样平静地分别算是最好的结局吧。五年师生情,她除了教明前,也曾手把手地教她琴棋书画。如果老师看到了将来的事,最后五年教出的两个学生撕破脸面以命相争,一定会伤心吧。
雨前难过地也流下了眼泪。不知道是为分别,还是为自己。这世上的每个人都是身不由已的。五年前的乡下,她从未想到有一天会怨恨得想杀了姐姐。但事情就是这么滑稽。明前活着,她就没法好好活。明前死了,她才能顺利地活下去。
换言之,姐姐恐怕也是如此吧!
上马车时,她扫了眼崔悯。崔悯换了衣服,收敛了一夜奔驰的锐气,像一位安静坦然的翩翩佳公子。他看见了她们,欠欠身过来,亲自扶两位闺阁少女上车。这里面只有他身份最高,有资格帮相国家小姐上车而不遭人非议。
雨前禁不住向他妩媚地一笑,美目放光,娇颜更美,手指紧握着崔悯的手指。这里面只有这个人有本事帮到她,现在她只是丫环,他是位部首高官,但总有一天她会让崔悯敬请她上车的。她想着笑容加深,又紧捏了下崔悯的手指。
崔悯面无表情,回身扶明前上车,明前也握着崔悯的手,踩着凳子上车。松手时,也感激地向崔悯一笑。笑容甜甜的,眼睛弯弯的像个小月牙,眼眸微亮,红唇翘起,一脸又真诚又开心地笑。五根手指缓缓松开他的。崔悯垂下了眼光,长长的睫毛遮住了眼睛的表情。转身走了。
真是见鬼了!这是怎么回事?姜千户心里大叫一声,嘴巴张大,眼睛几乎要瞪出来了。
怎么一夜没见,这两位小姐都对崔悯这么好?还对他笑?这可是从来没有的事。小丫环想巴结崔同知是明事,怎么连相国千金范小姐也开始对崔同知笑了?她可是一向很戒备锦衣卫的。后半夜他提前走了,后面发生了什么事?
他回头看看小天师张灵妙,这位无所不知的狐狸道士。张灵妙的眼睛也惊奇得要脱窗了。很惊奇,还带着忿忿然之感。他也算“劳累”了一夜帮助范明前,也没见她对他这样笑。太过份了,太看不起人了,好歹他是大明朝的未来小天师吧。他真的有点输不起了。这个乱七八槽的世界,乱七八糟的人,都在蔑视他玩弄他的感情。他真不想干了!
他酸溜溜地看一眼姜千户:“……小白脸就是好啊。”
姜千户同情地拍拍他的肩:“你也是很讨女人喜欢的。”
“你就别安慰我了!这话怎么听着这么别扭……”
***
一行人快马加鞭地赶回公主车队,路上都沉默着。雨前又陷入了晕睡。这一趟青枫山之行,有人喜,有人悲,有人赢,有人输……每个人的遭遇都不相同。他们需要时间来消化一下所发生的事。
山路上,烟尘浩荡。众人正行到一处山道拐弯处,便看见小路上风卷残云般地穿插过一支马队。崔悯估量了下对方的马速,命令队伍避到路旁,让他们先过。
对方的马速极快,转瞬间便来到了眼前。是一行十几人的劲装马队,却带着二十多匹骏马。其中有几匹暗金色的骏马最醒目。马高九尺,光滑的皮毛发亮,还如日月星辰般打着旋,在正午的阳光下反烁着刺目的金光,耀人双眼。金马仿佛是蛟龙生翼,凤凰展翅,如龙如虎,腾云驾雾似地飞驰而过。上面的骑士也如风帆般挺拔。这一支马队里带着的淡金色骏马竟有三、四匹之多。
“好马!”崔悯和姜千户都脱口赞了声。
最雄壮的一匹淡金色骏马上端坐着一位高大骑士,听到赞声,回头扫众人一眼。长风中,他从头到脚都蒙着深紫色披风遮住了头脸。身形挺秀,面如铜塑,目光深邃冷冽,如威武的天神天将般。转瞬间,这只马队风驰电掣般地越过崔悯等人,驰远了。
人们忍不住啧啧感叹,这些暗金马一看就不是凡品,好像是传说中的西域波斯那些日行千里,夜行八百的宝马神驹。竟出现在中原腹地,真罕见。
马队经过一个时辰后,山路后面又追上一队三十多匹马的马队。擦身而过时,领头的一个虬髯大汉放缓马速,扬声问姜千户:“老兄,方才有一伙骑金马的人经过吗?”
崔悯见这伙人桀骜不逊,携刀佩剑的,像江湖的草莽人物。不想招惹事非,就抬手指路:“一时辰前,从这条道经过。”
那伙人呼啸一声,蜂拥地追下去了。
人们不解地瞧着锦衣卫同知。崔悯淡淡说:“无事。那第一伙人的马都是宝马良驹,神骏非凡。连我们这些从塞外买来的战马都追不上,更不用说本地劣马。”
***
人们又行了大半日就如期地回到了公主车队。这趟青枫山之行,只说一切顺利。至于公主、李执山等人是否相信就由他们去吧。崔悯自然会收拾残局的。
第二日,公主车队便继续前行,前往前方一处叫做“栖梧县”的州县。此地稍大,是中原往北的交通要道。车队准备在这个大县城休整一日,增加些补给再往北走。人们好不容易得来到了相对繁华的大县城,都很欢喜。
公主不欲多事,命令本地官员们不得声张。把大车队留在城外驻扎,带着贴身侍卫和崔悯、李执山、关公公和明前小天师等人,临时进城休息。
栖梧县城的城门处的道路很拥挤。进城的人很多,这时候远方也行过一群人。
崔悯一行人,包括青布马车的范明前也大吃一惊。
那一伙人都骑着马,还夹杂着几匹醒目的淡金色骏马。为了不引人注意,四匹马身上披上了棕色的马斗逢。正是他们在山路偶遇的第一伙的骑宝马的人。他们骑着宝马马速最快,怎么跟明前等人休息一晚后,才共同进栖梧县?那些追赶他们的草莽汉子们去哪里了?他们耽误了一夜功夫是跟那伙人起了争突吗?
