顿了顿,张阳明续道:“关于孝康皇后遗诏一事,已经派人彻查了,遗诏乃当年杨阁老所拟,秉笔太监赵德批红,皇后用印下发的,杨阁老已经病逝,赵德也于九年前畏罪自缢。”
张云意问:“太后如何了?”他问的“太后”,就是当年用印颁诏的孝康皇后。
张阳明道:“太后终日以泪洗面……”太后当年一份不经意间的遗诏,被皇帝和部分朝臣抓住其中的疏漏,当真是悔不自胜。若是皇帝将先帝改为“皇伯考”,她就成了“皇伯母”,将来的日子还怎么过?
张云意点了点头,问:“阳明,你的意见呢?还有云敬,都说说吧。”
张阳明道:“我意,还是当定为‘小宗入嗣大宗’,追谥兴王为‘兴献王’。关于遗诏一事,虽无入嗣之意,但也没有‘不入嗣’的说法,此遗诏不当为证。皇帝登基已经二十一年,此刻再做变动,如何向天下交待?”
沈云敬道:“小道的意见,变动也可,不变亦可,无关大局,无论如何,只是需真师堂尽快拿出意见,以安天下之心。”
这两位说完,张云意转向其余真师,道:“诸位都说说吧,各抒己见,云敬说得不错,需要尽早定下来,不可拖沓了。”
三清阁坐堂天师武阳钟当即道:“这还有什么好犹豫的?皇帝想要将本宗改为大宗,这叫以小纂大,不合体统!当年他登基之时便已有了定论,尊先帝为皇考,如今改什么?有什么好改的?咱们坐在这里讨论什么?照我说,阳明你就应该直接给他驳回去!”
张阳明叹了口气,道:“奈何朝中群情汹汹,很有一批大臣为皇帝叫好。”
“都是些什么人?”
“内阁中为严阁部,礼部顾鼎臣,兵部张聪,吏部方献夫,湖广总督席书……”
张阳明片刻间便列出一大串名讳,令堂上众人直皱眉。
武阳钟却不以为意,不屑道:“一帮跳梁而已,理他作甚。”
宝经阁坐堂真人郭弘经咳了一声,插言道:“以我看,还是谨慎些好,既然有那么多人都认为皇帝是对的,其中必定还是有些道理的。”
武阳钟瞥了一眼郭弘经,道:“哪里有什么道理?”
郭弘经道:“孝道,皇帝想要敬孝,这便是道理,否则武天师以为,皇帝是三岁小儿,改谥是改来玩闹的?”
武阳钟“哼”了一声,道:“他不是改着玩闹,他是打算挑衅我道门定下的规矩!”
郭弘经道:“武天师言重了,皇帝到底怎么考虑的,贫道建议听一听陈天师怎么说,毕竟咱们真师堂中,以陈天师留镇京城的时日最长,也最了解其中详情。”
陈善道看向张云意和王常宇,见这两位合道境的大修士都冲他点了点头,于是道:“其实也无须我多说,想要知道皇帝的心意,找他身边人最合适。为了今日之议,我将内官监少监陈洪唤了来,问一问他皇帝近况,诸位便知。”
诸位真师议事,按惯例周围是不安排值守道士的,一切都是为了防止机密外泄,因此陈善道从紫宸殿中飘然而出,亲自去元福宫外领人。不多时便领进来一个太监,在众人面前跪拜:“奴婢拜见各位仙长。”
陈善道向他问话:“陈洪,有话问你,你老实回答,不可稍有隐瞒。”
陈洪叩首:“奴婢不敢。”
“今年自三月以来,陛下上过几次朝?”
“三月上朝五次,四月两次,本月尚未上朝。”
“这是为何?”
“陛下侍奉兴王灵位前,整日哭泣不止,心伤神损,上不得朝。”
“皇帝还说些什么?”
“陛下常说,吾父子不得获全,此大不孝也,如何有面目生于天地之间。”
“还有呢?”
“陛下还说,母亲相隔千里,二十年未得一见,人生之痛,莫不于此。”
“皇帝想见兴王妃?”
“是。陛下想念兴王妃,欲迎王妃入宫奉养之,奈何名位不正,故此想追谥兴王为皇考,加兴王妃为太后,由是便可名正言顺了。”
雷霄阁真人许云璈忽问:“陈洪,原内官监李芳呢?”
陈洪迟疑片刻,道:“因冲撞了陛下,已于去年下狱处决了。”
许云璈点了点头,没再多问。陈善道问堂上诸位真师:“各位道友还有想问的么?”
众人摇头,于是陈洪退出紫宸殿。
郭弘经叹道:“皇帝一片純孝,世间难得。我等高修,岂可阻其父子想得、母子团聚?此非人伦之道也!”
武阳钟正想驳斥,忽见紫宸殿门槛外莫名间多了一位老道,花白胡子,身量颇高,背着双手来回踱步。
不仅他看见了,殿中所有真师全都看见了,陈善道和郭弘经对视一眼,相顾骇然。这是何等修为,居然在那么多天师和真人面前,神不知鬼不觉的冒了出来,就连大天师张云意和大真人王常宇都没发现!
就见张云意和王常宇一齐起身,飞步赶到殿门口,向这老道稽首,恭恭敬敬道:“恭迎通微显化大真人,不知大真人莅临,还望恕罪。”
武阳钟、许云璈也赶了过去,口称“见过通微显化大真人。”在他二人身后,是器符阁的司马天师、雷霄阁的杜天师。
在座真师堂一共十三位真师,除了上述六人,其余七位都没见过这老道,但“通微显化真人”的名号却是如雷贯耳般响亮,听说是这位到了,都赶忙过来拜见。58xs8.com