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啸山,青晏禀报说你已寻得婳儿下落,可有此事?”开口的是坐在左一的那位老者。
梅啸山未语,却只抬眸看了眼宗祠大堂正中那如同泼上了鲜血一般廖红的大椅。很多很多年之前,这大椅上坐着的是一个小小的少女,绝色之姿,笑靥如花。少女的背后是硕大的火凤图腾,以保护之姿拥簇着前面的小小人儿。
而今,这大椅上空落落的,似多年未有人坐上了。
算一算……应当有十八年了吧。
“哼!”一声沉重的拐棍敲击地面的声音传来,坐在右侧的那老者似有怒气,但那张皱纹满布的脸上却无一丝表情:“梅啸山,你虽为妘清长老之子,但永远别忘了,你姓梅,不姓妘!不管你在那乌烟瘴气的大燮如何翻手**,在我朱雀谷内,你始终不过是一个外人!妘清长老临终前让你恩报妘氏一族,你如今就是这般作态!?”
良久,梅啸山终是开口:“两位长老何必动怒,啸山的确已寻得婳儿下落。”
听得梅啸山自己已承认,那左侧的长老一下子站了起来,颤抖着手道:“那,那你为何不将她带回来!?可知婳儿数月之后便十八岁了!若是……”
“妘观长老……”梅啸山清凉的眼神扫了过来,纵是这位在朱雀谷内领着妘氏一族四十余年的长老也觉那眼神凉透了心神,“婳儿不愿随我归来。”
轻描淡写的一句不愿,其实在场的人都能明白,不仅是婳儿不愿,更是梅啸山不愿。否则以梅啸山的能力,带一个小丫头走,又岂是难事?
“哼!”左侧的那老者再一次冷哼,“你梅啸山要带人走,还有谁能拦得住?!”
梅啸山微微一笑,道:“妘隐长老此言差矣,俗话说民不与官斗,更何况八大长老临终前曾有言,妘氏一族生生世世不得与皇朝有任何瓜葛……啸山,确是难办。”
那妘隐双眉一皱,终于在那死人一般的脸上有了表情,“此话怎讲?”
“婳儿,如今在世安王府。”
……
刺啦一声,青花瓷盏应声而碎。
一只戴着薄薄丝缎手套的手将桌上的茶具尽数拂了下去,听得哗啦啦啦一阵碎响。而一个柔美得如同山谷黄莺的声音同时传来,却只得二字:“孽障。”
此刻的梅啸山,已不在宗祠大堂内了,却是在这朱雀谷南面的一个小院里,距离朱雀谷妘氏那精雅大气的宗楼也不过五里路程。
见面前之人怒气不消,梅啸山径直走到了房间内的梳妆台前,拉开了左侧第一个抽屉,拿出了里面的一副湖丝锦缎手套来,那手套上绣着精美的莲花,做工用料均是一流的。
梅啸山执起了那捏碎茶盏并拂落茶具的手,将那已经沾湿茶水的手套取了下来。
只见那想象中应当纤嫩如葱的手指却竟然疤痕遍布,只依稀能够看见手指的轮廓和形状,却竟是一点完好的皮肉都没有,纠结的肉横生遍布。
刚刚脱下手套的一瞬间,这手的主人不可抑制地抖了一抖,虽然过去这么多年了,但每每看到身上的伤痕,她的眼中仍旧是恨,无可抑制的恨。
梅啸山轻轻为她套上这刚拿出来的手套。可是甫一戴上,这女子一瞬间怒气更甚,扯了手上绣着莲花的手套扔在了地上!
