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寿心静如水,此前因紧张随时处于绷紧濒于爆发状态的皮肉筋膜骨都彻底放松下来,每个汗毛孔都无声张开极有节奏的悠长呼吸着。
闷热中透着丝丝秋意的夜风拂过甬道,拂过如石像般静默无声内宦、刘三等人脸孔、鬓角发丝和身上的衣袂。
如丝夜风从前身张开的汗毛孔进入飞快的游走全身,又在后背再次张开的汗毛孔泻出,一呼一吸间,多年修炼的混元丹田气散于四肢百骸,身外天地与身内小天地达到最佳平衡状态。
一旁的钱宁双眸瞬间亮了,静静的瞧着与周遭环境融为一体的朱寿,体内修炼多年的武当内家修为有些不受控制被夜风内溢出的悠长气息所引,循着周身经脉跳动循环着,与之共舞。
一道柔和的烛光从角门射出,紧接着细碎轻柔的脚步声打破了甬道内的沉寂,五六个手提宫灯的内侍率先从角门而出,身后跟随着二十余名奉御、长随及锦衣卫护卫的三乘明黄重檐银顶抬舆,抬舆过后又有五六名手提宫灯的内宦最后走出。
不待刘三眼神示意,朱寿动了,如夜幕内捕食的狸猫没有带起一丝风,快如鬼魅倏忽间已到了最后跟随的那几名提灯内宦身旁。
离朱寿最近的内宦没有扭头,将宫灯递了过去,朱寿伸手接过,那名内宦往里迈了一步,隐在灯火内,朱寿也跟着挪了一步,站在那名内宦的位置上,跟随着舆轿沿着甬道向前走去。
片刻,一行人护卫着舆轿左拐出了左侧殿门,拾阶而下,沿着宽阔空旷大坪跸道向前而行,脚步声虽轻,但速度极快。
提灯跟随的朱寿扭脸瞧着身旁周围快速迈动步伐,但上身极其平稳地奉御们,眼中露出佩服之色。
这本事要是放到后世,都能是很出色的竞走运动员,脑海中闪过一群太监参加竞走比赛的场景,嘴角一咧,险些乐出了声,急忙努力抽动了几下嘴角,才勉强将笑意压了下去。
朱寿胡思乱想中,一行人轿来到东华门,东华门门正、门副,管事等内宦和守门当值的锦衣卫全都跪伏在地,看情形是提前就得了消息。
没有例行的关防盘查,暗语口令,一行人轿就这么从司阍落闩开启的大红嵌铜钉厚重的大门出了东华门,沿着皇城宽敞的街面向西而行。
一路上穿街过巷,行了两盏茶功夫,在栽种着一株树皮斑驳枝干扭曲若虬龙翻滚的古槐的胡同口进入,这条寂静的胡同内十余米远处一座府邸门前灯火通明。
内宦锦衣卫护卫的三乘舆轿来到府邸门前并没停下,而是在一名早已守候在门前的管家模样的人引着直接从大开的府门抬了进去。
朱寿瞧了一眼府邸门前,外轿厅内停满的四人抬蓝呢,轿顶或平顶或檐角微翘的官轿以及或驴车或马车。暗暗咂舌,这是朝中哪位大员的府邸,这么晚了还有这么多官员驻留不走,此人权势该是何等炽热熏天。
进了府邸大门,内轿厅轿子虽少了一些,但全都是四人抬绿呢重檐官轿,有些官轿轿顶竟是银顶。
目光飞快扫视间,原本已经变色透着吃惊的朱寿脸色大变,震惊的瞧着内轿厅最里面那乘八人抬绿呢银顶重檐官轿。
这种超规格的八人抬官轿,在大明朝只能有一人有这种资格乘坐,那就是内阁首辅。朱寿暗打了个激灵,瞬间明白了,这是内阁首辅刘健的府邸。
刘府管家小心恭敬地引着一行人轿出内轿厅,过门房、花厅、穿假山嶙峋古树参天的庭院,沿着游廊出偏门,踏着两侧栽种花草的青石小径向府邸后宅走去。
俗谚,十五的月亮十六圆,今儿正是十六之夜,透过夜幕,仰望穹顶高天,依旧无云星稀,黑得剔透晶莹,攀上府邸柳梢枝头的圆月,也更加圆润皎洁。
微带闷热显露秋意的如丝夜风裹挟淡淡水草腥气扑面而来,朱寿借着月华落辉,瞧到二三十米外泛起一大面粼粼波光,依稀瞧到探进那片波光内的凉亭。
这方府邸面积不大不小,但府内槐柳苍柏碧草鲜花,湖水潋滟山石凉亭点缀,游廊楼阁错落有致,可说是应有尽有,景色雅致格调高雅之中又涌动着浓浓通幽寻古的味道。
朱寿心里暗赞了一声,却并不知道这方府邸是孝宗皇帝赐予刘健的。刘府管家引着人轿拐进后堂内宅左侧的一个别致的小院内。
