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坐在一片黑暗里,闭目养神。
这些日子以来,连这里的狱卒都对这位老人有了一定的敬仰:不是因为别的,而是因为他的铁骨铮铮。
这人入狱之前就已经受了杖刑,杖责很重,几乎是要把他的两条腿都给打烂了。
再加上他是全家入狱,外头也没人给他送医送药,这么一来,腿上几乎大半腐烂生疮,一看就知道,痛的钻心。
那个守门的狱卒不是不知道这么下去那两条腿就废了,他也听说过,关在这儿的曾经是国中有数的大将军,这么一来,以后再无法带兵,虽是心生怜悯,但这人乃是钦命要犯,再加上治腿的药极其贵重,他就算心里有少许怜悯,但却不可能自掏腰包,给他沿医救治,只好看着这老头一日坏过一日的病况,心里暗暗叹息。
但同样的,来过这个牢房的贵人也不少。
在狱卒看来,这位老人真是自取灭亡---开始那几个人还是很客气恭谨的,到后来人来的越来越少,甚至每一次来,都能听到震耳欲聋的喝骂不止,除了那些时候之外,这老人根本动都懒得动,显然全部的力气都用来喝骂了。
这么一来,将人都得罪光了,还能有谁来救他,给他送药?
要是他的那些家人看到他现在的样子,恐怕都得伤心碎了。
今日和往日一样,这狱卒刚巡过一圈,看那老头坐在黑暗里动也不动,刚准备离开牢房,忽然他瞧见牢门口来了几个黑衣服打扮的人---全部黑衣兜帽蒙面,这样的打扮他这些日子见得多了,立时明白了居然又来了来探望那倔强老头儿的人。
这狱卒查验了对牌,他最后忍不住说了一句:“那老人家性子不好,要是有冒犯的,您就看在他腿要废了以后是个废人的份上,别和他多为难了,成么?”
那领头的黑衣人怔了一怔:“腿要废了?”
“腿上都生虫了!”那狱卒立时说道,“小的那天看了都心里难过……这腿铁定是废了,嗨,都说宰相肚里能撑船,您是贵人,就别跟他一个阶下囚一般见识了?要是被冒犯了,您也笑笑过去就算了?”他试探着说道。
那黑衣人沉默片刻,似乎是呆立良久---他似乎还在那人身上看到了僵硬和茫然,片刻之后仿佛是才回过神来,重重的点了点头。
那狱卒这才长出了一口气,殷勤的当前领了头。实际上他这会儿还后悔了自己的多嘴多舌,贵人做事儿,哪里是他能一个小小狱卒能够置喙的?只是看起来这人性子还好,没跟他计较,这要是换了个性子不好的,说不得劈手就打过来了。
他是庆幸,崔雅却死死的拧起了眉头:那该死的种马男,没看出来,够心狠手辣的啊!
镇国公都六十多岁了,他怎么下得了这种狠手!
***
待得崔雅走到了牢房门口,她还没来得及出声,仿佛是听到了外头的脚步声,那原本端坐着的老人已经冷笑出声:“要来劝老夫,还是省省口舌吧!”
话音未落,火把的光亮已经照亮了整个囚室。
外头原本站着的穿着黑色衣服的人缓缓打开门走进来,狱卒和她带着的人全部退的远远,她躬□走进了牢门里,镇国公正待呵斥,那人却一把掀掉了头上的帷帽,“噗通”一下跪□来,抱住了衣衫褴褛甚至满身污脏的老头儿低声痛哭:“我对不起你啊,老叔!”
她一摘下帽子,镇国公就呆住了。
她这时候一开口,眼泪成串掉下来,镇国公竟是不由自主的伸出手去拍了拍她的背脊,又僵硬在半空里,原本到了嘴边的话也全部化成了一声叹息,他长叹了一口气:“殿下怎么会来这里?”
话里没有责备。
崔雅瞧着他身上的伤口,抹了抹眼泪伸手执意就要去揭他腿上的裤子,镇国公只是不允,最后索性怒道:“殿下千金之躯,何必贵脚踏贱地,来这种污脏的地方?不过哪怕是殿下,老臣也不得不有话直说,若殿下是要劝臣屈从事贼,那还是免开尊口为妙!老臣虽尊敬殿下,但有些事,恕臣做不到!”