梅啸山抬头凝着面前之人的双眼。
如今的他,只能够看到那双眼睛了。
面前的人,戴着一副银质的面具,从额头到下颌,遮得严严实实。甚至那面具双眼的部位也只是黑黝黝的两个小小的洞,只能够看见瞳仁中的流光溢彩,也看见那眼睛里的恨意和杀气。
心底传来一声微不可闻的叹息,梅啸山没有开口说任何解释的话,更没有为那在外受苦数载的徒儿说任何话,只面对着这女子静静地坐了,待日落,待日出。
而那世安王府中的莲花,却也是心知命途如浮萍飘零,由不得她,由不得她……只拈了块糕点,坐在王府后院小亭内,一口一口心不在焉地吃着。
白迦自那日之后日日前来世安王府,今日却并未来缠着她。想来应该也有自己要做的事,毕竟白府那么大的家业,以白家四少爷白陵那性子是肯定不行的,而白大小姐毕竟是女流之辈,能力再强也无法在身份上压制住那些有野心的人,算下来,也就只有白迦这个白二少爷可以担得起大梁了。
更何况……他的身后若是还站了一个世安王爷百里颜……
此刻的百里颜,未在后院,却是差了人来唤莲花去他的院子。莲花站了起来拍了拍身上糕点的碎屑,径直跟着去了。
她知道,那“红颜王爷”这时候肯定又在喝酒赏美。
可是出乎莲花的意料,百里颜的院子里面这一刻却是有些安静,安静得过分了。迈步走入,却见狼藉一片,几个舞姬模样的女子跪在院子里面,醇酒洒了一地,金樽银壶也是稀稀落落看似是摔出来的。那几个舞姬一看便是刚哭过了,妆都是花的,莲花心想,天儿下红雨了?怎的那百里颜舍得让自己的舞姬搁院儿里跪着?
房门虚掩着,莲花想也没想走了进去,却前脚进去了,立马的便想退出来,可惜始终慢了,听得一声带着微微愠怒的天子之声:“站住!”
莲花咬牙切齿,心想自己已经够多事儿了,今儿这尊大神怎的过来了!不用说不用看,院儿里头那些舞姬定是百里容让跪着的。
莲花抿唇强扯出一抹笑来,终是将后脚带了进去。完全进了房间才看到,百里容负手在贵妃榻前站着,而百里颜一脸醉醺醺的模样在贵妃榻上躺着,双颊微醉,熏熏然见着莲花扯出了一个绝美的笑来。
莲花心里头打了个寒战,她最见不得百里颜笑,一笑准出事儿。
果不其然……
只听见百里容无奈地劝道:“皇兄,近些日子虽朝堂上下相安无事,但是始终还有些臣子心存前朝,你若是能多理些政事……”
然而,未等百里容说完,却见百里颜笑着朝莲花招了招手,打断皇上说话那可是大不敬之罪,但是先不说寻日里这百里容和百里颜二人便无甚君臣之分,更何况此刻那百里颜熏熏然似醉非醉。
莲花硬着头皮,笑着道:“皇上,王爷,您们商量的是国家大事,小的不适合在这儿待着,小的这就……”
“我不是让你过来么……”一声极其慵懒的唤,直听得莲花鸡皮疙瘩起了掉掉了又起。只得磨磨蹭蹭地靠近百里颜。
百里容看了眼莲花,知道他是个有特殊身份的人,况且对这发育不良的小子一直以来都有好感,若是待身份查明之后可以收入麾下赏他个小官做做,就此待在帝都就好了。
“皇兄,达拓……”这小皇帝的话再一次没说完,却竟然突然看到那百里颜一把扯了磨磨蹭蹭磨叽了半天才到百里颜身边的莲花,这一扯用足了力道,直接让莲花摔入了他怀里头。在百里容和百里颜眼中,这莲花虽是男儿,但是身子娇小像个没长大的孩子,这一怀正好将她抱住。
莲花挣扎着要起身,却不料百里颜耍无赖就这样抱着她,一手紧紧搂了她腰,另一手玩乐似的揉弄着她的头发。
“皇,皇兄……”百里容愣怔得说不出话来,片刻后立马反应过来:“皇兄你是知道我今日要来同你说什么事情所以才在我面前又是歌姬又是舞姬,现在竟然连男人都搂到怀里头了!可别说皇兄你有断袖之癖!”
那百里颜笑笑抬头,睨着百里容,道:“为兄就是有断袖之癖,怎么了?”
“你!”百里容紧皱眉头,一时半会儿也没个法子,此刻雪蝉也不在,没人撒气,“达拓的公主偏生就要嫁你,我有什么办法,又不是我大燮提的亲,是他达拓提的和亲,你,你!”
莲花这一刻才终于搞清楚今儿是演的一出什么戏,这两个国家之间的事情,更是容不得她一个小小百姓插嘴了,现在唯一要做的就是当自己死了,对,死了。可那百里颜着实抱得紧了,她都有些喘不过来气了,满鼻子闻到的都是百里颜怀中微醺的酒气和他身上那淡淡的体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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