那一伙人缓缓地随人流进城。众人看得很真切。
领头的是骑在浅金名马上的年青人,衣着简单,穿着紫黑色绵袍,一身上下饰品皆无。但是他身材挺拨,气宇轩昂,长相更是惊人的耀眼,令人们大吃一惊。这人长眉英挺,目若朗星,鼻直口方,五官如玉雕盐塑般的完美,仿佛增一分太艳,减一分又失色,像华丽而繁盛的牡丹。身材高大,宽肩窄腰,腿长臂长,身形极佳,姿态更是昂然。一眼望去,高、帅、俊朗、挺拨、气势昂扬,骑在金马上趾高气扬,似乎一瞬间就压散了满天的流云红霞,身后的嘈杂人流,天地间独独的只剩余了他一人。不超过二十岁的英俊青年,在城门口一干庶民百姓里有如鹤立鸡群一般,光芒四射。
连同乘青帘马车的益阳公主都忍不住多看他几眼。
这个往北的车队,崔同知崔悯已经算是数一数二的美男子了。但是跟这人相比,还是稍逊一筹。崔悯长得太精致阴柔了,像瓷娃娃似的细腻,如山温水暖的江南美少年。而这个人却截然相反,除了容颜英俊外,还多出一分男子汉的昂贵气质。挺拨,硬朗,倨傲,带着男人特有的刚强强势之美,有种阳光般的灼人霸气。
如传说中的嵇康的龙章凤姿,魏晋的风流之态。
如果说他全身上下唯一有的缺点,就是生在北方,气候恶劣,皮肤显得略黑和粗糙了,却更给他增添了男性的粗犷魅力和霸气。
益阳公主身旁的女官们也眼睛发亮,啧啧称赞:“这就是典型的北方美男子吧?与崔同知的江南美少年的样子截然不同呢。”
崔悯面无表情,冷冷扫过,手握着绣春刀柄不发一言。
陪着女人出行就这点不好。明前心里暗笑,随时被她们拿出来评头论足。脸蛋身材什么的,一个大男人也够憋屈的。
那个年青人,似乎也知道自己外表太出众耀眼了,穿着很简朴的深紫棉布袍。但人还是太气宇轩昂了,遮不住一股傲睨万物的霸气。他身后带着一名像账房先生的老年儒生,两名魁梧的保镖和五、六名随从。这一伙人不超过十人,却携带了二十余匹马。这些马全部都是身高九尺,毛皮打卷的塞外波斯名马。能认出的有踏雪狮,棕骥,九花骏等品种。最引人注目的就是那四匹淡金色宝马了。他们带的马太神骏了,引得路人们围观。这伙人带着马群从旁边进货进商队的偏城门进城了。
原来是个贩马的商人。
人们的表情略失望。紫黑衣的年青人姿容再盛,气场再硬朗霸气,也不过是个贩马的凡夫走卒罢了。一个平民,怎么能入了他们这些权势盈天的公主高官们的眼呢?真可惜了他那张如王者牡丹般的俊美脸蛋,和全身傲慢昂扬的气场了。
益阳公主瞧着美男子的背影,也觉得可惜:“这个北方美男子,跟明前的气质有些像呢,都是长眉英挺,英姿勃勃的。倒是有缘。”
明前听了,一股怒火蹿到了心头。公主在阴阳怪气地说酸话吗?刚才大家不知道年青人身份时,怎么不说跟她有缘?这会儿知道年青人只是个贩马的贩子,就说跟她有缘。能不能更损点呢?她哪点得罪了益阳公主,这一路上小心翼翼地讨好她,怎么还要被她找事?况且,她也不觉得那贩马年青人有什么可贬低的。人家靠本事吃饭,一点也不下/贱。令她受不了的是被公主联系到了别的男人。公主不知道她要嫁小梁王吗?把她跟别的男人联系在一起,让梁王千岁听到了风声怎么办。公主的意思是她不配嫁梁王,只配嫁个马贩?
小天师斜着眼睛瞧明前一眼,忍,忍忍算了,等你当上了梁王妃再跟她斗吧,现在不行。
明前垂下眼睛,撅起小嘴,装成了被话刺伤的委屈模样,哀怨地瞅公主一眼,涕然欲泣地快哭了。雨前却偷偷的撇撇嘴,她可真会装。
崔悯忽得咳了一声,清冷冷的目光抬起看了公主一眼。益阳公主脸一红,银牙咬住红唇,脸微红着不吭声了。心里也颇吃惊,一向大方得体的她,怎么会忍不住在光天化日说出这种孟浪话?不过,崔悯的提醒反使她心里更不痛快了。她怎么觉得他不是提醒她,而是护着范明前。他不是很讨厌她吗?
明前暂时逃过了一劫,心里也长叹。益阳公主还真是喜欢崔悯啊,处处忍让他。“情”字一物,究竟是什么呢?她将来会不会像公主这样深深地喜欢上某个人呢?58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