哪怕是已经重伤虚弱,这老头儿却依旧是铮铮铁骨,字字掷地有声。
崔雅是一次见识到所谓“风骨”,不过好在她要说的话,倒和这老头儿的原则并不冲突,她抹了抹眼泪这才压低了声音:“老叔,你误会了。”
她不顾那人身上的污脏凑近了去:“这次的事情,是我误会老叔了。老叔,您不知道,我虽曾是公主,但在那人后宫里,也不过就是其中之一,他看似对我很好,也封了我做皇后,但我这个皇后,并不是他心中所爱,他也并不信任我。所以老叔,我的日子难啊!他以前试探过我是否对他忠心,我还以为……这次也是……”她说着掩面哭了起来,又仰头露出了红痕,镇国公倏然一惊,“老叔,直到今日我才知道您的真心,全是我不好,害了老叔你!您瞧这痕迹,我知道了真相就已经心中愧疚,差点就想随着您去了算了……”
“殿下怎可做此诛心之论!”镇国公勃然大怒,”司马家的血脉,如今就剩下殿下一人了,若殿下也不在人世,却叫我们这些忠心的臣子如何是好!”
臣子。
崔雅心中一喜,看来,镇国公手底下,果然是有人的。
镇国公伸手摸了摸她的脖颈--虽说有些不敬,但事关重大,他还是要确认一下。
一直等到感觉那道痕迹的确是新痕,深度也的确会危及性命,确定如此绝不可能是做戏,他这才放了心,放松下来责备了她的轻生之举几句,才说道:“殿下既然知错,臣也就不再多说了。但那贼子狼子野心,殿下如今又作何打算?”
既然取得了镇国公的信任,崔雅便把昨日如何得了皇帝同意才能来看他的经过细细一说,镇国公眯了眼:“还好殿下及时醒悟。只是如今……”
“老叔,”崔雅微微低头,“还望您如今含屈忍辱,先从这牢里出去了再说,否则,我手中无可用之人,您这样的国之栋梁再一去,我岂不是成了那人的笼中鸟,随便他捏扁揉圆?何况,您的腿也需要及时救治,迟恐不及。”
“此事……”镇国公皱起了眉头。
“您就算不顾您自己,您这一去,我对外事一无所知,又何谈扳倒……”她指了指上空,两人心领神会。
“但那贼子要的是……”皇帝要的自然不只是镇国公一个人。他要的,是把反对势力连根拔起!他们审问他,也就是为的这个。
“老叔,您手里可有那等不太稳定的墙头草?”崔雅眯起了眼睛。
“这倒是有。”镇国公倏然明白了过来,“你的意思,是要我交假的上去?”
“不,五分真,五分假吧。”崔雅冷冷说道,“不太重要的位置,就全部说真的,特别重要的那些,就多说几个假的,再掺上几个半真半假,让他去分辨去!”
镇国公依旧有些犹豫。
“老叔,不必如此,那些不太重要的位置,他也不会立刻就动他们的,我们现在重要的,是争取时间。毕竟,他的这个位置来的不正,如今心里有异动的,又岂止是我们?”崔雅淡淡的说。
“殿下的意思是?”镇国公怔了一怔。
崔雅就把大雪山圣女的事情跟怀王之女的事儿一说,镇国公沉吟道:“大雪山现在在全国范围传教,说起来只是防止疫病跟建立养老院等等做好事,也是得到了皇帝允许的,但以前陛下他们千叮万嘱,不能让神庙插手世俗之事,想来必有缘由。”
“哦?我父皇母后也是如此么?”这倒是第一次听说呢。
崔雅有些惊讶:“不是说,大雪山圣女只会侍奉天命之主么?”她的父皇可是没有圣女嫔妃的。
算起来,司马家得了天下之后,从开国皇帝到如今,都没有过纳圣女入宫的经历。
她还以为,这是因为那些圣女觉得司马家都不是天命之主呢,都没有汤姆苏光环呢,原来,却是司马家不要?
镇国公点了点头:“其中缘由,老臣也不太清楚,不过殿下和她同在后宫,虽说殿下为主,她为臣,但殿下还是要对她多加小心才是。”
崔雅闻言沉吟着答应了:“那是自然。”看起来,这圣女绝对不简单啊。
两人又商量了一些细节,看着镇国公将她给的想法给完善了一下,准备拿去骗皇帝“投诚”,崔雅这才深深舒了一口气,心里放下了一个重担---看起来,她在这个世界的第一个帮手,终于要入手了。
她回宫之后立刻去向皇帝复命,顺便要了几个御医去给镇国公延医救治,皇帝听说了镇国公终于答应,喜不自胜,这些小要求,自然一口应允,全无反对。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