甫入院,菊花独有的香气扑鼻而来,朱寿瞧着院内宽庭大房对面栽种的修剪整齐的一片菊花圃,菊花高洁傲霜,最能养心修性,心里估摸此处大概就是刘府书房。
宽庭竖棂房门紧闭,里面人声嘈杂,似乎是在争吵什么,门外两侧站着刘府两名仆从。
三乘舆轿在宽庭前落下,依次有跟随长随上前,掀舆帘,服侍三名头戴大红锦罗刚义帽,身穿绣坐蟒或单面斜蟒,腰系鸾带大红曳衫,脚蹬红面黑底软靴的太监从舆轿内走出。
坐头一乘舆轿的胸前绣坐蟒的司礼监掌印太监王岳扭头瞧了一眼另两名太监,没有说话,迈步向宽庭走去,两名太监跟随在后,几名长随奉御跟随服侍。
舆轿后那名隐在宫灯辉映内的奉御挪步接过朱寿手里的宫灯,轻轻努了一下嘴示意。
朱寿迈步出列,脚下无声快步来到几名长随奉御身后,最后那名长随仿若脑后长眼一般,朱寿刚到身后,身子就向边上挪了一步停住,朱寿迈步占了他的位置,跟随着从身边走过,耳旁传来细如蚊蚋的声音:“听仔细了。”
宽庭门前守着的刘府仆从已翻身跪倒。小心恭谨引着的刘府管家忙推门,往边上闪开,三名太监及身后跟随的长随奉御依次进入宽厅内。
朱寿跟随进入厅内,抬眼瞧着宽厅内竟坐着不下数十人,吃了一惊,既吃惊书房造这么大宽厅,也吃惊这么多官员夤夜聚集刘府书房,这究竟是出了什么事?
身为大明朝两朝内阁首辅的刘健,门生故吏遍及天下,因此下朝回家,这家里一年四季每日都络绎不绝有京里及各省府官员打着各种旗号投帖求见,以图开巴结倖进之门。
最开始刘健忌讳朋党之嫌,除却自己几位亲近门生故交之外,一概婉言谢绝。
可无论怎么婉言谢绝声言不见,也阻挡不住官员们升迁仕途的野心和**,每日府邸门前从早到晚都聚集着众多京城或外省官员。
买小吃茶饮的商贩也瞧到了商业价值也蜂拥而聚做起买卖来,因此刘府所在这条胡同终日车水马龙人声鼎沸,比菜市场还嘈杂热闹。
孝宗皇帝听闻后大笑道,宰相无私务。下旨恩准刘健可在家接见有事官员,并命东厂番役驱散商贩,不准再在刘府门前摆摊做生意。刘健也因此在府内造了这宽庭书房。
宽厅内坐着的数十官员瞧见进来的三名太监,全都急忙站起身来。坐在主位的内阁首辅刘健神情紧张的看着王岳,拱手问道:“王公公,主子可有旨意?”
王岳眼中露出一丝笑意,但面色未改,沉声道:“主子万岁爷有旨。”
呼啦,宽厅内所有官员都跪伏在地。“朕知过了,朕从众卿之意,将刘瑾等阉竖打发去南京净军守太祖孝陵,不知众卿之意可否?”
王岳宣读完正德口谕,忙脸露笑意过来搀扶刘健,司礼秉笔太监陈宽、李荣也急忙上前搀扶起谢迁、李东阳。
“阁老,今儿内阁六部九卿御史言官及在京六品以上官员一日之间三次上本,主子的心深为震撼,命奴才等三人夤夜宣旨,能有这样的结果,三位阁老及诸位大臣劳苦功高啊。”王岳边搀扶着刘健落座,边笑着说道。
内阁次辅谢迁瞧了一眼沉吟不语的刘健,出声道:“大伙儿都坐吧。”
司礼秉笔陈宽见旨意宣完,并没在三位阁臣和在座诸大臣脸上瞧见笑意喜色,绽颜笑道:“王公公说的是,能有这样的结果实属大不易了,诸位大人,再逼迫下去,可就有些失人臣之道了,见好就收吧。那帮子小人奸佞都被远远打发了出去,今后再不能巧言媚语蛊惑圣听,大家伙儿也就不必再穷追猛打了,毕竟主子万岁爷的颜面还是最要紧的不是。”
另一名司礼秉笔李荣也笑道:““咱家再告诉大伙儿一件趣事,王公公和咱家们奉旨前来刘阁老府上之前,刘瑾等那八个平日张狂的小人这下都吓破了胆,在乾清宫外跪在王公公面前是痛哭流涕恳求王公公此来能替他们说句好话,饶了他们的残命,他们愿去南京守太祖孝陵,了此残生。当时咱家瞅着,心里是真痛快啊,呵呵呵呵。”
宽厅内坐着官员们都沉默无语,眼神全都瞧向主客座坐着的刘谢李三位阁臣。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